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上————苏雅楠

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时，见一户人家的后门处站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手里抱了个孩子正和门里那满脸胭脂水粉庸俗不堪的女人说着什么，方子安也没留心，快从他们身边走过了，听那汉子说了一句：“这货色可是顶顶上乘，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的，心口被她打了一掌，现在还隐隐做痛呢，你多少再给我加点！”

方子安心中一凛，难道这人是拐卖孩子的人贩子，脚步放慢，装作无意的侧耳细听着他们说什么，那女人“哼”了一声：“听你说的，这妞儿倒很是泼辣，我买回来还要费人调教，看她这皮色像有钱人家出身，若是给她家人寻来，我也不免麻烦，这样吧，我给你十两银子，你爱卖不卖！”那汉子还要再磨，方子安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窜到近前，指着那汉子说道：“我给你十五两银子，这孩子你就卖了给我吧！”

那女人刚刚还是一副漫不在乎的神色，听了方子安这句，眼一棱，骂道：“谁裤档烂了露出个你来，滚，滚，滚，再敢来坏老娘的好事，我让护院的打折你的腿！”那汉子看来也不想把孩子卖给他，连连挥手道：“走，走，走，少在这儿搅事！”方子安登时红了脸，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羞辱过，红着面皮沉声喝道：“今儿这孩子我还买定了，我是建王府的清客，今科进士，天子门生，你说我是从哪儿露出来的！”

那女人听了有些神色不定，看他一副书呆子相，若他说的是真，万一逗得这书呆子犯了呆气，定要与自已为难，确是不好相与，想了想，换了副笑脸：“大老爷恕罪，民妇不知您身份尊贵，得罪勿怪，这孩子就让给您吧！”说着转身关了门，那汉子杵在那儿直发楞，方子安从韩景斌给的荷包里摸了十五两银子给他，他欢天喜地的接过去，把那孩子交到方子安手中，正要转身听见方子安恨声道：“我若再见你出来拐卖孩子，就使人抓了你去刑部大牢，让你尝遍我新想出来的十八种酷刑，看看你卖了孩子的所得，够不够你寻了名医替你长出五官和四肢！”那汉子嘻皮笑脸的说道：“大老爷放心，小的从今日起就改邪归正，再不干这等营生了！”

方子安见他一脸赖皮相，知道是个都城里的滚刀肉、地头蛇，翻他一眼抱着那孩子回了建王府，那孩子一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方子安依稀觉得她有些面熟，见她一动不动，柔声哄道：“你可是被他用药迷了？别怕，我带你回去用清水解了药，你就能说话走动了，你若记得家住在哪里，我再送你回去！”

那孩子眨眨眼，以示听明白了，方子安见她如此机灵，心中很是喜爱，回了府把她抱到子胜的小屋，子胜正蹲在地上玩着弹珠，见他抱了个小姑娘进来，忙凑上来问他：“大哥，你抱的是谁呀？”方子安笑着把那孩子放到床上，说道：“这是你的小姐姐，你去灶间舀些凉水来，看大哥给你变戏法！”子胜一听变戏法，乐的一蹦一跳去取了水来，方子安含了口水喷到那孩子脸上，那孩子浑身一抖，慢慢坐起身来，子胜拍着手欢声叫着：“大哥好厉害，大哥好厉害！这戏法是怎么变的，你教了子胜吧！”

方子安拍拍他头，说道：“你这小姐姐饿了，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给她拿些来吧，以后大哥再教你这戏法！”子胜乖乖点头出去了，方子安拿帕子给那孩子擦擦脸，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记不记得家住在哪里？”

第十六章：西席

那孩子摇着他手笑道：“大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那日在酒楼救了个小叫化的盈儿！”方子安细细一瞧，果然就是那出奇清秀的小姑娘，想起她米师伯的话，不住笑道：“你又出来调皮，这次真被人拍了花子，你怎地不拧折他胳膊？”那小姑娘只是不停撒娇，嫩嫩的嗓音很是动听：“大哥哥，你就别取笑盈儿了，那人力气太大，我打不过他，下次定要寻了他找回场子！”

