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高雅的容貌,于瞬间扭曲了下,但很快地,她一挑眉。「这是什么样的新式说笑?为娘的没什么幽默感,请慧东桑别跟我开玩笑了。」
扯一冷笑。「妳要这样子装什么事都没发生,随便你,但是以后你别再对我的事插嘴了,老太婆。我已经装乖了十五年,就赎罪而言,我已经赎得够多了吧?别再用父亲的那件事,绑得我透不过气。剩下来的人生,我要顺自己的心意去过。」
「赎罪?父亲的事?......莫非,是指那一次的绑架?」微愕地说。
「别装蒜了,妳不可能把它给忘了。别装得好像妳早已经忘了它,直到现在我提起来,妳才又记得。总而言之,当年九岁的我,即使是犯了杀人罪被捉去关,也都该被释放了。何况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对妳而言是如此。」
双手环抱在胸口,靠在餐厅门畔的慧东,蓦地挺直身,拾着懒散的步伐,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到母亲身旁。
他一手搭在母亲身后的椅背,一手搁在母亲正在看着的报纸上。
「妳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不是九岁,不懂分寸的小鬼了。十五年来我可以成功地压抑住内心的魔鬼,自然现在想这么做的话,也是可以办得到,只是看我想不想而已。」
轻柔的语调、软硬兼的口吻,渗透出威胁。
「说来讽刺,现在的我,可能比你更害怕自己的『过去』被曝光,而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以前拜妳的斯巴达教育之赐,我恨得要死的花道,曾几何时已经变成我的呼吸。人没有了呼吸,活不下去吧?因此我再怎么笨,也不会自毁前程,做出危及『我的御渊流』的事。」
他紧瞅着母亲,咧嘴。
「对,它不是『妳的』御渊流。早晚,它都是我的。除了我,妳要是敢传给其它人,我不惜毁掉它,也不会让别人接下掌门的!」
伸出一手,摸摸母亲长年不变,束髻在后的包包头。「有几根白发了?妳也老了呢,母亲大人。妳趁早考虑引退的事吧。不用担心,我会使『御渊流』不只是被誉为五大名门,我甚至会让它发扬光大,成为第一大流派,远远超过妳这女流之辈所能做的。而妳,只要等着安享天年,享受妳的退休生活就好。」
挺直身体,微微一笑,立刻成功地切换为过去十五年来,对母亲万般顺从的听话儿子样貌。
「我要跟母亲大人禀报的事项,就是这件事情而已。还请母亲大人速速检讨,我去上班了,恕我先告退。」
一直撑着冷漠的面具,直到儿子一离开餐厅,谷真子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悠悠的气,单手支额地撑在桌面上,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终于,还是断了吗?
阿娜答,你辛辛苦苦地帮我和这个家,在那恶魔般的儿子身上所系上的绳索,终究还是断了呀!
区区十五年而已,你的生命换得的......真是不值。
或许当初,我不该被你说服。假使那时候我将他交给法院管束,会不会比留在我这不合格的母亲身旁,更能挽救这孩子的未来?但后悔又如何,他终究选定他,而且是更令人难以驾驭的恶魔!变得更内敛、更狡猾,也更难以料想他的想法或下一步会怎么做了。
我不怕被他报复,这是身为一个不合格的母亲的宿命。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哪天就算要死在他手上,我也都已经做好觉悟了。
可是......他会不会像过去那样,给周遭的人制造麻烦,犯下无可挽回的罪行呢?他的体内,还留着犯罪的快感吗?让他背负着「御渊流」的家门,他会不会以它为幌子,开始进行一连串的犯罪,为这社会带来灾难呢?
谷真子揪紧了衣襟,自责地咬着唇。
都是我不好。因为在你走后,这孩子一直表现得像是真的洗心革面,我也就比较疏于管制他的交友,一定是我在哪里松懈了,他又接触到一些坏胚子,才会忽然间性情大变吧......我究竟在哪里疏忽了呢?
