灰衣奴(出书版)上 by 彻夜流香

作者:  录入:09-13

道:「你真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不过他是一个哑吧。」
我听了,问:「你提起他好几回了,他是谁?」
亦非淡淡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只是我小时候一个随身侍候的奴才,性格也似你这般轻挑,被母妃撵了

出去,这些年大约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我看着他,幽幽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似有一些轻雾,忍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你喜欢过我么?」亦非似沉思了

一会儿,才叹气道道:「睡吧,后天这个时候,本王的姐姐十二公主亦容就到了。」
我大吃一惊,道:「十二公主要来,怎么府里一点没有动静?」
亦非闭着眼,道:「大约是十六写信让她来的,亦容完全没有给过本王一点消息,她的銮驾已经到了金屏县附近

了,不出三天就会到达盘口镇。」
我的脑袋空空的,似听不大出他的意思,亦非又淡淡地道:「明天本王约了十六去查看马贼的情况,约莫要到晚

上才会回来。」
我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喜欢过我吗?」
亦非睁开了眼,似乎有一点无奈,道:「或许吧。」
我坐在床上,把这三个字想了又想,慢慢地起身,摸起地上的衣服套好,拉开房门,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
亦非又闭上了眼,我想我就这么一直走出王府的大门,他也不会睁开眼了。我忽然想要大吼,可又没有吼的资本

,我与之亦非,就像安宁与之我。
安宁对我痴情一片,却让我吃足苦头,她若问我可曾喜欢过她,我大约也是这般无奈地道一声或许吧。
于是我笑了笑,轻轻地拉上了门,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所以佛说婆娑是遗憾。
我没走出多远,却又碰上了安宁,她提着一柄剑站在月色下,侧着头看着我,于是我笑着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

道:「郡主终于高兴来杀我了么?」
安宁道:「若是我杀你,你跑不跑?」
我笑道:「不跑。」
月色下,安宁那身色白色的锦袍泛着淡淡的光泽,良久方才听她道:「因为安宁不会杀你对么?」十年过去了,

我看着安宁那张仍然稚嫩的脸,问:「没想过郡主能如此厚待。」
安宁转过了头,轻轻地道:「你知不知道陈清秋这个人?」
我淡淡地道:「天下四大才子之一的陈清秋么,听说过。」
安宁微叹了一口气。
「若是清秋哥哥只是天下的四大才子之一,那该多好。才子必然出身于书香门弟,做学问与事无争,过着风平浪

静的生活。可是他却是与公主私通,又始乱终弃的人,被德武帝贬为官奴,发配关外,永生不得踏入中原。」
我听了毫不动容,道:「那也是陈清秋的事情,与我何干。」
我说完了就与她擦身而过,却听安宁在我的背后道:「因为你就是陈清秋!」
我的脚步一顿,只听安宁幽幽地道:「我找了你快十年了,石榴哥哥跟我说,你根本不用找,只要有十五哥哥在

,你肯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我听了忍不住想笑,没想到从前不起眼的十六却是天底下最知我的人,我站着不动,安宁又叹息道:「你走吧,

亦容……她是想来要你的命的。」
我叹了一口气,陈清秋这个人的仇家委实太多了,于是一笑道:「人生在世,福兮祸兮,何必太在意。」说完,

我就留下安宁走了。
那一晚戈壁滩上的风特别的大,我裹着大棉袄与白衣奴才能享有的上好的锦被,还是被冻得直哆嗦。
天一大亮,我便跳下床,一路小跑,果然在王府门口遇上了刚跨上马的亦非王爷与十六王爷。
亦非今天穿着紧身的红色剑衫,黑色的护腕,衬得他修长的身材,挺拔的眉眼看起来别有一番精明干练的味道,

与往日的慵庸懒似颇有不同。
他一见我的身影出现,长眉微蹙,似颇有一些怒意,轻轻哼了一声。王爷素来深沉沈,这么轻轻的一哼,当然是

表示对本奴才已经大大的不满。
可在他座下牵马的李公公却有所不知,误以为王爷是对他有意见呢,连忙谄媚地道:「王爷您可是要更换座骑?