方子安听的连连摆手：“那些不是好人，你乖乖的别再去寻他们了，你那米师伯和师公现在何处，我送了你回去吧！”那盈儿一撅嘴：“师公不知从哪寻了个宝贝徒弟，和米师伯天天围着他转，都不理盈儿了，我才不要回去呢，大哥哥，你让我在你家住几天吧！待他们着急出来找我了，我再回去，让他们以后都不敢不疼我！”方子安直摇头，劝她：“盈儿，你师公和师伯这一会儿见不着你，不定多么心慌害怕，你听话，告诉我你们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那盈儿只是摇头，撅着嘴扭头再不理他，方子安无奈，叹了口气：“那好，你今日先住在我家，明日再回去！”盈儿这才转嗔为喜，子胜抱着个大托盘兴冲冲的跑回来，叫着：“大哥，灶间的红兴哥哥听说是你要的，给我拿了这许多，你看！”

方子安接过托盘，抚着他头直夸他懂事，子胜高兴的小脸红红的，作出一副格外乖巧的样子偎在他身边，盈儿转转眼珠看着子胜，说着：“小弟弟，我是你盈儿姐姐，你以后都要听我的话，知不知道？”

子胜蹭到她床前，看着她清秀的小脸，点头说道：“盈儿姐姐，子胜听话，子胜最听话了！”方子安失笑出声，问那盈儿：“你今年多大？”盈儿一仰头：“我都八岁了，米师伯说我是大姑娘了！”方子安点点头，叹道：“那你确是子胜的小姐姐，你饿了吧！快吃些东西，一会儿让子胜带你在府里玩耍，晚上我给你们讲故事！”

子胜和盈儿一听讲故事，齐齐拍手叫好，盈儿抓着托盘里的肉块吃了两口就说饱了，方子安让子胜带她出去，自已踱到书房，把今日遇到的这一桩趣事写到信里让人捎给韩景斌，大管家来问他晚上都想吃些什么，方子安随口说：“就做些小孩子爱吃的菜吧，今日我有一位小客人，要好好招待她！”大管家应了声，又说道：“方公子，翰林院编修司徒大人到访，现就在前面花厅等您呢！”方子安拍拍额头，说了声知道了，让大管家先出去，这些日子除了上朝总躲着他不见，没想到他竟追到建王府里来了，叹着长气步入花厅，司徒梓允正心事重重的捧着茶杯坐在那儿，见他来了，忙起身奔到他身前，叫着：“子安，子安你这些日子怎么总躲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吗？”

方子安掩饰的笑着：“怎会呢，我这些日子正在想法儿给我弟弟寻个师傅教授武艺呢，他年纪不小了，我怕荒废了他的学业。”司徒梓允舒了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子安，不如带我去看看你弟弟，我师从天行老人华文圣，很懂些拳脚功夫，你便请我做西席，也不辱没你吧！”方子安听的稀奇，问他：“天行老人华文圣？我没听过，是哪位高人？”司徒梓允笑了起来：“你呀，书看的多了都成呆子了，我师傅可是当世高人，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多年前离世独居深山，这些年鲜少有人能见到他老人家的仙踪，市井传闻他老人家一身功夫当世罕有敌手，我虽只学得皮毛，但教授个小徒却也是绰绰有余的！”方子安听的两眼发光，握着他手连声叫好，急不可耐的拉着他去了王府花园，子胜和盈儿正在那儿丢沙包，见方子安来了，子胜一头扑到他怀里又笑又叫：“大哥，我赢了盈儿姐姐好几场，她真笨，什么都不会！”

