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过寿,宴会排场自然不必多说,各国使臣,王公贵族,大小官吏,贵妃美人……身份各异的人进进出出,使王城守卫也显得格外重要。宫门守卫全部是从御林军中挑出的好手,此刻他们如临大敌,细细盘查,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顶轿子八风不动地出现在宫门口。
“呔!来者何人!”侍卫长马上提枪喝问。四个抬轿的黑衣大汉停下脚步,那顶幽灵般的白色轿子抬在他们肩上,与人一种飘逸似风而不动如山的复杂感觉。抬轿的四名大汉面容都藏在黑纱斗笠中,更显得神秘莫测,身上散发的气势让人莫不觉得他们武功高超,内力强劲。这种诡秘危险的人物,怎不令侍卫们心生警惕!
可爱讨喜的小童,木讷沉默的大汉一前一后守在轿子边。小童眨巴了一下眼。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慧黠好看,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
小童上前几步,掏出通行令牌:“这是我家公子的令牌,还请侍卫大哥放行。”侍卫长检查了一下令牌,没发现什么问题。
轿子里的人始终没露面,也没出声。
侍卫长狐疑地盯着雪白垂帘后的人影,沉声道:“王城规矩,进入宫门后一律下马下轿,步行入宫!”
小童淡淡道:“我家公子行动不便,不宜下轿。”
侍卫长怒极反笑:“好个牙尖嘴利,你家什么公子行动不便,莫不是断了腿的窝囊废不成!”
他一说完这句话,轿后大汉身影一闪,侍卫长只觉眼前一黑,——“啪啪”两声,两颊已挨了两记耳光。
劳叔铁铸般的巨掌掐住侍卫长的咽喉:“对公子不敬者,死。”
“劳叔。”垂帘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清冷、高贵,幽静中带着不可违抗的气质,“皇城重地,不得杀人。”劳叔立马收手垂头:“是,公子。”
“出了什么事?”众多仆婢围着一辆华丽马车,前呼后拥移向宫门。威严的声音正是从马车中传出。
马车停在宫门口,一个清瘦儒雅的老人走下马车。他身着红色貔貅朝君官袍,锦衣玉带,贵气中又带着浓重的书卷气。
“林丞相。”侍卫们如逢救星,忙不迭行礼。来人正是林依依之父,当朝左相——林文正!
“原来是林丞相。”轿中人再度出声。帘子略为动了一动,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垂帘——雪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
这双手的手指很小、很细、很嫩,指甲菱型,月白很匀,像女子的柔荑,还多于男性……然而,就是这么一双手,给人的感觉却是——有力!
给人一种蛮的、狠的、不妥协的、要命的、同时也是要害的,固执的、倔强的,桀骜不驯,那种劲道的感觉。
手虽细嫩,却指骨分明,动静皆风云!
这双手若轻轻攥起,就象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掌中!
侍卫们都呆住了。他们忽然很想知道,有这么一双手的主人会是怎样一个人。
轿帘被那双细嫩而有力的手掀起一角。
轿子里的座椅都铺上白绒布,有一个人,着纯白螭吻华贵官袍,坐在那里……
那是一个少年人,寂寞如常地坐在那儿,好像就在山河岁月里,悠悠游游,长袍古袖,风静温恬,但在极文极静处偏又冷冷的渗透出一种杀气来。
林丞相笑了:“果然是公子。”他朝侍卫招手,“快快放行!”丞相有命,侍卫们怎还敢阻拦?
轿中少年微微欠身:“多谢林丞相。”那只苍白的手指,像分花拂柳般露了一露,又缩回了垂帘里。
起轿,进城。
所有人的视线从刚才起就未移开过。侍卫长久久注视着那顶轿子穿过桥廊,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等到蓦然回神,竟发觉自己连他的面目都无法描述出来。太努力的去看清,反倒什么都遗忘,只牢记住了心底的感觉,永生永世。
“丞相,那位公子是……”侍卫长也不知不觉用上了这个称谓。林丞相抚髯微笑:“天下间能让老夫称上一声‘公子’的,还会有谁?”
侍卫长瞪大眼睛!
天下间能让林文正叫上一声“公子”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那就是——
无双公子,肖倾宇!
当肖倾宇见到方君乾时,后者正和几个权贵聊天。略显散漫的靠在殿外柱子上,嘴角噙着清浅的笑,微薄的唇淡然的一张一阖,邪魅得赏心悦目。再瞧他身边的人,宛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他身边,对他言听计从。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可以不断吸引不同的人才聚集到他的身边。无疑,小侯爷方君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软轿早已换成轮椅,此刻肖倾宇正由劳叔推着步出御花园。方君乾发现了肖倾宇,朝他遥遥点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他似对肖倾宇的出现不感到丝毫意外,只是见到肖倾宇身上的华贵朝服时略微一震。
肖倾宇发束双龙戏珠紫金冠,其上长长缎带饶过耳际随意垂到了胸前。身着纯白金螭天蚕朝服,左手不紧不慢地把玩着右手手掌的那圈金线,气度雍容华贵,姿态潇洒飘逸。如果说平日里的肖倾宇是可以煮酒论剑、把酒言欢的翩翩浊世佳公子,那么现在的他,温雅中自有一股凛然态度,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方君乾看出,肖倾宇身上的朝服,除了颜色和所绣图案不同,其款色和质地,竟与林文正的丞相朝服
一模一样!
