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城洋见鬼尚嘴里嘟哝着,忍不住莞尔。
「没什么啦!」
鬼尚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城洋却抢先打断了他。
「对了,在这里遇到你正好,你现在有空吗?还是跟人有约?」
「有空呀……也没有约。」
——在这种鬼地方也没什么人可以约吧?
「那好,跟我来吧……」城洋举起食指对鬼尚勾了勾,接着迳自越过鬼尚迈开步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鬼尚一下子又顿住了,脚步停滞了好一会儿,好几秒后才跟上。
——城洋竟然主动找他谈话!?
这让鬼尚莫名的感到……受宠若惊。
在每栋楼与楼的交接处,狱馆长廊外各有一大片庭园,庭园上铺着草坪,有喷水池和各式各样色彩鲜艳的花卉,各处还摆放着独特的雪花岩雕塑。
鬼尚听说过,这里是雪洛伊建来装饰气氛阴冷的绝翅馆用的……但鬼尚只觉得,建了这里之后,反而把原先氛围诡异的绝翅馆弄得更加可笑荒谬了。
——真是花枝招展的令人想吐!
鬼尚跟着城洋到庭园旁,城洋并没有踏进庭院,而是驻足在长廊上,他随意坐上了大约到他们腰部的廊檐扶柱,姿态放松的就好像是坐自己家的沙发一样。
「这边。」城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要鬼尚坐下。
鬼尚挑了挑眉,心里虽然想着「你这家伙凭什么命令我?」,却还是顺从的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却没想到城洋竟然藉机糗了他。
「小狗乖~」
鬼尚牙一咬,差点没一拳揍上城洋的俊脸。
城洋看鬼尚一脸气呼呼的,愉快的扬起了笑容,那得意的表情又让鬼尚气得一阵牙痒。
「喂!你这家伙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好不容易缓下气,鬼尚报复性地拍了城洋好大一下。
城洋整个身子晃了下,但淡漠的表情却没有改变,没有直接回答鬼尚的问题,他伸手进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扁平的小铁盒,然后探到鬼尚面前。
「要不要来一根?」
「这是什么?」鬼尚这么问的同时,城洋将铁盒当的一声打开,小铁盒里站着一排整齐的白色柱体——是香烟。
鬼尚诧异的张了张嘴:「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雪洛伊那家伙不是规定馆内禁酒禁烟吗?」
城洋摊了摊手,对鬼尚笑道:「你不知道……这就是狱警的特权呀,这种东西,花点小钱请人偷渡一下就好了——怎样,要抽吗?」
努努唇,鬼尚把铁盒推了回去。
「我不抽那种东西。」
「喔,是吗?」
耸耸肩,城洋自己捻了一根烟出来,点了火后燃上。
鬼尚看着从猩红烟头里,白色呛人的烟雾开始在寒冷的空气里往外冒出,他忍不住嫌恶地对城洋啧了几声:「抽那种东西干嘛!你的心肝都够黑了,小心连肺也黑!」
城洋哧哧的笑了几声,也不反驳,只是又吸了口烟。
「我很久没抽了,静来之后就戒了段时间,只是最近才又开始抽的。」
「戒了就戒了,干嘛又抽呀!」
「哈哈!也没什么……」
城洋扬了扬嘴角,但显然没有要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打算,迳自的把鬼尚放在旁边,又吸了几口烟,也没搭理他。
鬼尚凝视着城洋的侧脸,他的模样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在发呆,但更像是个因为慌张无措而自暴自弃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鬼尚就是有这种感觉。
「喂,鬼尚……」直到鬼尚都快不耐烦的开口时,城洋才出声。
「干嘛?」
「你这么关心我,真的是因为把我当朋友吗?」
城洋注视着夹在指间的烟,灰色的余烬掉落,猩红继续燃烧。
「啥、啥?」
「别装傻了,我都听静说了……『我把洋当朋友!』据说你是这么回答他的问题的吧?」
鬼尚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城洋是指他那日和静在篮球场上,静质疑他对城洋的态度所问的问题……
「把洋当作朋友!」——当时,鬼尚的确是这么回答静的。
「我、我……」
鬼尚的脸红了红,不是怎么想承认的撇过头去,不过此举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到鬼尚那泛红的耳根子,城洋知道他是脸皮薄,要他当面承认那种带些肉麻又热血的话是他说的一定做不来!
