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像是听懂了我这番有点荒唐的话,露出了然的微笑:「当然可以。请问你想学哪一道呢?」
我又是一呆,投其所好......陆一行那家伙喜欢吃的到底是什么?抓过阿忠的领子问:「喂,你知不知道行少最钟意吃什么?」
「小明哥,没搞错吧你,问我行少喜欢吃什么?我只是他的司机耶,倒是你这样不太好吧,简直就是『跟官这么久不知官姓啥!』」
「臭小子,你他妈的除了成天跟老子抬杠还会什么?」
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有什么问题却去找阿忠要答案根本就是问道于盲。
我把心一横,对阿贵说道:「师傅,请你教我做一碗面!」
利用玉姐还没回来的空隙,我每天都跑来满汉楼,从最基础的和面学起,近期目标是做出一碗可口的手工面条,远期目标则是把白案功夫学到半专业的水准。不过,和阿贵接触了几次才知道,他不是香港人,自己的店也在广州,这次来香港主要是做技术交流的,过不了多久就得回去,所以我的远期目标看来是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教你做水果美人》?这又是哪个明星出的书啊?」
「当然是XXX那个大奶妹啦!」
这天,不知是谁拿来一本某知名歌星写的美容秘笈,顿时一干人等全都围过去对着书中的照片大流口水,只有阿贵师傅没有去。而且听到「大奶妹」三个字时还红了一下脸,当今社会如此纯情的男生只怕不会比国宝大熊猫的数量更多吧?
正想等到和完了面,就上去调侃他两句,却忽然听到,从他那两片形状姣好的嘴唇里吐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真是用吐气如兰来形容也不为过啊,再配上那个略带轻愁的表情......我突然发现这家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简直危险过头了!
正想提醒他不要在陌生人面前毫无防备地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却突然看向我,轻巧张开了嘴巴:「明天,你要做面给她吃的那个人,是你女朋友对不对?」
我尴尬地笑笑:「算是吧......」
虽然那位女朋友的块头长得稍大了一点。
「你真幸福,有一个这么爱你的女朋友。」
「怎么能突然就下这样的断言......」
「因为你曾经说过,她一连吃了大半年你做的三明治。食物其道,用心只是前提,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用心做出的食物,拿给懂的欣赏的食家去享受。所以厨师的技术再高明,也很少独自一个人吃自己烹饪的食物。你女朋友能接受你的三明治,就是你的知味人啊。她品尝的并不是食物的美味,而是对你的爱。」
他一边感叹一边拿起自己雕出的巧夺天工的凤尾菊端详。
「可惜遇上此等知味人的机率实在太低了。」
「阿贵师傅,这样的话由你来说,实在是没啥说服力呢。你做的菜那么好吃,还怕找不到知味人吗?」
没想到我的话又惹得他的脸上漾起轻愁:「是啊,我的知味人很多,多到有时候我都弄不明白,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钟情我做的菜呢,还是钟情于我这个人。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怀疑,自己当初离开家乡跟他在一起这个决定,到底是错是对。」
靠,你都长成这个样子了还对自己没信心?我悄悄地翻了翻白眼,开门见山地问他:「阿贵师傅,你老公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他手里的凤尾菊顿时掉落在地上。
「老......公......你知道我是......」
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你对大奶妹不感兴趣嘛。很容易就猜到的。」
话音刚落,我突然感到身后一股杀气传来,来不及多想便拉住李贵向一侧错步闪开,然而终究慢了半拍,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飞来,正点中我手上的麻筋,我的手一滑,不得不放开李贵。
下一刻,袭击我的暗器应声落地,竟是一根筷子!而阿贵不知何时已经被一个一脸凶相的高大男人搂在怀中。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护花使者驾到了。
「小子,你是谁,混哪里的?别以为长得可爱就可以染指我的阿贵!」
男人搂紧了他的心肝宝贝,双眼碌碌地对我大吼。
「像你这样的登徒子我见多了,学艺为名非礼为实,我告诉你,再敢接近阿贵我就对你不客气!」
我冷冷一笑:「先生,你有对我客气过吗?」
看着这个男人长得还算英俊,看穿衣打扮也应该蛮有钱的家伙吠个不停,真搞不懂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呷醋呷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只会让心爱的人逃得更远,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都不明白吗?
