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确定这次的计划能行得通么?”
“属下已经查得万无一失了……在破元谷第七棵柳树下的确是个死角,只要在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私巡那天安插上我们的人,那个狂妄自大的小子一定不会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死的!”
“好,好!李元磊只不过是一个汉族女奴的儿子,让他得势就已经乱了我们皇家的血统!现在他还听从汉族妖人的挑拨,实行什么新政,大肆削减我们贵族的领地与奴隶,这样下去是想把我们这些血统尊贵的皇族都赶尽杀绝!那个自以为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便了不起的小崽子不成气候!事成之后,本王就是西夏之王,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谢王爷……哦,不,谢皇上!”
“哈哈哈哈哈……”张狂的笑声渐远,树下,一道隐蔽在阴影中的人影悄然掠起,四顾无人后,绕了几个弯,直奔仍是灯火通明的王帐而去。
“磊……啊,不,皇上,八王爷他们真的是想举兵谋反,我们要不要先发制人?”立于堂下,那刚刚掠入的王帐之人,挑起了眉向高倨王座上的男子及他身边一个汉族儒生打扮的男子问道。
“成武,我不是说了你不用那么客气,我们的金兰之盟你没有忘记吧?”原是埋头于桌上的奏折,身着镶黄滚金黑裘、俊逸非凡的男子抬起了头,嘴角边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冰蓝色的眼眸转头向身边儒士打扮的男子笑道:“儒生,你怎么想?”
“他们既然想在破元谷安排下杀手,自是已存了玉碎瓦全之念,我们纵然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似乎也不太好下手呢……”习惯性地抿起了薄薄的嘴角,那清秀姣好一如女子的儒士皱眉说道。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发制人?呵呵,我倒是想会一会他们找来的高手呢!”把桌上的折子一推,那被称之为磊的男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眼里闪过一丝异芒。
“磊,你的意思是……”
“磊,难道你是想……”
倒抽一口气后,询问的话语同时响起,立于堂下的昂硕汉子和那斯文秀气的儒生一同看向了成竹在胸的李元磊。
“没错,将计就计!我知道这段时间实施新政已经让那帮老头们很不满了,只是一直没有正面对抗而已,长此以往,他们若是犺獬一气骤然间纠集起兵,到时不免又是生灵涂溻,苦的不过是老百姓。若是他对我下手,我就有理由以乱党之名将这些只会享乐的老家伙们尽数剿灭!”眼中透出了敏锐的光芒,嘴边带着个懒洋洋的笑,“我看我受了伤后就到中原去躲一阵子好了,成武在这之前先把我们的精锐部队化整为零分散到牧民中去,儒生则带着媛儿和小璨先回汴京,静待我的起兵消息。先让这老家伙得势一阵子,我倒是想让大伙都亲自验证验证,到底是新政好,还是暴政好!”