王爷淡淡地道:「否。」
李公公一听,连忙又问道:「王爷,可是觉得马鞍不合用?」
王爷淡淡地道:「否。」
「王爷是不是要换缰绳?」
「否。」
「难道王爷是想换马靴?」
「否。」
……
良久之后。
李公公满面讪笑地道:「那王爷必然是对今天的膳食不满?」
「否。」
「昨天的不满?」
「否?」
「前天的?」
……
我笑得都快抽筋了,亦非依然是淡淡的,十六王爷亦祥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指着李公公笑骂道:「你这个不清不

楚的老阉货,偏偏是你家主子能容得下你。」
李公公连声道:「十六王爷冤枉,奴才我过去在宫里,德昭皇后就夸我头脑好使,若是读点书,保不准就成了四

大才子的其中一位。」
亦祥笑得前仰后伏,道:「你只怕是四大才子第五吧,若你这老阉货也能成才子,怪不得南国的才子统统都不值

钱。」他说着似有似无的瞟了我一眼。
亦非脸无表情,轻轻哟了一声,他的座骑就向前驰去,我连忙夺了李公公手里牵着的一匹马尾随而去。
亦非带着亦祥与贴身的铁甲侍卫一如马踏狂沙,很快就到了盘口镇以西五十里地。
亦祥看着我满面沙土的驶近,微笑道:「好骑术啊,没想到老李这头老骡马你骑着也能赶上大宛的这些名马。」
我嘻笑道:「我瞧它八成是看上了十六王爷的那头闪电驹,所以才脚底生风,行云流水。」
亦祥俊秀的脸一冷,凑到我跟前,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太得意了……顾九。」
我微一低首,避开亦祥的目光,只听亦非淡淡地道:「亦祥,我看这沙漠再大,只怕也挡不住冬季里饿狠了的狼

。」
亦祥拍马走到亦非身边,淡淡地道:「从这里的到阿尔木及草原不过一千里地,如果十七弟亦裕与沙漠里这些狼

们合作,若是从西北与北边同时发兵,只怕金陵的那头狼可顾不了这么长的战线啊。」
亦非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听说最近东海有倭军的船只频集往返,如果亦仁把军队都开往西北边……」
亦祥笑道:「那他将首尾难顾。」他转脸看向亦非道:「十五哥,我看这对你倒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亦非微微一笑,道:「以亦仁的聪明,你我能看到的,他岂会看不到,他已经给我发出函件,要求我们与沙漠西

北边的突厥作战,他会亲自前来督战!」
亦祥淡淡地道:「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我的眼皮不由的跳了几下,慌忙去看亦非的神情,见他依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竟似默认了亦祥的想法。
亦家的小十六在我的心里,一直都还是那个躲在哥哥们身后胆怯的小男孩形象,可是转眼间这种弑噬兄谋逆的话

他竟然可以轻松的道来,我不由眯起眼睛看着他。
亦家这些王子王孙莫不是个个风神俊朗,亦祥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身白色的劲袍,一条乌绸束住长发,长眉俊目,在他身旁是红身骑装的亦非,那深棕色眸子始终淡淡的,不

透任何情绪。
他们看起来都是如此高贵,可脑里却动着残酷的念头。
我忽然觉得有一种疲惫,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脑海里有片刻的茫然。
耳边听着亦非那独特沙哑的声音道:「亦仁的铁甲骑兵一直是众位兄弟当中最强的,要想击败这一群骑兵也不是