她想了想,起身到客厅,拨了通电话给福本,要他立刻、但是隐瞒着慧东的耳目,到本家来见她。
希望还不会太晚。我得先厘清是什么改变了他?如果是「人」的影响,我也得先知道是谁,才能想办法解决掉这「毒素」。
她打算命令福本,从现在开始,派人二十四小时轮流,无论慧东到哪里,都要牢牢地盯紧他的行踪,并将他的去处、与谁见面等等细节,一五一十地彻查清楚。
哪怕她得筛选过全世界的人口,她也要揪出是谁释放了儿子心中的恶魔!
经过两个月的筹划,「御渊流」花道教室的台北天母分校,终于开课了。慧东每个月有一次,必须搭飞机到台北上课。自上午十点上课到晚上九点,并于当地的旅馆住宿一晚,隔日再飞回东京。
当这种两地奔波的忙碌生活,开始没两次之际--
「塌泥先鲜!」
谷慧东一走入「御渊流」位于台北天母的分部办公大楼,花恺熹便兴高采烈地挥着手,把他拦下来。未染小坛神秘谁搬
「先鲜!终于等到你了!本来以为我可以上先鲜亲自指导的课程,没想到那是高级学员才能上的课,而我只是普通学员......唉,高级学员的学费实在太贵了--」
「妳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不等她说完一长串的话语,慧东淡淡地以日文答道:「抱歉,我还有课要上,没办法陪你闲聊。如果你想找我谈,每月一次的课程结束后,我会留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我的办公室内,个别指导学生。无论是普通学员或VIP皆可向秘书处提出申请,我也会一视同仁地指导。我们到时再说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说完,吩咐一旁的台籍女秘书替他翻译好、转达给她知道,便径自离开了。
留下了目瞪口呆,显然受到惊吓的花恺熹。
当日的课程一结束,慧东回到自己办公室时,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信封。打开来一看,是一张属于花恺熹的「御渊流」的上课证,以及退学申请单。
苦笑了下。脾气直率,似乎是他们花家人的特性。
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办公室门外的秘书说:「谷师范,有一名不肯留下大名的先生,坚持要和你谈--咦?等、等一下!先生,你怎么抢我--」
「该死的!把门打开,谷慧东!要不然我就在这扇门外等你,绝不离开!」花恺实火爆的咆哮声,即使隔着话筒都听得一清二楚。
慧东讶异地挂上电话,迅速几个大步跨过办公室,将门打开。
瞬间,映入眼帘的,是被数名警卫压制在地上的花恺实。他边嚷着「放开我!」、「我要找那家伙算帐!」、「你们对我动手,我会告你们伤害罪!」的话,边在警卫们的压制下扭动身体,尝试着挣脱。
几名警卫也不甘示弱,拿着合法的警棍,一阵乱打。
「把他放开!这个人是来找我的,让他进来!」慧东铁青着脸说:「然后其它没事的人就下班吧,说是我的命令,今天不许任何人加班。」
「好痛!」大叫一声,恺实撇开脸,闪躲着慧东手上的棉花棒。
慧东不许他逃开,扣住他的下颚,将他的脸转回来。「喊什么痛?不是自找的吗?未经允许就闯进他人的办公室,还打伤了两名警卫,保全公司当然把你当成凶恶的歹徒,出动六、七个人来制服你了,被这么多人打,还只是受了点轻伤,算你运气好。」
闭紧有点红肿破皮的唇,恺实赌气地挥开他的手。
「好了,用不着搽了!这点伤我回家涂口水就好!喂,老子是来问你,为什么把恺熹气得一路哭回家啊?我已经很久没看她气成这样了,饭也不吃地关在房间里哭哭哭,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耸耸肩。「我不能对她另眼相待,无论私交如何,来到这儿她就只是一介学员,所以我没空和她聊天......你问我说了什么?我除了实话,什么也没说。」
听完他的解说,恺实原先凝聚在肩膀上的力气,也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是对她讲了......」耳根一红。
「讲什么?上次我在你家花房,替你口淫的事吗?」讲白了。
恺实一瞪眼。「--对,我是这么以为!」
「只有像你经验这么稀少的家伙,才会整天拿同一件事不断地回味,我早早就把那天的事给忘了。怎样?这就是你来的目的?问我一个这么无聊的问题?」暗自佩服自己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成天拿着别人的「香艳照片」回味,迟迟不本着初衷将照片寄回去给人家的家伙,不知是谁--幸好他现在即使听见别人骂他卑鄙,也是不痛不痒。
「......是啊。」顿了一下,恺实的眼睛不安分地晃动了一会儿,这才盯着天花板说:「要不是为了替恺熹讨公道,我才不会来这里。除此之外,我怎么可能会想再见到你?你倒很有自知之明嘛!」
喔,这表情,表示内有蹊跷?花恺实也不怎么「老实」喽!
