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君伸手接起,慵懒的脸孔立即换上严肃的神情:“你继续盯着,有什幺事立刻通知我。”
放下电话,他点了根烟,慢慢抽着,眉头紧锁。
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问:“公司有事吗?很严重?”
他点点头。
“有什幺事能让我们的凌总愁成这样?”我问。
他摸了一把我的乱发:“很多很多。比如,我怀疑我的叔父私自购买廉价工业用地,造假账,亏空公款……或许还
有别的。”
“你叔父?不就是凌重远先生吗?”我问,想起他曾担任公司的副总裁,去年才离任。
我和他有数面之缘。
他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是。他虽然离任了,但当时为了安抚他,特别给了他土地购买权,由他负责为凌氏竞买建
筑用地,可他竟私买廉价用地来冒充!”
我一惊。即便我对建筑业不在行,也知地皮质量不同,其间的差价极大,动不动就逾千万。
“可,他是你的叔父。”我安慰他。
他按熄了烟:“暴利当前,谁都能翻脸不认人。”
我默然。
他望进我的眼内,低声问:“若我不能给你那幺多钱,你还会跟我吗?”
我移开了视线。
他轻笑一声,吻了吻我的唇角:“睡吧。”
关上灯,四周一片黑暗。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温柔而伤感。
他不该问的。
因为,我们都知道答案。
第五章
宴会上自然是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德诺萨尔先生社交圈极广,到场祝贺的宾客来头都不小。这个瞧着是拍电影的,那个像是足球明星,甚至还有政界
的大人物。可惜我不会意语,英文也马马虎虎,不敢上前造次,远远望着,也算饱了眼福。
德诺萨尔先生喝了点酒,脸颊通红,忍不住的笑意。
“我母亲很幸福。”达君递给我一杯香槟。
“是啊。”我啜一口,凉凉的,透入心脾。
他笑:“少喝一点,别忘了,你喝醉了可是会发酒疯的。”
我瞪他一眼。
他说:“我想过两天去罗马,可能等不到母亲出院了。”
我问:“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笑道:“不,我们的关系比以前好多了,日后有假期可以再来看望他们。”
德诺萨尔先生过来叫我们:“小伙子们,躲在角落里干嘛?”拉着我们去结识他的朋友。
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好碰杯饮酒,后来又介绍女宾与我跳舞,直弄得我晕头转向。
我偷偷向达君诉苦:“德诺萨尔先生太亢奋,我可吃不消了。”
达君哈哈笑:“那老头子想帮我们介绍女朋友呢,你应付一下吧。”
“天呐!热情的意大利老头!”我叫起来,猛地眼前一花,“我可能醉了,地板都在打转呢。”
达君连忙伸手扶我:“早让你少喝些酒,就是不听话!”
我不好意思地笑,半眯起眼,任由他搂着我穿过重重宾客。人们都好奇地望着我们,可怜达君一边走还要一边解释
:“他醉了。”
喝醉了真好,人也放肆起来,不管自己的脸是否已涨成猪肝色,死死抱着达君的脖子。上楼。
脱衣服也麻利,拉着达君的领带跳上床。
达君笑着吻我:“我该感谢酒精,你真性感!”
我闭上眼睛,抚摸着他的皮肤。他真烫,就和我一样。他的身体慢慢贴上我的腰后,我疯狂扭动着,像一条蛇。
厚重的喘息,濡湿的肌肤,青帐书架,老式的风扇……恍惚是大学时代偷情的集体宿舍,我颤抖起来,泪水冲出了
眼眶。
我痛苦呻吟着:“子安,子安,秦子安!”
一刹那间,空气,停滞了。
我说了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耳边似乎话音未落:子安子安——
瑟缩着回头——达君的嘴角还保留着片刻之前的浓浓笑意,可眸子已结了冰。带着一抹怀疑,和一缕刺痛。
“达君……”我轻触他的指尖。
一巴掌披头盖脸打过来,结结实实地落在我的颊上。我捂住脸,耳旁嗡嗡作响。
他扳过我的脸:“你好啊——沈斌!”
我垂下眼,不语。
他冷笑,把我往床角一推,抓起外套,走出门外。
房门砰一声地撞上,额发随着气流扬起又落下。我瘫倒在了床上。被褥间依稀夹杂着方才激情的汗水,如今已是冰
凉。
头碎裂般得疼痛,可脑内空无一物。
捂着红肿的脸庞,我睡着了。
做了很多梦,梦中流了很多泪,还喊哑了嗓子,清晨醒来时却不知梦见的是什么,也不知喊了些什么。
起身后去找他。
我该向他道歉的,我想。做爱的时候喊别人的名字,任谁都受不了,何况是他?我让他颜面尽失!