一桩易事。」
亦祥笑道:「十五哥你太谦虚了,你这几年让一郎训练你骑下布甲兵的忍术,能钻地三尺,听说最适合在大漠作

战。十七弟亦裕不是还问你讨要了几个家将?」
亦非微皱眉道:「那你应该知道亦裕不但没能打败亦仁,而且丢了皇位,逃回了皇太后的故乡北国。」
亦祥长眉一挑,道:「十五哥,物之器用,要看它在谁的手上!」
亦非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亦祥,半晌才道:「十六弟,你可想过,如今西北有突厥,北边有亦裕为首的北国,东

边有倭寇,如果我们一旦发兵起难,亦仁将会腹背受敌……」
他手拿着马鞭环指了一下四周,道:「到时候整个中原都会陷入战争中,江山蒙尘,千里流民……」
亦祥也回看着亦非的眼睛,道:「十五哥,你是不是当亦家法司太久了,这世上哪有完美之事,你左全右顾,只

会授人以柄,已然注定败象,如果十五哥你不干,我手上也有五万精兵,我干!」
亦非一垂眼帘,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我听了他这句淡淡的话,只觉得耳边有霹雳声响,亦祥闻言脸露喜色,道:「我就知道十五哥哥是英雄,绝不会

做那缩头缩尾之事。」
亦非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而我只是静静望着他,忽然发现我原来根本不太了解他,又或者我一直在自以为是

的认为自己了解他。
我认为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皇子,卷进皇位争夺之战,是他最无奈的事情。他外表严肃,心底柔软,因此很多违

心之举,总是承受着压力与痛苦,可他再大的痛苦也从不与人倾述。
他为人公正、包容,当年十一皇子亦德权倾天下,是他坚定地支持了势弱的亦仁。所以亦仁曾经跟我说过,亦家

十几个皇子中,能做皇帝的很多,可是能当皇家法司的只有亦非。
我恍然依稀还在德昭大学院亭落里,温暖的午后,,老学士们交头接结耳,对着一个出身于势弱皇子亦仁家,才

被脱籍的奴才,一个骜傲不驯张狂的清贫才子指指点点,是亦非微微一笑,举起朱笔说了句英雄何必问出身,点

了他做金陵才子之首。
原来我竟错了,卧山的老虎,哪有不想称王的。
亏我一个最底等的奴才,一个乞丐,却一直在心里认为自己才是这位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子唯一的

知已。
亦祥一勒马头,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他说完纵马带着近身侍卫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亦非骑着马慢慢从我身边走过,他半转头,冷淡地道:「你不要再回去了,不要总是令我为难,好自为之……陈

清秋。」
我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也许是他的马速度太快了,我竟然看不清他的背影。
我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陈清秋,出身低微,却偏偏又自视极高,不能全力而为

,却又无法豁达退身,原来我就是陈清秋。
我笑累了,倒骑在躺在老骡马上,看着大漠上天,竟是那么的蓝,我在这里十年都没有发现大漠的天蓝得如此之

透。
耳边有急促的马蹄声越奔越近,我看着蓝天忽然微微一笑,缓缓地道:「瞧,这世上人与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

我也许注定了要给你添麻烦。」
一队黑甲骑兵踏着黄沙像阵风似的出现在我眼前,当前的骑兵冷冷地道:「顾九,你有奸细的嫌疑,十六王爷着

我等将你拿下,押回府中。」
我见眼前几个人腰板挺直,眼神有力,骑马迅捷如风,显见亦祥练兵很下过一番工夫,不由心生怜意,道:「我

自会回去,你们走吧!」
那骑兵也不与我多话,抽出腰刀,指着我号令道:「拿下!」
他一句话才出口,一道黑影一闪,五个彪悍的骑兵脖子上都多了一道伤口,空瞪了我一会儿,纷纷从马上栽了下

去,快得我连求一声情的空档都没有。
我对来人冷冷地道:「师兄的落风剑法该换个名儿了,何不叫洒血剑法,又贴切又威猛。」
沈海远师兄按例板着一张脸,一字字地道:「落风剑法讲得就是气势,必须一击中,不能给敌人以还击的可能,