「林,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哦!」
阿贵一句话,立即将喷火的哥斯拉驯化为温顺的小蜥蜴。
「阿贵!没有你在身边,我好寂寞!别人做的饭菜我根本就难以下咽!拜托你,快些跟我回去好不好?」明明是个高大又威武的男人,却用甜腻恶心的声音对我的师傅撒着娇。
「你想我回去,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吃得香睡得好吗?」
男人一愣,但他总算还不是太笨,立即明白过来阿贵是在介怀什么,赶紧正色说道:「阿贵,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生与死的考验,难道你现在还怀疑我吗?不错,我是爱吃你做的东西,可是我不是因为爱吃你做的食物才爱上你,而是因为爱上了你这个人,所以才分外喜欢你做的美食啊!即使有一天,你不再做东西给我吃了,我也会爱你一直爱到下辈子!」
李贵似乎也被他的这番告白说得有些感动,「真的?我不给你做吃的你也不会不喜欢我?」
男人像鸡啄米一样拼了命地点头。
我情不自禁为他们吹一声口哨。神秘谁
李贵却因为我的口哨声羞红了脸,居然一把推开男人,手足无措地澄清:「明天,你不要误会,我......」
我笑着摆摆手:「师傅,你不用说什么啦。做徒弟的送你一句话:『每个人离开自己原本的地方去到另外一个地方,一定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指引召唤他,使他在那个异地能开启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美丽。』所以要把握现在的幸福哦,因为这说不定是上天的恩赐。」
我说完玉姐的这段名言,又忍不住凑近他,恶作剧地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然后如愿听到呷醋男石破天惊的狮吼功。
厨房里其他人大概早已被男人赶了出去。我也识趣地留下他们二人,向外走去。好奇的余光无义瞄间男人正用自己的嘴努力抹去刚才我留下的无形印迹,在锅碗瓢盆的映衬下,我看到阿贵师傅闪闪发亮的容颜。
我突然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动。
他们才是真正获得了完美幸福的情侣啊。就着美味的食物谈情说爱,不管是人生百味,还是苦辣酸甜,全都尽在其中,那是我这样的俗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世界。
法国有一位厨师曾经说过:「汤是餐桌上的第一道佳肴。汤的气味能使人恢复信心,汤的热气能使人感到宽慰,汤能消除人们在办公室或车间度过了一天的疲劳......」
而日本学者河村的研究结果表明:谷氨酸和核苷酸按1:1混合,鲜味比它们单独存在时大八倍,即烹饪界的著名定律「1+1=8」。猪肉中的谷氨酸钠盐高于核苷酸,而鸡鸭肉中的核苷酸含量高于谷氨酸钠盐,所以,将猪肉和鸡骨同炖一锅汤,其鲜味远比单独使用一种原料高......
以上这些,这是我在学习做面条的过程中,学到的最基础的常识之二。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了原来面粉也有分好多个种类,而根据和面时采用的水温、化工原料的不同,又可以分出几十种面皮来。
冷水和的面适合做刀削面,冷热水混合的面皮混合做龙须面......那我到底该选择哪一种面皮呢?