寻遍整个庄子,却未见他的身影。这才慌起来。
莫非他把我丢在米兰,自己已经回国了?念头一闪而过,后来又想到他可能是去医院了。赶到医院,病房里只有他
母亲和德诺萨尔先生两个人。
“达君呢?你们看见达君了吗?”我急切地问。
他母亲望着我:“小斌,你们怎么了?”
“不过是一些小争执,他一气之下走了。”我说,很心虚。
她叹口气:“不要再瞒我。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对不对?”
她还是看出来了。
我说对,但也不算恋人。
“孩子大了,你们的事我不会插手,也插不了手。”她说,“刚才他来看过我,并向我道别……”
“道别?他来过?他去哪儿了?”我一手的冷汗,只怕他已回国,再也追不上。
她望定我:“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游戏么?开心的时候打打闹闹,一个不高兴就捉起迷藏来。”
我求她:“伯母,请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罗马。两个小时前走的,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她答,又把他订的饭店告诉我。
我跑出医院,回庄里拿了护照,直奔机场。
赶得太急,坐到飞机上时,心口还在突突地跳。阳光利得很,将云海撕开了好几个口子,透过玻璃,刺到我的眼皮
上。我绞着双手,对此时的冲动感到很茫然。
见了他又该说什么呢?对不起?他若原谅也就算了,可若不呢?我回国后怎么办?难不成我再找一个有钱人倒贴?
亦或是做回先前偷鸡摸狗的小营生?搞得不好又要丢了工作!
心思,已缠成乱麻。
可容不得我多想。
一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步出机场,是人潮涌动的都市,透出彻骨的陌生。
我想叫一辆出租车,却不知从我身旁驶过的哪辆才是,想找人打听,又不懂异国语言。早就知道自己上不了台面,
但没想到会如此不堪,竟呆立在了大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形容依旧,隔了一个小时的行程,它没近些也没远些。可是我的情状已不同。不自禁摸摸脸颊,
还有些微肿胀,其实他打得不算重,我却痛了很久。
做人做到我这份上可真够失败的。
我只得跑去找机场人员,鸡同鸭讲了好半天,终于搞明白黄色车身的就是出租车。转身再往门口走,猛一抬头,凌
达君就在面前。
我和他都呆了呆。
好不容易开口:“达君,你怎么在这儿?”
他扬眉:“我该问你。”
“我,我想向你道歉……”我摩搓着双手,“我喝多了,酒能乱性。”
“也能吐真言。”他嘲弄地笑。
我不知还该说什么,只望着他。
他的眼内闪动着些什么:“你昨晚真淫荡,我本以为能度过一个销魂的夜晚……”
“我们换个地方再谈。”我打断他。
“这里不好么?人多,你不用怕我失控掐死你。”他脸上带着笑,声音却透着凶狠。
我咬住唇,半晌才开口:“昨晚,确实是我的错,很抱歉。我错在没有尊重你,伤害了你的自尊心。你曾说,你想
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不差毫厘,但,你不能阻止我去想念过去的恋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能!我们都清楚,我们
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哈哈。”他大笑,“好一个交易!”
我抓住他的手:“达君,我们都得到了好处!”
“你是在暗示我不要妄图控制你的思想吗?”他望进我眼里,“不,你错了,我不需要它。”
“那你需要什么?”我冲他喊,“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我不过是你的情人!”
他笑笑,拉着我的手转过身:“来,我给你买一张回国的机票。”
我一惊:“别丢开我!”
“你怕离开我后,赚不够给秦子安的医药费?”他回头看我。
我怔住。
“秦子安,25岁,财会系肆业,离开学校后在酒吧驻唱,和你同窗三年多,同一个乐队,同一个宿舍,尔后同居。
七个月后,因他数次在外偷腥而分手,后来他又和一个自称是唱片监制的男人在一起,当你再见到他时,他已是HIV
病毒携带者……”他调查得可真仔细,“还有遗漏吗?”
他都知道了……这样也好。
我说:“完全正确。清楚了这些又怎样呢?你早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钱!”
他笑:“我觉得很遗憾。本以为你会亲口告诉我的,我一直在等那一天,你对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不过,我没耐
心了……很抱歉,我在处理此事时缺乏风度。”
“你有权知道。”我垂下眼,“你给我的钱都用作他的医药费了。”
“很好。我非常容幸能在这一段时间内帮助你的老情人。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回国去找个新主子吧。愿你的
新主子脾性比我好些。”他抬起我的下巴,轻轻抚摸着我那尚未消肿的脸颊。
我发现自己在微微发抖,心都凉了。不禁喊起来:“不,别让我走!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你竟那么爱他!”他眼中掠过一丝苦涩。
“我不爱他,我只是想帮他!”我说,“如今除了我,没人能帮他;而除了你,也没人能帮我!”
