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贺楼敬羽也许是被贺若素岚故意设计的?”刘昭立刻顺着他的思路说道,“两人不和,那现在贺楼敬羽死了,贺若素岚又怎么能安抚好剩下的血牙余部?如果他们之间产生罅隙的话,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但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想。”卢恒恢复了平静,理智的下了结论,“贺若素岚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谜,他身为贺若氏的唯一遗孤,却成为了鹰王心腹,北胡第一名将,现在也被委以重任,我觉得我们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他。还有前些日子虽然我们的人烧了他们的粮仓,可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也无从得知。至少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丝毫没有要撤兵的意思,还能有余力来骚扰一下蓟门关——我真猜不透他。”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刘昭叹了一口气,“如果咱们那几个暗线能活下来哪怕一个也好。贺若素岚当真厉害……”
“是啊,贺若素岚究竟带来了多少人,他目前和血牙铁骑余部关系怎样,他和贺楼敬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还有多少粮草。这些问题,我们居然一个都不清楚。”卢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小侯爷,我有一个想法。”刘昭忽然抬头道。
卢恒用目光催促他说下去。
“虽然我们早先安插进去的几个暗线都不在了,可是,我们还可以再派人潜入光州,甚至潜入白山城、潜入丰登打探情况啊。”
卢恒迟疑了一下:“你说的自然对。我也想过。可贺若素岚手段非同常人,光州现在戒备森严,要混几个人进去谈何容易?要活命都难,何况还要打探情况?我不想再有人白白牺牲。”
刘昭叹了一口气:“您的心意我明白。可是,这毕竟是非常时期。我们能多了解一分敌人,就多一分把握。何况我就不相信贺若素岚当真手眼通天?只要咱们再小心些,也未必不成。”
卢恒低头思索了半晌,有些为难似的道:“可是,又有什么人能当此重责呢?”
刘昭见他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了,连忙道:“这个您不必担心,我自会去找适当的人选。胆大心细,愿意报效国家的好男儿我想还是能找出很多的。”
卢恒点了点头:“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焉知贺若素岚不是在故意做戏?倘若真有问题,过些日子自然会有表现。可还有什么事么?”
刘昭摇了摇头:“其他都没什么大事。我整理了一份简要的单子,放在书房了,您等下过个目就好。”
卢恒点点头,忽然抬头问道:“对了,殷昊他回来后怎么样了?”
“李大夫说性命是没有危险了,还在调养着。我刚才看到陆公子和我兄弟好像一起去看他了,等会儿您问陆公子吧。倒是方捷……”刘昭说着,神情有些暗淡下来。
卢恒叹息一声,默默不语。
卢恒和刘昭谈完之后,夏远又来找他禀报了关于入城百姓的事。一应忙完了,时候也不早了。虽然苏逸有跟他说过让他闲下来了再去跟他说打仗的事,可他实在没那份心情,就还是选择了躲回书房,翻看起刘昭为他整理好的关于这些天的公务的摘要。
看了大概一半的时候,门外忽然由远及近的响起一阵他所熟悉的脚步声,他侧耳听了片刻,果然那脚步声停了下来,接着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他答应一声,故意继续低头看着文书。
“这么忙?”陆剑秋带着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他这才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来:“你去看过殷昊了?”
陆剑秋脸上表情一愣,随即笑道:“是啊,和刘晖一起去的。”
“我又没问你跟谁一起去的。”卢恒斜了他一眼。
“……哦。”陆剑秋笑的很别有用心。
“你什么意思?”卢恒瞪着他追问道。
“没有啊,我没什么意思啊。”陆剑秋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卢恒看了他半天,“哼”了一声把脸扭开了:“他怎么样了?”
“你问谁啊?”
“还能问谁啊?难道我还能问刘晖么?”卢恒气咻咻的又转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直接问殷昊怎么样了,不就好了?这么拐弯抹角的干什么?”陆剑秋笑了起来,“韩静云说他性命无虞了,只是心情很消沉,对于恢复不利。”
卢恒若有所思的双手交叉撑着下颌:“是啊,不是有一句俗语叫‘心病难医’么?”