当今世上只有这么两套朝服。一套属左相林文正,另外一套,则被圣上赐予有“山中丞相”之称的神秘右相!
由于这位右相无意朝政,只一心寄情于山水,故朝中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过但凡大庆有解决不了的复杂难题,决定不了的重大决策,必托人上门拜访求教。因他长年隐蔽不出,所以大家都称他为 “山中丞相”。
肖倾宇见到方君乾朝自己打招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让劳叔推着自己离开了。他没有引起权贵们的注意。
因为两人已达成默契,他们知道,如果让别人知晓两人熟识,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方君乾没有出声,所以肖倾宇才会离开。
方君乾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肖倾宇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实在想不到,无双公子肖倾宇,竟是我大庆右相!
第一卷 第七章
有些人,天生就有另人无法忽视的风度气质。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无双公子被安排在了方小侯爷的右手席上。
方君乾的倨傲邪魅,肖倾宇的清雅华贵,如日月皓空、交相辉映。一时间,其他几位郡王皇子们的风头尽被遮掩。
而肖倾宇作为从未露过面的神秘右相,自然倍加引人注目。
席间,老皇帝拉过太子的手,将他安排在肖倾宇的左手席上。老皇帝语重心长地对太子道:“肖丞相与方小侯爷都乃国之股肱,你要好好亲近才是。”
太子方简惠,年满二十三,一张脸并不难看:棱角分明,天庭饱满,但狭长的眼睛中闪烁了阴鸷的冷光,异于常人的鹰鼻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傲慢,薄薄的嘴唇不见纤细,只见刻薄,上扬的嘴角勾画出的不是亲切,而是轻蔑,满脸都酝酿着沉溺酒色的腐气。
肖倾宇和方君乾同时躬身:“陛下谬赞了。”
年过六十的嘉睿皇帝慈眉善目,一点都看不出当初弑父杀兄的心狠手辣,真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正因如此,大臣们更觉这个皇帝六亲不认,狠毒可怕。
看着面前年轻的脸,嘉睿皇帝突然黯然轻叹一声:“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不知怎地,当方君乾听到那声叹息时,直觉的心想,皇帝老了。
席间,三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太子推说身体不适提早退席,那种沉闷的气氛才一扫而空。
方君乾放下筷子,悄声对身旁的肖倾宇道:“总的来说,这顿酒宴吃的还算顺心。”
肖倾宇眼有笑意:“似乎你和太子关系不怎么样。”
方小侯爷也觉得无可奈何:“我和他,从小不对盘。他今天还算表现良好,毕竟大家都不再是当年的幼稚孩童。即使相互不爽,也学会了隐藏在心底。说也奇怪,打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和他就互相看不顺眼。我怀疑是八字相克。”忽然想起无双公子那高妙术数,“对了,倾宇不是精通卜算之术吗,改天为我算一卦如何?”
肖倾宇温和一笑:“好。”转而认真道,“至于太子,你还是尽量与他修复关系的好。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可以掌握你我生死大权的人。得罪了这么一个人,总不是件好事。”
方君乾讥诮一笑:“太子只代表了他的出身,无关乎资质能力。倾宇你知道吗,当你和他坐在一起时,我总觉得你比他还像个太子。”
肖倾宇眸光流转,显得淡漠而凝重:“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方君乾凑近他:“你会出卖我么。”无双公子把玩着手中金线,不愠不火道:“如果你每月付我茶点钱,我就当没听见。”
方君乾不假思索:“你去告密可以,要我付钱是万万不可能的!”
肖倾宇不依不饶:“堂堂方小侯爷,每天去别人家里蹭吃蹭喝,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不会。”他迅速回答并反戈一击,“倾宇呀,我们之间的情谊难道就值区区几顿夜宵?你用金钱来衡量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太令我寒心了……”
倾宇公子没想到方君乾在这点小事上也会斤斤计较,不想多作纠缠。“好,好,你对,我错。我的确不该用金钱来衡量我们之间的情谊。”
“无双公子与方小侯爷真是一见如故呀,老夫打搅两位雅兴了。”林文正端着酒杯走过来,气质成熟,风度儒雅。
“林丞相。”两人同时行礼招呼。“不敢不敢!”林文正慌忙回礼,“两位皆我大庆之股肱。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老夫今后还望两位照拂,怎敢当此大礼。”
这老狐狸!——方小侯爷心中暗骂。林文正一直是朝政里的不倒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哲保身两面三刀,既会做人,更会当官。“老狐狸”这三个字当之无愧。
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他此刻前来有何用意。
林文正背对众臣挡住那些好奇探究的视线,压低声音道:“公子,昨夜的事多谢你了。”
昨夜?表白……林依依?!