“……”
“磊,这样做可能会比较危险……如果你孤身逃难中原,他们一定会要斩草除根……”明白了那男子的意思,柳儒生还是有点担心地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呵呵,这是一举三得的好计,就这么定了,你们去负责部署,我一定要受了重伤后逃进中原去。”挥一挥手,在心里盘算着借这难得悠闲机会游历中原的李元磊不待这两个一文一武相彰得益的辅佐重臣再说出其它什么别的劝阻话语,便已一笑起身示意此次商讨结束。
“计虽然不能说不是好计,但他自身的危险未免大了些……”看着李元磊离去的背影,柳儒生微叹道。
“我看啊,他根本就想借这个机会溜到中原去游山玩水……”不满地嘀咕着,直觉地查觉了这个一向生性好玩的主子施行此计的本意,成武与儒生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后也起身离开了无人的前帐。
第一章
腊月初八
财神庙前——
“您真的不考虑用我?别看我现在是瘦了一点,脏了一点,只要好好地吃几顿饭,一定能把寺里的杂活全包了!当然,报酬是不能不给的啦,看在大过年你这里又是财神庙的份上,我就半卖半送,干一日的活只要五个铜板的工钱就成了!”一个看起来长手长脚,脸上虽然肮脏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在咕嘟嘟地转,显得煞是灵动的小伙子捞起了那破烂不堪的袖子展示自己没几两肉的胳膊,在朱漆大门前跟知客僧讨价还价。
“去……去!肮脏的小叫花子,想闯空门也没你这么闯法!干活有得饭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想要钱?!你拜财神神都不会理你!大过年的没得来晦气,滚!”知客脸上的肥肉颤动着,很是不屑地看了那少年一眼。
“哎,这话可就太伤人了,我只是穷一点,穿的衣服破了一点,你怎么就说我是乞丐了呢?我是在凭我的力气讨生活耶!跟只想乞食不干活的懒人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更何况,我有在很努力的脱贫致富啊!只要我一点一点的把工钱攒起来,一天半厘,一百天就可以有半两了,然后我还可以拿这些钱去做生意,半两的本钱照一本万利的算法……也许十年,呃,不,二十年后我就是身家百万的大富翁了呢!”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透露对出了刚刚知客斥责话语中的不满,口角滴淌下来的口水述说着他伟大的发财梦……不过说来说去说穿了——要不是现在正值寒冬腊月,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全躲起来睡它们的大头觉,他又怎么会为了这区区的五文钱磨破了英雄的嘴皮啊?!
“去……我们这的饭喂狗也不喂你这种人!死穷鬼,别挡了你爷爷的发财路!”满脸鄙薄的知客不耐烦地冲还在门前纠缠不休的少年说着,在转头看到雪地里施施然而来的一乘软轿时忙堆上了一脸快要淌下来的笑,抢着上前打伞接下轿中的人,“哟,这不是程员外嘛,今儿个什么风给把您吹来啦?我们方丈还正念着要先给你拜年祷福呢!”
“哎……”莫可奈何地看着无视他存在的知客谀媚地帮那轿中人掸着狐裘上根本不存在的雪花走进了那金漆朱描的财神祠,那穿得比乞丐干净不了多少的少年脸上露了个嘲讽的笑,转身走进了雪地里,奇怪的是,厚可及膝的雪地上竟然没有留下一个脚印,那少年竟宛如足不沾地般的行走在茫茫雪原中。
“唉,这世道,真是的!连以慈悲为怀的和尚都成了势利眼,财神庙还不让穷人进?这叫穷人怎么活?”早知道就多跟师傅学点别的更有用的东西了!只学好了什么轻功,害自己全身上下看来没几两肉,大过年的想找个活干别人都不会看上自己一眼!长此以往,他那金子多到要用牛车拉的美梦要到哪一年才能实现啊?那少年——傅风口里嘀嘀咕咕地埋怨着,在一阵挟着雪的冷风吹来时缩了缩脖子,听到肚子大唱五脏庙祭歌后下一个动作是很熟练而自然地勒紧了裤腰带。
想他傅大少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只不过是囊中少了孔方兄,更兼为了不再增加身上那一千零一件外套的损耗率,两个月没洗的衣服自然是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再怎么说也比乞丐看起来要高贵得多呀!他最多也不过是个穷人而已,只不过是毫不犹豫的穷、义无反顾的穷,而且穷的时间和频率都多了一点而已——唉,找些个名人名言给自己鼓鼓气吧!古人云:金帛名利皆过眼云烟……又曰:钱财乃身外之物……呜~~~好想哭,钱~钱~钱啊!一想到这个字他就觉得头脑发涨,心跳加速,他受不了了啦!其实当然不可否认他爱死钱了啦!但是过世的师傅在看出了他这一点小小不良的本性后,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学的武功不能偷不能抢,更不可持强凌弱,打家劫舍,并逼他指着他最心爱的钱袋立誓今后不管再如何的贫困都不可心生邪念,否则一生破财……他哪会落魄到这种田地?!哼,不识货的臭和尚,他反常理而行之,把一付美玉般的姿容藏于污衣之下,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这么崇高的人格……正想对自己产生如黄河决堤般连绵不绝的崇拜暝想中断于突然间竖起的耳朵……咦,半里之外好象有一种很是动听的声音传来……而且似乎是钱币掉在地上的声音……呵呵,不跟大家抱怨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抢在那金灿灿、亮闪闪的可爱铜板在被雪埋住前把它纳入自己的口袋!雪地中,一条人影去势如烟……