陆剑秋看着他笑了起来:“心病也没有那么难医啦——时间是治愈心病的最佳良药。”
“说得你很有经验似的。”卢恒白了他一眼。
陆剑秋一愣,有些复杂的苦笑了一下,然而卢恒却没有在意,只是发呆似的望着空中,喃喃道:“真的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了么?什么都能忘记么?我倒觉得,时间不过是让很多事变得遥远了,但那些事情依然是存在的,发生过的是不会消失的。”
陆剑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思考起这么复杂的问题了?不适合你啦。”
“什么啊!我干吗不能思考复杂的问题了?!”卢恒生气的挥开他的手,转过头怒瞪着他。
“生气了?”陆剑秋笑嘻嘻的看着他,随随便便的就抓住了他的手,而且让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是你故意要惹我生气的!放开我啦!”
“不放!”陆剑秋笑道,握住他手腕的手越发紧了。
心里蓦的动了一下。
只不过是一句“不放”而已,可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血液都不自觉的往脸上涌去。
顿时就失去了继续挣扎的力量。
然而在这个时候,说“不放”的人,却松开了手。
“对了,你见过小王爷了吧?”声音也恢复了刚刚淡淡的样子。
怎么突然就转到苏逸身上去了?
他虽觉得有些不明白,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他还没打算回京城么?”
“好像还没那个意思。他也难得离开京城一趟,还没玩腻吧。”卢恒笑了笑。
“是这样啊……”陆剑秋叹了口气,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他,“听说你打算派人潜入光州打探情况?”
卢恒愣了一下,皱眉道:“刘昭跟你说的?”
陆剑秋笑了起来:“你别管这个,我只问你是不是有这个事情。”
卢恒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呢,如果可以那自然是好,但别的不说,人选首先就是个大难题——”
“你看我怎么样?”陆剑秋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第三十七章 任务(中)
“你看我怎么样?”陆剑秋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卢恒一怔,一瞬间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明白了方才惊呼出口:“你在说什么啊?!”
“怎么?不行么?”
“当然不行!开什么玩笑!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卢恒愤愤道。
“哦——那么是你认为我做不到?”陆剑秋微微眯起眼睛。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既然你也觉得我可以做到,为什么我不可以去?”陆剑秋反问道。
卢恒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啊……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啦……”
“怎么是两回事呢?”
“这太危险了……我根本就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派人去。”卢恒道。
“当然还是去比较好吧?多掌握点敌人的情况就对我们更有利些,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们究竟有没有问题,过段时间一样可以反映出来……”
“那个时候就晚了吧?不是太被动了么?”
“那也不行!我承认你说的对,但也不可能让你去!”
“为什么?”陆剑秋似乎很心平气和的问。
“因为……”卢恒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微微失神了一瞬,却又立刻抬起头来:“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啊?”
陆剑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似的笑了起来:“小王爷既然还不走,我得想办法躲着他嘛!”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啊!”卢恒气的叫了起来,“小逸也没有那么可怕吧?他只不过跟你不大合得来而已!”
“是吗?可是我刚才碰到他,他还在用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啊。”陆剑秋耸了耸肩。
“……理由不成立。我可以让你们在他回京之前都不要再打照面。”
“不行么?那看来要说实话了啊……”陆剑秋叹了一口气。
卢恒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
陆剑秋干咳了几声,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想为国效自己一份力,不行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是你说过的么?”
卢恒愣了一下,这就是他所谓的“实话”么?
陆剑秋却继续说了下去:“而且,你也知道,我爹是为了抗击北胡人而死。我这个儿子虽然不能像他一样带兵打仗,至少也尽自己一点力,算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这样的理由,可以了吧?”
卢恒却深深的低着头。
国家大义,父子亲情,果然,都是无可辩驳无可挑剔的理由啊。
这就是,所谓的“实话”么?也别把人都当作傻瓜好不好?!
面前这个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就是很讨厌跟朝廷、跟官场有关的一切。最初他不能理解,但自从他知道他是陆平的儿子之后,他也就觉得可以理解了。
现在他来说是为了国家大义、为了亡父遗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他能相信么?!