司徒梓允被方子安拉着，那只小手嫩嫩滑滑，扰的他心神不定，几乎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冷不防听了有人叫了声：“司徒师叔！”抬眼一看，急忙叫道：“盈儿，你怎么在这里？”方子安眼光在他两人身上不停打转，盈儿低着头蹭过来，轻声说道：“我昨日出来玩耍，被坏人拍了花子，幸好被这位大哥哥救了，你能不能别告诉师公和米师伯？”方子安急急问道：“梓允，她是你师侄？”司徒梓允苦笑着点点头，说道：“她可是我们灵山的镇山之宝，最是调皮捣蛋的，却又最是幼小，大家都宠着她，渐渐惯出一副无法无天的脾气！”

方子安拊掌大笑道：“那太好了，你定是知道她那师公师伯宿在哪里，便请你代我送了她回去吧！我说送她回家，她只是不肯。”司徒梓允看着盈儿，板着脸也不说话，盈儿有些慌了，上来拉着他手轻轻摇着：“司徒师叔，盈儿知错了，你千万别告诉师公，上次他打了我一顿狠的，我实在是疼怕了！”子胜见盈儿害怕，也好心上来帮着求情，叫着：“师徒师叔，你就饶了盈儿姐姐吧！”司徒梓允见子胜和方子安有几分相似，知道这就是他那宝贝弟弟，和颜悦色的说道：“瞧在子胜的面子上，见了师公我自会替你求情的。”又对着子胜笑道：“子胜，你大哥一直夸你聪明勤奋，我总有些不大相信，这几日我来教你一套拳法，若你果然聪明勤奋，我就把那许多剑法刀法统统教了给你，可好？”

子胜听了一蹦三尺高，拍着手叫道：“好，好，司徒师叔真是好人！”方子安连连摆手：“你怎么混喊？这位以后就是你的授业恩师了，你要叫师父，这傻孩子！”盈儿觑着司徒梓允面上带了笑，也笑着说道：“子胜就是个傻孩子，他跟了司徒师叔，以后就是我们灵山最小的弟子，我是师姐，他什么都要听我的！”方子安听的直摇头，司徒梓允靠在他身边，轻声谢他：“子安，多谢你救了我这师侄，不如这样，我新购了宅子在桃花坞，明日请你和子胜来我家做客，我带来的老家人能做各种美食，你便赏个光吧！”

方子安正要推辞，子胜已经乐的一把抱住司徒梓允的腿，喜道：“司徒师叔……哦，不，师父，明天把盈儿师姐也叫上吧！”司徒梓允连声应着，盈儿见已度过难关，拉着子胜奔远处丢沙包去了，方子安见司徒梓允一副呆呆的神气，直盯着自已，急忙笑道：“梓允，今天留在这儿吃晚饭吧，我这就去请灶间厨子多做一些来！”说着就要转身去灶间，司徒梓允忙拉着他道：“子安，你别走，我这些天都吃不下东西，就不用麻烦了，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方子安待要抽回手，他却紧紧握着，带着些求恳的神色，方子安勉强笑道：“好，咱们去前面木亭里叙话吧，你不用拉这么紧，我又不会跑了！”司徒梓允这才松开他的手，跟着方子安到了花园中的木亭坐下，只是痴痴瞧着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方子安被他看的如芒在背，笑道：“梓允，你那宅子所在的地名倒是甚雅，桃花坞，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名士风流，自是要居雅境。”

司徒梓允扭头看着他，一脸迷惑：“你不是也在桃花坞建的宅子吗？我还听那修宅匠人说那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方子安大人的宅子，怎么，你不知道？”方子安这才知道自已的新宅也在那桃花坞，只是他把宅子买到自已新宅旁边是什么意思？司徒梓允见他不答话，又问道：“子安，难道那不是你的宅子？”

方子安见他有些急了，忙轻声笑道：“是我的宅子，只不过那是建王殿下送我的，我也不知道那处所在叫什么！”司徒梓允听了，喃喃说道：“建王殿下待你倒是甚好，子安，再有一月你就该搬过去了，我替你买好了仆人，正好生调教，待你乔迁一并送到你府上吧！”方子安只能敷衍着：“梓允，如此就有劳你费心了，到时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谢你！”

