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伤————林沐

娟秀也稚嫩的笔迹，写在干净的信纸上，虽然没有其他的情书那样堆砌了诸多形容词，也没有说出喜欢或爱之类的话，这封信的确和以往的不一样。
捏着信，少年看向同伴。你没去？还是，去过了？
我去过了。但没和他说话。我只是去看看写信的人是谁。
是谁？
你猜猜看。
我怎么猜得到。
嘻嘻，我告诉你，是一个男生。
啊？
长得还不错，文文静静的，有点像女生，如果不是头发短，又穿着和我们一样的校服，我差点就当成是女生了。
是女生你就会答应他吗？
我会考虑看看。
那......这个男生，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是男生哎！我当然是赶快溜掉，然后就来找你来了。
找我干什么，让我给你出主意？
小明，我当你是哥们才告诉你这件事的。不准拿这件事开我的玩笑！
我又没有开玩笑。
你还没有！你明明就是！被男生告白很丢人哎！
丢人？你明明就是很得意。
我哪里得意了，恶都恶心死了！那家伙准是个人妖！
大概是屋子里的灯光是昏黄的，黑眸的少年没有注意到，他的同伴在听到这句话后，白皙的脸突然变得很红。
你不要这样说人家，人家也许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只是想和我做朋友，大大方方来找我不就行了，干吗写情书，还约人见面！
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写这封信的吧。
他还真够胆啊！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小明！你干嘛啊！我才不要一个男生来喜欢我！男生喜欢男生，那不就是同性恋嘛！啊啊啊！恶心死了！
少年原本微红的脸，渐渐失去了颜色。就连那双澄澈如艳阳下的河水一样的眼睛，也同周围的昏暗一样，变得没有任何光彩。
这么恶心的事，你干吗还来跟我说。
我们不是哥们吗，我是信任你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许说出去哦！
我才不会说出去呢，这么恶心的事。
你不能背叛我哦！
我干嘛要背叛你。
小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哦！
是嘛。
干嘛，不承认？难道我不是你最好的好朋友？
是，是。你不回去写作业啊。
作业用得着写吗，抄就得了。
我要写。
那我们一起写得了。
随便。
喂喂，小明，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
我很忙。
是哦，你现在是老师的好学生了！
我要去补课。
拽个屁啊，不就是补课嘛，算了，我不打搅你这个优等生了！
王小明，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你说呢。
算了......
王小......
陈择，你和王小明怎么了？
鬼知道！
是不是你在哪里得罪人家了，你们以前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你不觉得......
不要烦我了！谁都别在我跟前提那个人，听到没有！
陈择你会后悔的......
滚！
啊......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那些，被我丢失的，曾经的记忆。
陈择，当你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就把你，也丢弃了，连同那些有你的回忆。
我不要只看着你的背影，让自己一个人痛。
忘记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忘记痛苦的根源。
你，是我痛苦的根源呢。
啊啊，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对你产生了欲望，不仅从身体里，还有，从心里。
我喜欢你，在意你，所以，最害怕你的伤害。
你啊，真的，伤害了我呢，我那颗，脆弱不堪的初次爱恋的心。
阿择，你是我最初的爱恋，也是我最后的迷乱。为什么，我总是逃不开你的，伤害。
那是谁说的啊，没有爱，就不会有伤害。我的错，是我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你。
我不能再爱你了，我要离开你。
你不要拉着我了。
也不要再叫我了。
不要再叫我了......
明......
明......
明......
明......
为什么，你要这样叫我，你知道吗，我最不能拒绝的，就是你的声音，你叫我的名字的声音。
这样子，我怎么能离开？爱伤 20
当我睁开眼睛时，耳边是一声惊呼，"啊！他醒了！快叫大夫来！"
我醒了？难道我睡着了吗？我记得我是--
我应该是被车撞了，撞飞了出去，应该伤得很严重，骨头碎了，血肉散了，我以为，我是死定了。
难道，我大难不死，又活过来了？
还是，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在做梦？
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死，都只是一场旷久的梦，南柯一梦，从生到死，不过一梦。
耳边除了嘈杂的低语，还有人咽咽的哭泣。我吃力地循声看过去，是花白的发顶，啊......是我妈。那在她身边扶着她的人，苍老而疲惫的人，应该就是我爸。他们，怎么都在这里？
有人拨弄着我的眼和嘴，身体有些地方有隐隐的痛。看来，这不是梦，是真的，我受伤了。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被医生护士及医疗器械们包围着，被衰老的双亲用哀伤的眼神注视着。
"恩，他应该没事了。虽然头部受了伤，但好象并没有留下淤血，也没有什么严重的组织损伤，只要他醒来，就没问题了。会不会有后遗症，还得再观察几天看看。"穿白大褂的人对我的父母这样说着，他们仓皇地连连点头。
"现在我们最担心的是他的腰椎，由于伤得比较严重，有好几处折断，幸好抢救及时，手术也很成功，神经系统没有受到破坏，但能不能完全恢复，就要凭患者的毅力了，也有可能会瘫痪，你们要有做最坏打算的心理准备。"
"瘫痪！啊！我的儿！不要啊......"