“呜,怎么会这样?应该是在这个方位没错的啊?”傅风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赶到了声音的发源地,在那片方圆不到一里的雪地上拿出了五百年前某个投江的屈老前辈深切号召“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上上下下,寻寻觅觅,却只是凄凄惨惨戚戚……不死心地在那片雪地上翻找着,感觉到背后似乎有某种嗜血的目光时傅风一个急转身正好对上了一双绿莹莹的兽眼……
“嗷——呜——”一头在寒风中同样是瘦骨嶙峋的野狼仰头长鸣,前爪下正压着被埋在雪中某样东西,凶残的目光紧盯着五米外的傅风,似乎在警告他别打它脚下物体的主意……
“狼!”傅风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食物——!”第二个认知闪过后,傅风大感兴奋地紧盯着送上门来的瘦狼,三日未沾水米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大叫了一声,仿佛高兴地看到了有肉在火上烤的欢愉。
“呜……”出于野兽的直觉与本能,那头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狼在看到嘴角流着馋涎,眼中透出比它更为强烈的口腹之欲的傅风一步步逼进时,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缓缓地伏下身子,口中低鸣着,作出了迎战的准备。
“小狼狼,反正你没东西吃要饿死了,我也快饿得差不多了,大家都饿死不如舍二存一!佛曰: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别躲,乖,过来啊……”脸上带着欢悦的表情向那头目光中终于透露出了害怕之意的饿狼劝诱着,傅风脚下的步子可不敢放松……
“呜……”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感逼近,那头可怜的饿狼后退了半步后,终于悲鸣了一声放弃了脚下的东西,转头没命地在雪地里狂奔起来!
“喂,你别跑,让我吃你一下嘛!”正想追上去的傅风被雪中突起的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被踢散的雪堆中现出了黄灿灿的一角软缎——哇!难不成是某个富人遗失在雪中的钱袋?!今天去了财神庙果然是正确的!平白也能拣到钱耶!顾不上管那头亡命之狼,傅风赶紧蹲下身子,沿着那黄缎的一角努力地把雪扒到两旁。在他的十指如风的连刨带掘下,雪下的不明物体渐渐地显出了它的全角 ——黄缎的上方,远山如黛的秀挺眉毛如新月般弯在一双紧闭的眼睛上,高挺的鼻子,显现出的是高贵与坚强,紧抿而毫无血色的嘴唇使那造型完美的脸呈现出无言的痛楚……那竟然是一个人?!那个倒卧在雪地中,全身僵冷的男子穿著一身黄色戎装,左胸口一把利箭透胸而过,衣外渗出的血早已冻凝。傅风小心地把手伸到那挺秀的鼻下,探到的是若断若续的呼吸,不过既然是心口中箭,又在这冰天雪地中呆了这许久,想来是没有得救了!“唉,既不是钱,也不是吃的啊!”傅风大感晦气地打量着那即将变成尸体的男人,双手也没有闲着地在他身上摸索着……惜乎!除了一块非金非铁,看来又非玉非石的小方印以外,那男子身上并没有钱帛等物。“算了,还是做个好人,把你安葬了也免得让你成了野狼的食物……”嘴里嘀咕着,但是这笔安葬的费用该怎么挣?傅风歪着头皱了皱眉后,嘴角边露出了一抹越来越大的笑容。忙不迭地蹲下身子仔细地给地上那男子乔装打扮了一番,倒拖着他的脚飞一般地消失在雪地里。
※ ※ ※ ※ ※
“各位好心的大人们啊,新鲜出炉的寡夫大热卖!不买也来看一看啊……”幽州街头的闹市里,一声响亮的吆喝响彻长街,一身麻服、满脸哀凄状的傅风紧搂着裹在草席中、露出半张苍白丽容的“亡妻”哀哀而泣,前方大大的一张白纸上用斗大的黑字写着“卖身葬妻”四个大字,引来了无数人的驻足观看。
“可怜我这苦命的妻啊!‘她’自从跟了我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吃的是糠糟剩饭,衣不蔽体,食难下咽。昨儿个大风大雪,她为了给我想办法添一领寒衣出门去卖绣品,竟然就这样失足落入山崖,一缕香魂归天去!可怜她死不瞑目呀!各位好心的大叔大婶、街坊邻居,你们可怜可怜她生已无片瓦,死后就赏几个铜板给她买一副薄棺吧!”