忍俊不住地,城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觉得鬼尚这家伙真是别扭的可爱,和他凶狠的长相有极大的落差感。
「妈的!你笑屁呀!」
「哎、哎……没什么啦……」
「这有什么好笑的!老子是把你当作朋友,那又怎么样?你该感到荣幸吧!」鬼尚恼羞成怒的望着夸张的用手拭泪的城洋。
「是是——所以你是真的把我当作朋友啰?」那两个是回答的敷衍,城洋话锋一转,又兜回了原先的问题。
「当然!你以为刚才是说假的呀,蠢蛋!」
鬼尚一脸认真,金茶色的瞳仁里没有一丝一毫虚伪的成分存在,好像还燃着焰火似的,城洋凝视着这样的鬼尚良久,暗蓝色的眼珠里闪过几许犹豫,随后,他开口问道:「那么……我想问你——你认为我可以相信你吗?」
鬼尚奇怪的看了城洋一眼,皱皱眉头,没有踌躇的便道:「有什么好不能相信的?」
闻言,城洋又露出了微笑。
「那就姑且试着相信你吧……」
「你说什么?」城洋嘟哝在嘴里的话鬼尚听不真切,又问了一遍。
城洋笑笑,没回答他的问题,他将手上的香烟送上唇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白雾。
「鬼尚……在静进来之前,我就已经在馆里工作了。」城洋深深的轮廓在微弱的日光下显得有些阴郁。
鬼尚凝视着这样的城洋,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味呛进鼻腔内,略带一丝腥甜。
「我大约是在两年半前进来的,静则是在一年多前进来的,所以,在那之前,我所管辖的王并不是静……」
城洋抿了抿唇,望向前方的视线没有焦距,宛若陷入回忆。
「当时的王,也是个很漂亮的家伙呢,不过……」城洋的话仿佛是在呢喃给自己听,他哼了两声,自嘲似的笑了,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鬼尚也没急性子的打扰,因为他隐约的直觉,城洋接下来想说的话,是急不得催的。
直到烟头短到几乎都要烫手了,城洋才弹掉了手上的烟,又重新燃起一根,鬼尚看看见他咬了咬下唇,俊眉微拢。
「不过对我来说,那家伙的骨子里根本不是人,也许你会觉得可笑,但我当时可是打从心底的以为那家伙是个披着漂亮人皮的魔鬼,只要撕掉他的皮,他就会露出狰狞面目……」
「他……对你做了什么?」
一股情绪闷在胸口,鬼尚觉得自己好像快无法呼吸了。
「嗯嗯……不是只有他对我做了什么喔。」
城洋摇了摇头,望向鬼尚的脸孔虽然在笑,眉心却细细的并拢在一起。
鬼尚不知道如何形容城洋的这种表情,但如果要选择一个最佳的形容词,他会认为是——泫然欲泣。
「那家伙还有个双生兄弟,跟他一样有着美丽外皮的弟弟,他们兄弟俩是依共同正犯的多项杀人罪一起进馆内的。
「哥哥是我这栋的王,而弟弟,是古艳那栋楼原本的王……现在古艳那栋楼不是没有狱警吗?」
城洋吸了口烟,见鬼尚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下去:「当时,是有个狱警的——跟那兄弟俩狼狈为奸的狱警。」
鬼尚回望着城洋,好奇心让他很想追问下去,但却又不想咄咄逼人——他觉得该让城洋自己告诉他。
「那三个家伙,简直就像是恶梦一样,在静出现之前,长达一年多的恶梦,挥也挥不走、赶也赶不跑,永远不会清醒,只是持续的……在每一秒钟都让我感受到体无完肤的疼痛和惊恐万分的惧意。
「呐,鬼尚……你知道我在那一年多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城洋对着鬼尚笑弯了眼,但鬼尚看得出来他暗蓝色的眸子内没有丝毫笑意,而是虚假地伪装着……疼痛。