"请冷静点。我是说最坏的打算。能不能站起来，就要靠他自己了，你们也要给他支持和鼓励。"
"谢谢你医生，你们一定要让我儿子好起来啊，我的儿啊......"
"我们会尽力的。"
医生离开了，我的老妈在我的床头依然哀伤地抽噎着，老爸望着我，嘴唇蠕动着，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摇头叹息。
我很想对他们说一句，对不起。但我张不了口，好象是嘴巴不听指挥。
"王？"
一个轻柔的熟悉的声音唤我。
我吃力地转过头，看见了他。Watson，我的老板。他也在这里啊。
"你真的很命大呢，简直就像是奇迹，被撞得那么严重，却只是伤到了脊椎。"Watson轻声说着，带着轻柔地微笑，眼里却有深深的怜惜与责备，"你知不知道你把人吓坏了。眼睁睁看着你就冲了出去，喊都喊不住。要是......"
Watson的眼圈红了一下，但马上又换以轻松的笑语，"还好没有伤到头，也没有毁容，不然我就要损失一个最公正的财务总监了。"
"Watson......"我努力使自己发出声音，对不起，也让你为难了，在上班时间的公司门前出这种事，一定给你增添了不少的麻烦。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我怎么会......变得那么冲动？那么疯狂？
就好象和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
"他......呢......"我张合着嘴，好象出水的鱼，张合很多次，才发出了我想要发出的音节。问Watson。
"......他刚才还在这里，他一直在你旁边喊你的名字，是他把你叫醒的。"Watson的脸色变了变，笑容消失了，"从你被送进手术室，至今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不吃不喝，一直都在看着你。我想，这会儿他应该去休息了吧。
不，不会......
我想要伸手去拉Watson，却只能是动一动手，Watson看着我，将他的手交给我，"你要说什么？告诉我吧。"
我说不出话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组织我的语言，而且，要发出准确的声音，太艰难。我看向门口。
我想告诉Watson，能不能帮我把陈择找来。
"我去找找看。"Watson明白了我的意思。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笑了。
老妈粗糙的手指划过我的眼角，"不要伤心了，我的儿，我们都知道了，你和......"
老爸拉了拉老妈，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小冉也来了，她是专门请了假陪我们来的，她说她不放心我们也很担心你。真是个好孩子啊，为什么你们......"
老妈的话又被老爸的手势给阻止了，她有些埋怨地扭开了脸。
啊，冉红。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有些酸楚，也有些宽慰。
替我谢谢她。我望着老妈，这样默默地说。
"好好养病。不行咱就转回去。"老爸说。
老爸，你老糊涂了，我这是伤，不是病。
Watson去了很久才回来，一个人回来。
我明白了。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如Watson所说，我是幸运的，这是一个奇迹。我的伤势恢复得很快，除了还不能起身，我已经能吃下饭，并说出话来了。我从观察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托Watson的福，我住的是单人特护房间。Watson每天都会来看我，带着花，或，水果。
我的爸妈也是由他安排的，住在我现在的寓所里，冉红也一起住在那里，但她只在我的病房里来过一次，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不言语了。看得出，她很难过，但也不想和我说话。我想，大概她对我很失望吧。
陈择一直都没有出现。Watson说他已经去找了，只是他没有太多的线索。他说，冉红准备回我们的原籍去找。
"你对不起很多的人。"Watson说我。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从今后，我将尽我的所能来回报这份恩情。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一件事。"我说，他要是不想听，或者觉得没有必要的话，我也就没有必要讲了。只是个回忆罢了，大概他也早就忘光了。
"你想告诉他什么？"Watson问。他坐在我床边一张椅子上，优雅地伸长着腿，似乎是做好打算要听我的长篇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说出来你大概会笑话。"我笑了笑。
"我不会笑话的。"Watson轻柔地说。神情严肃。
"我在十三岁那年，也就是刚上初中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性向。"我说，现在已经不用再去回忆了，那一幕已经清晰得像是底片一样就映在我的眼膜上。"我对我的好朋友，铁哥们的裸体有了反应。"
Watson看着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好朋友，就是陈择。"我舒了口气，"其实就算没有身体上的反应，我也喜欢他，对他很着迷，甚至可以说，我崇拜着他。我们的关系好到别人都说我们是穿一条裤子，我一开始还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异样，只是不敢让他知道，怕他笑话我。我们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好奇于身体的成长，彼此无伤大雅地性骚扰，开一些荤腥的玩笑，阿择他尤其会闹，总是想方设法地扒我的衣服。"