「小明哥,你不要那么拘泥于形式,人家阿贵师傅也说了,心意,心意最重要!」
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是被我命令着蹲在地上拔猪毛的阿忠。对于他的抱怨和提醒,我采取了绝对的充耳不闻的态度。因为即使暂时不管和面,光是要弄清肉用鸡、蛋用鸡、还是肉蛋兼用的鸡煲汤更好,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阉过的公鸡肉质最好,可是熬汤主要是看骨头吧?那么是该选珍珠鸡,还是三黄鸡,还是文昌鸡呢?」
在被名字叫做鸡的这样一种家禽彻底搞昏头以后,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本就已经快要亲吻上流理台的脸和水晶石台面又更加亲近了几分。
不管了,先和面再说。
因为太想一飞冲天,所以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如果硬要给自己找点什么安慰的话,那大概就只有打一开始陆一行就没对我的厨艺产生过什么期待这一点了。
和食物共鸣的,是胃,和情意共鸣的,是心。
对着灶台,我试着让自己放松心情。
「可爱的小天天,今天怎么这么乖,居然在家没出去?」
晚上七点,当我在厨房忙碌了一个下午以后,就像是计算好我已经做好晚餐一样,陆一行穿着绿色(!)长风衣的姿态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家门口。
脱掉风衣,露出里面的粉红色衬衫,他对于为什么我会在一月的天气里顶着满头大汗来迎接他似乎一点知道的兴趣也没有。
今天的晚饭,并不是焦掉的牛排或咸得发苦的罗宋汤,而是香气四溢的手工面条一碗。
怀着无比的期待,我看着他拿起筷子,和平时一样,没有露出任何特别的表情,在一句话也没有说的情况下,静静的晚餐就已经结束了。
碗口直径足有三十公分的大碗里,已经连一滴汤或是一棵葱花都不曾剩下了。
可是......
「行少,你吃完了?」
大头上下点了两下:「吃完啦。」
没有多说一个字,也自始至终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甚至连眼皮都不曾多眨一下,就这么的,把我和面和到手酸,观察火候观察到脚痛,中途还因为失败而重做一次的面条给吞进去了?
什么投其所好什么心意最重要,什么知味人......通通都是狗屁!
陆一行是个大坏蛋!
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我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筷子,要不是因为坚如壁垒的理性在不住地提醒我这筷子很贵,我早已把它折断了!
总之就是这样。
在我的脑袋还处于因为无视的打击而呈现出一片星光满天的时候,陆一行又扔下依据给人当头一棒的暴言:「小天天,给我收拾行李,我要坐今天晚班的飞机去泰国。」
我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家伙已经自顾自地向楼上走去了。
岂有此理。
不可原谅......
蹬蹬蹬地冲上楼,我踮起脚尖揪住陆一行的领子:「虽然我知道大少爷你又要去泰国一定有目的,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应该告诉我理由一下先?」
陆一行的眉头难得地笼罩上阴影,他按按额头,对我说:「五堂叔被四堂叔他们逼宫,众叛亲离,我这次就是去救他。」
重磅炸弹迎面丢来感觉。
「那我也......」
「你不可以去!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很可能是老三老四他们跟宏胜的人勾结,目的就是调虎离山,内外夹攻,我不想还要分神挂念你的安危。」陆一行严肃地说。
很想跟他说我的安危我自己可以负责,可是事关重大,我纵是不添乱,又能榜上什么忙呢?把心里的话硬生生的咽回去,我看着陆一行,心中急得不得了。
陆一行居然猜到了我的心思,冲我一笑,大手捧起了我的脸:「放心,我不会有事,你的志豪弟弟也不会有事乖乖地等我回来,到了那一天,记得再煮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给我吃。」
「你......」
「你那碗面好吃到我都不想去泰国了,害我吃的时候忍得好辛苦,一想到小天天一定是费了很多心思才做出这么好吃的面,本大爷甚至都冒出了干脆不要去管五堂叔,就留在香港陪我的小天天的念头。怎么可以这样呢?下次煮面的时候,记得不要做得太好吃。」
「......」
这样的话,无疑已经是最高级别的赞美。
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宽阔的背,抬头望去,正对上他表情温柔的脸。
他的脸正在慢慢的放大,潇洒的神态,深情的眼眸,最后覆盖在我的脸上,给我一个不停于以往,包含着纵容和宠爱的吻。
我心里的不舍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两个相爱的人一旦相遇,就不应该再分开,因为世界这么的大,很容易让人互相遗忘。
但我却不能阻止他的离开。
只能安慰自己,就像台风不只是台风,更是冲向大海,能够制造出氧气的一种力量;分离除了意味着分离,是不是也能带来一种不同的重逢?