鬼尚摇了摇头,心中浮现一种拒绝听见下文的排斥感,有些酸疼。
「哈!那简直就好比人间炼狱呢,我甚至好几度怀疑我是不是就活在地狱里……照三餐的被殴打、痛扁一顿是小事,跑医务室就好像家常便饭一样。」
「偶尔,他们兴致来了,也会随便把我绑在公共场合,任所有犯人观看我被殴打的惨状……但我觉得这些都还算是好的了……」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还是被他们架着,无力的让他们扳开我的大腿、掐开我的嘴,任他们狰狞的性器侵入、抽插……然后射精吧?」
城洋耸了耸肩膀,没抽几口的烟被他捻熄了。
「是的,鬼尚……我那一年多就是在被那三人殴打、羞辱和轮奸的情况下度过的。」
鬼尚注视着仿佛是以轻松的语气在说着他人事情的城洋,心里顿时沉重的难以负荷,疼痛猛地梗住了喉头。
「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呢。」咂咂嘴,城洋撇开视线望向前方。
「你……」话语梗在喉头,像砂砾般难以吐出,鬼尚握了握拳:「各栋楼层不是不可以互相侵略、干涉对方的领域吗?为什么当时你被这样对待却没人出来说话,雪洛伊那家伙呢?」
「哈……那也只能算我倒霉吧?你忘了吗?为什么馆内会有这项规矩,那是因为王有各自的势力,如果互相攻讦,最后只会造成馆内的和谐被破坏,谁也别想继续待在这里过好日子。
「然而,那兄弟俩的情形却不一样,他们并不是互相攻讦,而是同流合污……这你明白吗?」城洋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汇流的两条洋流,当时在馆内,并非真的像现在分成四方势力,实际上,仅有三方而已……兄弟俩就占了最大一方。」
「所以……」
「所以当时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帮助我,馆长不会插手没有违犯馆中纪律的事,别的狱警根本就不想搅和,就更不用说那个和兄弟一起挺动着性器,压着我的臀部进入的狱警了。」
「洋——」
城洋道出的事实就像是针尖,细而缓慢的插入他的心脏。
「我忍受了一年多,也不知道是哪种力量支撑了我经历那种非人的日子,然后,某一天,就在我几乎要濒临想要自我了断的极限时,静出现了……」城洋露出了微笑,原先略微僵硬的身子似乎放松了些。
——那是城洋每次在提到静时都会出现的习惯性举动。
「静的出现,对我来说,就好像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别觉得我可笑,可当我见到静时,看着他那双清澈极了的双眼,宛如透明的肤色,我一度以为他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使者……」
城洋发出了几声轻笑,俊目眯弯弯的望向鬼尚:「但后来事实证明我错了,静并不是什么使者……」
「他根本就是神的化身——我的神。」城洋说,暗蓝色的眼珠里认真的让人难以辩驳。
鬼尚嘴巴张了张,又阖上,他不知道该对城洋说些什么,从未参与的过去,有太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多到甚至没有他发问的余地。
「静一进入了馆内后,没多久就当上王了,但让我打从心底将他视为神的并不是这点,而是因为……静替我杀掉了那个家伙,也就是静前一任的王。」
「静他……杀掉了对方?」鬼尚眨了眨凤眸,无法置信,即使当初是自己在对付鳄尾,也没狠下心来把人宰掉呀!