花恺实倏地起身,故意看都不看他,说:「既然你没讲,一切没事,我要走了。」
「等等。」慧东笑嘻嘻地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你没事,现在换我有事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冒火的黑瞳对上老奸巨猾的漆黑双眼。
「你还敢--唔!」
慧东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带,顺势凑上自己的唇,强硬地堵上他的。
恺实不断地用手臂推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开,慧东地唇却像是强力磁铁般,吸着他不放......直到恺实松懈下来,他也将舌尖探入。
「嗯......嗯嗯......」
起初的抗拒,像是暖身般助长了火焰。
慧东吸啜着他甜美的蜜津,绕着他仍然想逃的舌翼打转,直到成功地把他拐骗出来,以纯熟的技巧深吮着他。
感受到手中猎物渐渐卸除了对抗的力量,慧东慢慢地分离两人垂下一丝银唾的胶合双唇,回味无穷地舔舔残留着对方口津的上唇。
取回呼吸的节奏后,才以一抹揶揄的笑说:「你想念我的话,说一声,我的床永远有空位可以给你的,恺实先生。」
和慧东不同,正粗鲁地以手背擦着自己嘴巴的恺实,抬眸狠狠地一瞪他。
「谁允许你吻我了?死变态、臭阿本仔!」
「唉呀,好熟悉的叫骂,真是太感动了,我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听见这些可爱的『昵称』呢,真令人想念啊!我应该感谢恺实先生,自投罗网地把自己送到我这大野狼的口中,替我省下不少功夫吗?」
「少耍白痴了!我是来兴师问罪,没别的了!你耳朵是蜡做的,装好看的,听不到我讲的话,是吗?」
「兴师问罪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吧?你就别害羞了,坦白地说你是想念我、来找我的呀!」语毕,立刻一左一右地扣住他的手腕,一个转身将他压在沙发上,不希望他趁自己不注意时,一口气冲出门外。
「恶心!」啐道。
慧东着迷地望着他红咚咚的双颊,思索它究竟是出于愤怒或来自于羞耻?最后他认定答案是--两者都有。
慢慢地将他的双手拉提高,高过头,再以一手交锁他两只细骨的手腕,固定。
这下子就可以慢慢地、好整以暇地和他沟通了。
「有意思,就在刚刚,我又听到一个声音说:『别听他的,他在说谎』呢!」
含着戏弄,慧东的双眼一动也不动地凝着恺实,说:「声音还说:『妹妹气哭了有什么了不起?才一顿饭不吃,又不到饿死的程度。花恺实对你谷慧东的厌恶,可不是这么点小事,就有办法请得动他「老人家」移尊就驾,光临你这可恨敌人的地盘!况且,还有上次的事--』嘿,我想想,这说得也有点道理喔!」
恺实局促地在慧东的身下扭动着,想逃又动不了。
「你就老实地说吧!为什么来找我?不是因为恺熹,而是因为你想来找我,对不对?那一夜之后,我就没再和你联络,而这让你开始或多或少地想念起我了,所以干脆拿着恺熹的事作为借口,特地跑来见我一面?」
左闪右躲,可是他的脸转东,慧东的手就握着他的下巴将他转回西。两人光是玩这孩子气的动作,就玩了五分钟。
最后被玩到累了,恺实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他眼看眼、鼻对鼻,不再逃避。
「我要再一次认真地问了。」微笑。
「......」抿紧嘴。
「你想再见到我吗?」再微笑。
「笑话!」
「你喜欢我吗?」微笑+得意。
「疯子!」
「你在说谎对不对?」微笑+得意+自信满满。
「我听不下去了!把门打开,让我出去!我不想跟个变态的GAY、自大狂在同一间屋子里!放开我!」