「小明哥,每天都要用掉半袋面粉,你也太浪费啦!反正行少回来的时候一定打电话通知你,我们干嘛要每天都做面,然后又把动也没动过就溶掉的面倒掉?」
「因为凭我对那家伙的了解,他回来的时候不打电话的可能反而比较哒。」
和阿忠走在从超市往回走的路上,手里提着鸡肉猪肉和面粉。对于阿忠的抱怨很疑问,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未免显得暴殓天物,但是一想到陆一行临走时的那一句再煮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给他吃,就会特别地希望,能在他回来的那一天,一进门就可以把一碗冒着热气的面递到他眼前......
虽然也许在别人看来,这样的想法很有些可笑,不过有对象是陆一行的前提下,我就觉得怎么样也无所谓了。
最近走在外面,到处都是浓浓的节日气氛,《恭喜恭喜》之类的传统民歌唱遍了大街小巷,人们的脸上也都是一派春节将至的新年新气象,可是宏胜里却是一片不平静的低迷气压。
听说前天,连龙标也遭人暗算,受伤住进了医院。
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可是就在我们马上就要走到陆园时,几个黑影从旁边窜出来,挡住我们的去路。
「乖乖地跟我们走,省得吃些皮肉之苦。」领头的人恶狠狠的说。
他们都蒙着脸,不过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强作冷静地打量这伙人,他们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埋伏在这里,不会是错把冯京当马凉,难道是宏胜的对头?或者......就是宏胜的人?
对方一共有六个人,三四个我还有把握对付......不知道阿忠能摆平几个?他们有枪吗?我的脑子转得飞快。
「愣着干什么,叫你走就他妈的走啊!」一只手伸过来,想推我的肩膀。就是这个时候!
算准了他们有枪也不敢打死我,我迅速地抓住那只手,一带一扭,只听喀的一声,他的手臂立即脱臼;我的手顺势而上,搭上他的肩用力一压,便以他的肩膀喂支撑点凌空跳起,双脚越过他的头顶,对准他身后的那个人霍地一脚,正踢在他的鼻梁上;那个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直直地向后倒去。
可是还有四个。
趁他们被我的突然袭击暂时震慑住,我一拳挥向第三个人,那人一惊,正要举手挡住,却不知我这其实是虚招,挥出一半就猛地煞住,同时右脚用力一提,膝盖正撞在旁边另一个人的肚子上。
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一定要攻击敌人身上骨头最少,最柔软的地方,这就是打架的要诀。
不过我的快攻也只能奏效到这个时候而已。
右手臂突然一凉,原来是我在躲避面前这个人的拳头时,被另一个家伙从背后砍了一刀。
妈的,阿忠这小子死到哪里去了?
拖着一条血流如注的手臂,再抵抗下去也是徒劳而已,我虚晃一招,正准备拔足狂奔......
「小明哥,你要是再不住手,我打暴这小子的头!」
我乖乖地停下正欲掉头逃跑的脚步。
「光哥,上次是小弟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找我一个人算账就行......」
「少罗嗦!」那个一只手臂虽然软绵绵地垂着,另一只手却举着一把P7K3对着阿忠的太阳穴的男人,就是在绢人店被我修理过一次的阿光冷笑道:「都说宏胜的小明哥伸手灵活得像猴子,脚力快得像羚羊,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快得过子弹。」
然后,他冲着自己的手下大叫:「你们还不快把他给我绑起来!」
身后的几个人立即一拥而上,也不知是谁,用刀柄在我的后脑勺用尽全力敲了一记。在陷入昏迷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想到的是,要是陆一行现在回来,可就吃不上面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