「嗯,在王战时,一拳一拳的,把那个家伙揍得血肉模糊,最后那家伙失血过多而亡,连送到外界就医都来不及。」语毕,城洋脸上露出了冷漠的笑意。
「虽然静事后说他是一时失手,并不是蓄意的,但我还真感谢他的失手,简直感激的就要痛哭流涕了呢!」
「可是,静他怎么敢……能进馆内的家伙,在外就都有一定的势力吧?他就不怕……」
城洋手一抬,打断了鬼尚的问话。
「我亲爱的小鬼尚啊,你不知道……静在外面的势力绝对超乎你的想像,所以,即使那兄弟俩也有势力,但一旦进了绝翅馆之后,生存与否就全靠力量了,若是被强者吞食,那就只能默默承受。」
鬼尚沉默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又开口问道:「那后来呢?」
吁了口气,城洋又打开铁盒想挑出香烟来抽,但却被鬼尚阻止了,他望着抓住自己袖口的大手,又望了眼鬼尚对自己拧起眉的脸孔。
当鬼尚小声的对他说了句别抽太多时,他几乎差点坏心眼又犯的要伸手摸摸鬼尚的头,说声「狗狗乖,真贴心~」了!
自顾自噗哧的笑了两声,也不顾鬼尚怪异的视线,城洋把烟盒收起。
「静成为王之后不久,古艳也接着来了,他击败了那家伙的双生弟弟,成为了另一栋楼的王,弟弟则从王的身分降格,这让因为哥哥死后就变得十分躁郁的他更加抑郁,没多久后就在牢房里自杀身亡了。
「至于那个狱警——也因为失去了双生兄弟撑腰,加上古艳不愿意罩他,后来走上跟弟弟一样的路。」
「也就是说,后来那三个家伙都死了……」
「啊,是呀,都死了,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残酷,但事实上,这个结果我真的非常满意,而且打从心底感到喜悦……」
城洋伸了伸懒腰,露出了一种鬼尚从没见过的轻松神情。
「能够脱离恶梦、从那三个恶魔血淋淋的折磨中脱困,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静……是静将我拉出地狱的。
「鬼尚……这样你能够明白了吗?为什么静会在我心中有这么崇高的地位,又为什么,我愿意张开自己的大腿服侍静……」
鬼尚咬了咬下唇,他不愿回答。
「那是因为我想要报答静,只要静愿意在我身边,一辈子当作我的依赖,我就愿意奉献我的一辈子给他,无论要我做什么,能让他感到快乐就好!」
望着城洋,鬼尚沉默了了好久好久,他垂首。
「洋……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喂喂!怎么推到我身上来了?听说是你一直在追问我和静的事情不是……还跑去骚扰静哩!」城洋惯有的冷笑声传上。
「可是,你还是可以不要告诉我的啊,为什么……」
蓦地,鬼尚的头顶被掌心一压,随便的搓揉了好几下。
凤眸一利,鬼尚抬头正想骂城洋这没礼貌的举动,但一对上城洋的脸,却顿时愣住了。
「我想,是因为听见你说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吧?」
城洋脸上露出了比冷笑更适合他的爽朗笑容。
雅人的脸贴在医务室的玻璃窗上,视线望着窗外空荡荡的空地,偶尔有两、三个犯人经过,他会下意识的寻找那个高大强健的身影。可惜,让他失望的是,那个男人的身影始终没有经过。
「一定有很多犯人羡慕小姬姬你吧?」和姬紫及绘梦罗罗围坐在办公桌边,蒂尔一边狼吞虎咽着满桌请厨房特地准备的丰盛甜食,一边说道:「想离开就能离开,连狱警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福利哩!」
「不要叫人家小姬姬啦!」姬紫抗议。
「对呀——学姐你可真好,我要离开也不是这么简单了,全馆八成只有你和雪洛伊说要出去就能出去。」绘梦罗罗在旁边玩着擦着大红颜色的指甲,语气有些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