方小侯爷差点把口中美酒喷出来!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既尴尬又无奈……
肖倾宇倒是波澜不惊:“林丞相指的是什么事?倾宇记性不好(不好?方君乾心下冷笑:谦虚了……),不该记得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此事关乎小女清誉,万望公子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肖倾宇瞟了身边的方君乾一眼——这第四个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林文正旁边,一脸无辜。
心中好笑,口上却正经八百:“那是当然,倾宇自不会让别人知道,请左相放心。”
林文正心满意足地走了。
“方小侯爷可听明白了,此事有关依依清誉,切不可跟人乱说。”
方君乾耸耸肩:“你以为我愿意听?我也是被逼无奈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
肖倾宇打趣:“得了便宜还卖乖。”
寿宴无疑极为成功。排场奢华空前,耗费巨大。数十个造型各异的巨型铜铸长明灯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不设桌椅,一百组方几矮榻环绕中央。姿色过人的舞姬们,轻敷薄彩,神色飞扬,霓裳轻薄,
在金丝绣成的巨大百花争艳图地毯上翩翩起舞。堂下乐师鸣钟击磬,演奏着象征富康安乐的音乐。乐声中,宫女灵巧穿行于中,服侍在座宾朋。
皇家宴会讲究的是天家风范,最讲究礼数。因而多是些歌功颂德的节目,简直乏味透顶。
幸亏两人坐在一起,谈天论地妙语连珠,到也别有一番趣味。
寿宴气氛更在嘉睿帝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后,飙升至最高点——同时,也标志着宴会的圆满结束。
宴会一结束,张尽崖小朋友就出现了:“公子。”正要去推公子轮椅,谁知被方君乾抢先一步!“倾宇今晚有何打算?”小侯爷的手自然而然扶上倾宇轮椅的椅背,边问边推着他走出殿外。
张尽崖很不乐意——照顾公子一直是他的任务、工作,这个方小侯爷却总是抢他饭碗,摆明了要让自己失业!
所以张尽崖很不高兴,连带着也看方小侯爷不顺眼起来。
这种不顺眼在方君乾被他那帮狐朋狗友围住时达到了顶峰!
那帮人叫他去吃花酒到也罢了,他为什么要怂恿公子一起去?!
方君乾你自己堕落倒也罢了,居然还要拉着公子一起堕落!
公子怎能去那种污秽之地!——张尽崖简直不敢想象!!!
方君乾,你居然敢亵渎公子这谪仙般的人物,你就不怕遭天谴!
事实证明,方小侯爷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遭天谴。他鼓动巧簧之舌,好说歹说,足足耗了半个时辰,终于在肖倾宇不堪游说下如愿以偿!
张尽崖无可奈何。他也不能反对。他知道一旦公子决定了某件事,就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哪怕这个决定是错的!于是,张尽崖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烟雨楼。
第一卷 第八章
弱水三千巷,杏花烟雨楼。这地方是全京城男人的温柔乡、美人窝,当然,也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这里有最醇的美酒,有最香的菜肴,当然也有最销魂的美人。一句话,只要你有钱,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为你办到!
“还成,挺清雅的地方。”
这嗓音金石玉响般好听,烟雨楼当家鸨母不禁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颈披红巾的尊傲少年推着一个高华公子进入了烟雨楼。
红巾少年随意的打量周围,这么一个老气横秋的动作竟被他演绎的随性不羁。他随随便便的站在那儿,却隐然有一种平视王侯的气概。或许,他本身就是王候。
这么一个王侯一般的人,此时却推着一张华贵轮椅——轮椅之中的少年公子显然行动不便,但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清华似月,温润如玉,眉间一点朱砂让人过目难忘。他神情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整个人流溢着一种出尘的绝代风华。
这么奇特的组合出现,一楼大堂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至于他们身后的那帮贵族子弟,则被人完全无视。
鸨母一生所见之人不知凡几,眼毒的很,一眼瞧出这几位绝非普通人。当下挥退龟公自己迎了上去,未言先笑:“呦!方小侯爷好久没到我们烟雨楼来了,姑娘们可是想得紧。这位公子好面生呀,是第一次来吧?”
肖倾宇若有所思地望着方小侯爷——貌似他在青楼很吃香嘛……也是,以他的相貌、才华、权势、地位,完全符合“翩翩浊世佳公子,万千深闺梦里人”的一切,受女人欢迎理所当然。
一大帮人在青楼买醉。
除了肖倾宇和方君乾,每个人的膝上都起码坐着一个姑娘。早已有人按捺不住,抚摩亲嘴,上下其手,玩得不亦乐乎。
姑娘们知道方小侯爷眼界甚高,即使到青楼也要找天香国色,一般庸脂俗粉看不上眼,所以姿色一般的还真没自信找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