这个男人,真的很讨厌。
永远都是这么不着痕迹,这样若即若离。说起话来,真假难辨。这个样子,他根本搞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每次他以为自己捕捉到了什么的时候,他却又轻轻巧巧的闪开了距离,每次他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的时候,他却又给他以似乎触手可及的希望。
这个男人太狡猾了。
他用力咬着唇。
“怎么?还是不行么?你如果不同意,那就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在他前方响着。
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一个,能说服他放弃这个打算的理由?
心中有什么在跳跃着、冲撞着想要冲出来似的,可是又被藏得太深太深了,怎么也冲不破层层犹豫的藩篱。
陆剑秋见他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我其实已经考虑过了。你说很危险,那么我比起其他人来,至少要更有把握些,起码自保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你在蓟州城内,安王殿下也在,安全不会有问题。所以,应该是可行的吧?”
“……你就这么想去吗?”
面前的人的声音倏的停了下来。
“即使我坚决反对你还是要去?”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
那张俊逸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动摇的神色,可仅仅只是一瞬而已,转眼间就又恢复了平静,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我知道了,我可以同意你去。但是,相应的,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对面的人没有出声,显是在等着他说下去。
“第一,你去光州,不管有没有探听到消息,一旦发现有任何危险,你必须马上脱身回来。第二,假如你探查到了消息,那就不要做任何停留,立刻回来。第三……”
“第三是什么?”温柔而醇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第三……”他咬了咬嘴唇,“不管怎样,你必须好好的回来!”
面前的人笑了起来:“就这样?”
他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深邃修长的眸子静静的凝视着他,随即又漾起了一丝笑意:“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不回来还能到哪里去?”
“别露出这种表情啦。”那人忽然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感觉好像我一去就会不复返了似的。”
心猛烈的跳动起来,被他的手抚过的脸变得异常灼烫起来。
“这样吧,我把这个交给你。”掌心里蓦的被塞进一个柔软温暖的事物,然后手指被人包裹着蜷了起来。
“这是我师妹亲手做的,假如弄丢了她一定饶不了我。所以我交给你保管,保管到我回来跟你取的时候,好不好?”
他的手离开了。
指尖感触到的是绸缎的光滑柔软,有淡淡的暖香开始逸散到空气中。
他想说什么,不,不是他想说什么,而是有什么拼命的在心里翻腾着要冲出来似的。
心底深处有着陌生的感情在汹涌澎湃着,可一时反而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不但说不出来,连声音都发不出,连动作都做不出。
蹲在面前的男人站了起来,一派轻松的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笑意道:“好啦,你既然已经同意了,我就再去找刘昭商量一下。”
脚步声渐渐的走远了。
……又是这样的。
如果已经想好了要用那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敷衍他,就不要再做出让他迷惑又期待的举动啊!他承认他是很迟钝,对除了打仗之外的事也都很迷糊,所以他,真的会不明白的。
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明白,他究竟想怎样?
轻轻的张开五指,被塞进手心的香囊就展现了出来。
火红火红的,如同晚霞般绚烂的枫叶。
有他喜欢的味道。温暖的、让人安神的香味,还混合了,长期把它携带在身边的主人的味道。
他又重新收拢了手指,把香囊紧紧的攥在手中,仿佛这样就是握紧了怎样的一脉连系。
胸口泛起了一丝丝轻微的疼痛,夹杂着不可名状的酸楚,还有如烟雾般不受控制的弥漫开的寂寥。
这些,都是他迄今为止,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陌生心情。
陆剑秋又去见过了刘昭。
刘昭也很惊讶,可他想了想,也同意确实陆剑秋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对于卢恒同意了这件事,他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然而面对陆剑秋显然不愿多谈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刘昭也就没有多加追问。
此去光州,想要混入贺若素岚驻扎的丰登一定不易,而贺楼敬羽刚死,消息可能还不会那么快传过去,倘若时间拖久了,局势一旦产生什么变化,想要混进去更难。所以他们都一致认为,尽快行动比较好。
预定的出发时间是在明天夜里,先到蓟门关上,再有蓟门关上负责把他送入光州境内。所以结束和刘昭的谈话后,陆剑秋立刻回到自己房里打点行装。
东西当然是带得越少越好。陆剑秋微微皱着眉考虑着什么东西才是最必要的。
然而或许是一个人在房中过于安静了,脑海中不知不觉的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还在生气吧?
其实他明白,卢恒是在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