他冷笑:“多谢你让我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重要!”
“我想送他去美国治疗,他的病已经非常严重,艾滋随时会发作的!达君,我恳求你!你能帮我吗?”我攥住他的
肩膀。
他侧过脸,望向窗外。
许久才回过头来:“跟我来。”
我同他步出机场大厅,上了一辆汽车。一路无语。
我的额头涔涔地冒着汗,偷偷望向他的侧脸,大气都不敢出。忍不住回想在米兰时的点点滴滴,两人的笑颜依旧立
立在目,一眨眼却成了陌路人,心中感叹,世事可悲,也可恨。
可汽车不让我再肉麻绉绉地神伤下去,七拐八绕已到了他居住的饭店。
跟他进了房间,关上门。又是砰地一声,记起昨晚,我心惊肉跳。终于狠了狠心,我脸皮厚,不怕再挨几巴掌!要
杀要剐随他便!
他却突然开口道:“我可以负责秦子安在国外的所有治疗费用,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听力,惊喜道:“你把我卖了都行!”
他微笑:“除了我,没人要你,卖谁去?”
我听见他又开起了玩笑,倒也不管他是不是在损我了,大喜:“你不把我送回去啦?”
他坐在床沿,双手攀上了我的腰:“不送,我舍不得。找一个与我在床第间如此契合的男人,谈何容易?”
我有些发窘。再契合也会有失蹄,比如昨晚。
他把手指探进我的衬衫:“我的条件是,你必须扔掉姓秦的那大包袱,和我重新开始。”
我震惊:“达君你……”
“你不是问我究竟想要什么吗?我要你爱我。”他抚上我的胸口。
心房沉重地一震,我呆愣了许久才想到说话:“不,你要什么都行,别要求我爱你!我已被秦子安磨光了感情,对
谁都爱不起来了!”
他对我微笑,指尖用力搓揉着我的胸膛。我喘息着弯下腰,他的唇顺势落在我的心口上。滚烫的,就像被烙了个印
痕……
“你有很多很多爱,却不知道给谁,可怜的东西,你甚至连自己都不爱。”他凑在我的耳畔,低声道。
不论我还有没有爱,但是我清楚,至少在那一刻,我的心被他牢牢地攥在了手里……
我们并排躺着,喘息未定。
“刚才,你怎么会在机场?”我问。
“母亲通知我你要来。”他说。
我笑:“你有什么反映?一定是大骂我臭不要脸吧?”
他也笑:“不,事实上我非常高兴。起码我知道你需要我。”
我侧过脸看他,他的眉眼俊拔,目光含情。我忽然意识到,我和达君之间是有爱情的。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爱上我的,也辨不清他对我能否长久,但他确实爱我,否则他何必丢下架子去帮助秦子安呢?相
较之下,我对他的感情要浅薄许多。他是个优秀的男人,他有钱,他英俊,他床上功夫一流,我与他在一起很开心
。我当然喜欢他——
但也仅止于此,我无法拍着胸口说爱他。
真遗憾。
随后几天,他没再提起这个话题。我们仿佛和以前一样,是对愉快的情人。他带我去参观圣彼得大教堂,万神殿和
大竞技场,坐在路旁的咖啡店里吃提拉米苏,周末去奥林匹克体育场看球赛。
我从未享受过如此闲适的生活。太过幸福,而显得有点不真实。我几乎要忘记那个人了,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早就盼
望能够忘记他——
可谈何容易?
他总在我愉快的心绪中探出头来。空闲时,脑中隐隐地想:他口中的溃疡消了没有?吃了药会不会呕吐?肺炎还发
作吗?……念头只有一瞬,然后我继续快活,可当在地铁站看到弹着吉它的流浪歌者时,依然会不自禁地驻足,想
起他。
我终于知道,无论秦子安有多落泊,他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拔也拔不掉!
达君是注意到的。
那天玩了一上午,我说我就快饿死了。他半开玩笑似地说:“沈斌,说一句你爱我。一句话一顿饭。”
我也半开玩笑似地:“我会说的,反正这里又没有‘真理之口’。”
两个人都开玩笑的结果是我们中谁都笑不出来。我们望着彼此,仿佛被定了时的闹钟铛一声地吵醒,告诉我们美梦
般的旅途业已结束。
我们该回家了。
在意大利呆了二十几天,人也散漫了许多,我猜自己大约已掌握了所谓的欧洲步调吧。
达君却正与我相反,下了飞机就直奔公司。
其实每天的业务都由各个部门的主管传到他的电脑上,大小生意也都由他定度,不知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