“唉,真惨呀!”打量着那席上露出的如玉容颜,再配上傅风鬼哭狼嚎的连比带说,围观众人无不为这一惨绝人寰的一幕而潸然泪下。
“自古红颜多薄命呐!”虽说草席上露出的半张丽容毫无血色,但那更显楚楚可怜的俊秀脸蛋只有更令人扼腕叹息,为这样一位美貌佳人的早逝而搏来了大票同情的目光。
“老婆,你相公我没用!你死了我连一副薄棺都买不了给你……今天我就当半卖半送,求求哪位好心人做个善事,买下我吧!”把头挨在怀中人身上用力地磨蹭着,傅风心中对自己出色的演技大为叹服后,哭得更是伤心了。
“唉,这位小哥也挺可怜的,大过年的老婆死了……还得出来卖身葬妻……自古只听说过有卖身葬父,从没见过妻子死了也卖身相葬的,看来还真是鹣鲽情深,无情棒打鸳鸯散啊!”人群中的一位老者走上前来,怜悯地看着哭得抽抽哽哽的傅风,开口道,“这位小哥,我家里本不缺人手,不过你既然如此情深意重,我就买了你回去做个家丁吧!”
“谢谢老伯……”大喜于自己的诡计得逞,傅风得意忘形地把那具尸体往地上一放,正待给那老者深揖为谢时,那具“尸体”却微微一动,发出了一声低吟……
“妈呀!诈尸了~~~~~~~~~~”惊叫声四下响起,围观的众人顿作鸟兽散,倾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鬼……鬼呀……”傅风害怕地看着地上那具呼吸起伏越来越大的“尸体”,两脚发软地也想早早逃离现场,不料草席中却有一只手伸了出来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足踝不放。
“这位……不知名的大爷啊!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安心地上路吧……我不是有意要惊挠您的……”傅风几乎没哭出来地对着地上的“尸体”忏悔着,果然师傅说过不可为了钱帛心生邪念是正确的……呜,他好怕……
“……”,躺在地上的“尸体”正是那天将计就计诈死而逃的李元磊,他仗着自己心脏生在右边的异禀,大胆地让敌人的利箭透胸而过以便使取得暂时胜利的八王爷放松警惕,不过他唯一失算的是——为了不使他的爱马受损,他这次骑出来的不过是一匹脚力尚可,但从未上过战场的马,在受了惊吓后不受控制地狂驰而走,害他几乎没遂了八王爷的心愿弄假成真地丧生于雪原中。被摔下马后,他因身上的伤而有了一阵子短暂的晕迷,无暇运功抗寒而气血两凝险些惨遭狼吻,不过幸好傅风懒得多费力气地把他当真正的尸体倒拖在雪地上横拉直拽,虽然被雪中尖锐物品刮得遍体鳞伤,倒也有效地促使了他体内几乎僵凝的血液又开始了流动,在刚刚被傅风紧抱在怀里时,他终于算是能慢慢地凝聚起自己的真气,又好笑又好气地听着那个冒充自己“丈夫”的傅风唱做俱佳地演独角戏,在听到为自己买棺材的交易既将成功时赶紧发声吐气,避免弄假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