回忆是美好的。尤其是你愿意去回忆的时候，那些曾经也许是伤心的灰暗的，也会被你的主观意志调色，变的梦幻般惟美。"有一次，阿择接到了一个男孩子写的情书。他让我也看了，我的震撼比发现自己的生殖器勃起还要来得厉害。我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对阿择的感情。而就在那个时候，阿择说，男生喜欢男生是同性恋行为，是恶心的。"
"我听了他的话，又伤心又绝望。对于自己才刚萌发的感情被如此否定，我感到愤怒，也感到害怕。我渐渐疏远了阿择，他大概也因为少年的意气而不再来找我。我去查阅了很多关于同性恋的资料，获得的信息就是，这是一种心理变态，这是一种异常，这是见不得光的事。我的性格慢慢变的孤僻，我开始努力学习，把自己关在书本里，不与人结交，也不奢望爱情。之后的十年，我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
"那你们，又是什么时候重逢的？"Watson听完我一口气讲完的回忆，沉吟片刻，问。
"一年前，我在营业所上班的时候，他来汇款。"我简单地陈述，"然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后来上了床，再后来我提出分手。他就发飙了，在营业所里大闹，对所有的人说，我是个不要脸的同性恋。"
Watson看着我，久久地，没有等到我的后续，才好象有些迟疑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辞职，离开了那里。再然后我就到了这里，在你的公司里上班。"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些呢，把你们重逢后的经过。"Watson忽然笑道，"我很想听听。"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不管怎么，那是我不太想揭开的回忆，尽管只是过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却好象已经将那段回忆储藏了很久。我有些不愿意拿出来，与人分享。
"你不想说吗？"
"是你......我会说。"面对Watson，我没有办法说出回绝的话。毕竟，他照顾了我很多，而且，他没有恶意。他也告诉过我他的故事，我不能太吝啬。
"我们见面，也就是一般老同学的见面，碰见了，认出了对方，然后一起聊天喝酒。"我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让那一幕幕也像是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啊，其实，详细点说，是他先认出了我，也是他先邀请了我，他在我们营业所前等我，我都很吃惊。"
"如果，我这样讲，大概会讲得很长很长。"我笑着对Watson说，"你听得下去吗？"
"没关系，你就当作是在写回忆录一样，我是你的听众。如果今天讲不完，明天还可以接着讲。"Watson也笑着说。
"那好。反正呆在这里也很无聊。我就讲故事给你听吧。"
"我很荣幸。"
于是，我开始讲述我的故事。关于我和陈择的，那段故事。
故事没有讲完，我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混淆了梦和故事，我感觉，有人抱着我，在我的身后。就和很多次我们在一起睡的时候一样，他总是要抱着我，从后面。从他那里传出来的温度，让我睡的更加安稳。
第二天，Watson告诉我故事讲到了我们一起去游乐园。
"是啊，是他非要去的。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去游乐园，虽然觉得很丢脸，但也玩得很开心。阿择就像个孩子一样，到处乱跑，我都很想离他远一点，不要让人误会我们是一起的，更不想让人家以为，我和他一样的白痴。我们把所有节目都玩了一遍。最后坐的是摩天轮。看过漫画的人都应该知道，那是个引人暇思的地方，不过，阿择倒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一上去就开始打盹，反而是我，一颗心跳成了两颗，看着他歪倒在座位上，我有想要吻他的冲动......"
一幕幕，那些过往的情景，在讲述中，越发的清晰起来，就好象，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重新地回顾那些日子，发现，我也重新地一点一点，再一次爱上了阿择。
那些甜蜜的，又伴着绝望的，日子。点点滴滴，全都在我的心头。说出来，也才发现，我对阿择的感情，竟然如此的汹涌......
好几次，我都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捂着胸口。无法平息汹涌而出的感情。
仅仅是回忆着，回忆着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神情。就让我心如刀割，依然遏止不住地，还是要喜欢他。
这么这么的，喜欢他。
怎么办？当最深的回忆被唤醒时，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不能原谅他的理由。但对于和他一起相处的那些记忆来说，那根本只是沧海一粟。只要看见他，我的本能就会将那个回忆屏蔽掉。
这么久来的痛，无非是害怕着他不爱我，害怕他不像我爱他那么的爱我。
可是，就算他不爱我，我依然还是爱他。
他是否一样爱我，根本就一点都不重要！
"怎么办？Watson，我好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