他反应越是激动,答案越是明显。
慧东觉得有趣的同时,也赞叹奇迹出现了。
当初以破釜沉舟之心,对恺实用了「强硬」手段之后,慧东一直以为自己别想再靠近恺实的生活圈半步了(幸好这边和日本一样,都有枪械管制,否则慧东认为自己一跨入他身旁百尺,就会被机关枪扫射至死),注定要被他讨厌一辈子。所以即使每个月都会到台北来上课,他也没有到花家「探访」的意思。
......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了。即使表面看似理智,可是谁晓得我在听到恺实大喊着:「别让我再看到你!」等等之类的「拒绝」话语之际,会不会疯狂地把他架走,连续三天三夜把他绑在床上,一逞兽欲。
为了「保护」某人的贞操,他不得不隔离自己。
虽然我不知自己能坚持这愚蠢的克制,坚持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现在,恺实不但自己跑来了,而且他的态度上......似乎给了慧东可乘之机。
我可以控制得住自己,不到他家去把他强拐出来。可是他自愿跑到我的视线范围内,那......谁会乖乖地放他走?
如果恺实只是害羞,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跨越过那条「男人X男人」的心理障碍,慧东有成堆的好理由。
「回去?这样好吗?难道那些照片,你不想要拿回去了吗?」
「什么照......」眉毛揪在一块儿,登时眼神一变。「啊!那些东西你还留着?!你这卑鄙小人,我已经照约定去做了,你早该把它们销毁的!快还我!」
「你都说我是卑鄙小人了,我有可能说还给你就还给你吗?」
「你到底想怎样?要我花钱跟你买回去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需要更多的『钱』呢?我像那种计划累积千亿财富,让后代子孙能够拿钱把人砸死的人吗?」摇了摇头。「对我而言,那些是无价之宝,想要回去......得付出代价。一张照片,约会一次。」
「什么?!」
「有必要装得这么吃惊吗?」
释放开恺实,相信他也没勇气在这节骨眼逃跑,慧东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靠着指纹解开了抽屉密码,再从一只放在抽屉最内侧的牛皮纸袋中,晃啊晃地拎出一张照片。
「这就当作是今天的分,让你知道我是很有诚意的。」
恺实冲过去,一把抢下它。瞄了一眼后,立刻红着脸将它撕破。「其它还有几张?拿出来,我要全部撕掉!」
「你如果觉得一次一张的交易方式,实在太慢吞吞,那也可以来个一了百了的解决方式。」
「杀了你吗?」
「你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不错嘛!」懒洋洋地靠在他的真皮办公椅上,慧东拍拍自己的大腿。「我是指,你现在就坐到我的大腿上,坦白地说『我喜欢你,我想念你,我爱你!』。从此以后你这位『希妹』就可以和我这位『翁治』,过着幸福美满又快乐的日子了。」
恺实紧紧地闭上眼睛,不知诅咒着什么,一会儿后才又睁开。「做坏事是会遭到报应的,你知不知道?」
「说谎也是一种坏事吧?花恺实小弟弟,你,真的非常诚实吗?」
「......一定比你好!」
「呵呵,别再用没根据的幻想来说服自己了。我挑明了跟你说,是你点燃了我的希望,你让我看到在你的心中,『我』正在萌芽。那,我当然会尽一切的努力,灌溉在你心中的小小花芽,直到你再也无法将我从你心中拔除为止。」
彷佛被他的话给定住,恺实以懊恼的神情,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