出招果断、快捷是此剑法的精要。」
我苦笑了一下,师傅当年就是这么说的,他当年道小秋我看你做啥都磨叽磨叽,杀只鸡也要想半天,这落风剑法

你就不用学了。
师兄淡淡地道:「更何况,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成,前面有亦非指派的人,也会要他们的命……」
我心中一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亦非倒是很怕我远走高飞不成,转念一想,这几个兵还是让师兄来杀更妥

当,这样亦祥结仇也结不上亦仁,于是连忙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兄好几年不见,剑法大有长进啊,耍得越发有

模有样了。」
师兄看了我一眼,板正地道:「你就是这古怪毛病,说话不真不实,我不是月前才与你见过?」呃,说起识情识

趣,师兄真的得是很差劲的一个人。
他说完又道:「你跟我回金陵吧,虽然主子有命,令我暗中保护你,可是我这次来的得时候,金陵发生了变故,

我不能这么盲目地跟着你,更何况亦容近在咫尺,我们还不便与恭亲王府发生冲突。」
我微笑道:「我还以为是师兄在保护我,原来是亦仁的得意干将在罩着我。」
师兄长叹了一口气,道:「小秋,你就是这么执拗,什么事都看不开,亦非远非你想的得那么简单,主子的命令

也好,是师兄弟的情份也好,你这次都要跟我走!」
我想了想一摊手,道:「那就这样吧,我又打不过你,当然是你说了算。」
师兄似松了一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走吧!」
他说着就走近我,我跳下了马牵着马向他走去,刚走到他近前,我突然一脚踏飞黄沙,飞身上马,拍马飞奔边大

叫道:「师兄,回去跟亦仁说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做主!」
可是话还没说话,就听师兄有板有眼的声音近在耳边,他冷哼道:「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听话。」我没想到他就站

在我的马后面,吓了一跳,只见他两腿一分,坐在我身后,淡淡地道:「跟我走吧。」
我刚要起身跳下马,他已经搭住了我的脉门,只他叹了口气,道:「别去给亦非添乱了,跟我回去吧!」
我转头看他,突然对他一笑,师兄眸孔一收缩,失声道:「冰心诀!」他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就被冻成冰棍子。
我笑眯眯地将他从马上提了下来,将他往隐蔽的丘石后一放,然后对着那双冰霜下气恼的眼睛笑道:「大师兄,

论武功,你不是二师兄的对手,论大方,你更是差远了。」
不管大师兄嗯嗯地叫声,我嘻笑着走开了。大师兄准保肺都气炸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不肯教我落风剑法是听了师傅的话为我好,只是想起当年怎么讨好他,他都不动心,偷瞧了几眼

还被他逮着丢进河里,不免就有几分气,今天总算把吃过得的亏讨了回来。
我绕了好远的路,避开了亦非的耳目,回了盘口镇。天已经大黑了,我在王府的大门不远处的巷里蹲着,到底敢

不敢进去呢,如果不进去,我又该何去何从?
天色刚挂灯的时候,有二十四骑士掌旗停在了门口,我微微一笑,亦容到了,除亦容又有谁有这么大的派场呢?


王府门大开,亦容的随从鱼贯而入,最后亦非亲自出门迎接。
他穿着淡黄/色的恭亲王袍,乌黑的发盘着用金冠束着,整个人看起贵气又不失倜傥,他面带笑容似颇为高兴。
亦容只是将那只完美无暇的手伸出桥外,搭在亦非的手上,却不下桥,直接抬了进去。
我看着那张笑脸,不禁自问,亦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亦非可曾有过片刻对我动过一点心。他从未曾给过我答案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在自问自答,给自己最完美的答案,才让自己沉醉至今。
我哗地站了起来,有了问题就要去找到答案,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么?我看着刚转身走进去不远的亦非背影

,大叫道:「亦非,我回来了!」
亦非立即转身,眼中眸子一收缩,嘴唇紧抿,竟是很有几分怒气。

推书 20234-09-14 :醉若成欢 下(出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