司徒梓允高兴的什么似的，夸他：“子安，你还会做菜？那日你在公孙太傅府上大放光采，我听思逸他们说你不仅精于手谈，更是善于绘画，尤其那双手齐书的绝活，看了让人叹为观止，实在想不到你还会做菜，你……你竟是如此博学，我真是佩服！”

大管家缓步走到方子安身后，低声说饭菜已备好了，方子安正不知要说些什么，闻言立即起身笑道：“梓允，咱们叫上那两个孩子，一块去吃饭吧！”司徒梓允应了声好，方子安步入花丛，见盈儿和子胜正在于捉迷藏，子胜蒙在眼站在那儿，轻轻叫着：“盈儿姐姐，你藏好了没有？”盈儿躲在花丛不敢作声，方子安过去一把抱起子胜，笑道：“啊哈，我捉到你了，子胜乖乖！”子胜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在方子安怀里扭来扭去的撒娇，方子安道：“大哥这便帮你找了盈儿出来！盈儿，盈儿！”说着装作没看见盈儿，四下里乱叫，盈儿正捂着嘴偷笑，冷不防方子安一步窜到她身前，子胜尖叫着：“找到了，找到了！”方子安放下子胜，笑道：“盈儿，我们捉住你了，快跟我们去吃饭吧！”

司徒梓允站在远处，见方子安对这两个孩子柔声细气，莫名的有些嫉妒他们，方子安一手拉了一个，带着他们走到司徒梓允面前，笑道：“梓允，咱们去吧！”司徒梓允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到了花厅，方子安席间又是不停给那两个孩子挟菜，司徒梓允胸口堵的慌，推开碗再没了食欲，方子安见他不吃，忙问：“梓允，你这些日子可是不舒服吗？找大夫瞧瞧吧，总是这样吃不下东西，可是会把身体拖垮的。”说着拿起碗放到他手里，给他挟了些爆炒田鸡，笑道：“这田鸡是我的最爱，不管炒着吃炖着吃，都觉得鲜嫩无比，你也尝尝吧！”司徒梓允伸手取了筷子，就着他挟的菜吃了几口饭，又要推碗，方子安急忙不停手的给他挟了山珍刺龙芽和五彩牛柳，把他那碗里堆的满满的，学着乐思羿那晚劝酒的神气道：“我给你挟的菜，你若是不吃就是瞧我不起。”

司徒梓允看他穿花似的挟了那许多菜放到自已碗里，不知怎地心情大好，捧起碗傻傻笑着，一会儿功夫把那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方子安忙又去给他添饭，他待要阻止，方子安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顿就吃这小小一碗，岂不让人耻笑，我们子胜每顿都能吃两大碗呢！”子胜慌着点头，扬起手里的空碗道：“大哥，再给我添一碗饭吧！”盈儿见子胜要添饭，几口扒光碗里的米粒，也扬着空碗道：“大哥哥，我也要添饭！”方子安含笑接过他们的碗，一碗碗盛好，再给他们放回去，司徒梓允看着他脸上温柔的笑意，感觉此刻真像是一家四口在一起吃饭，贤惠的妻子不停照顾着丈夫和两个调皮的孩子，说不尽的其乐融融！

饭后司徒梓允带了盈儿告辞回去，方子安送到门口，连声嘱他护着盈儿，别让师公打她屁股，司徒梓允柔声道：“我知道了，既然是你吩咐的，那便是让师父打我屁股，也不能让他打盈儿屁股。”盈儿乐的扯了他袖子拼命摇着，对方子安说道：“大哥哥，你要常来看望盈儿啊，司徒师叔只听你的话，你来了司徒师叔一定很高兴！盈儿就是做错什么，司徒师叔也不会说什么了！”

司徒梓允揉着盈儿的头发，笑道：“你这小丫头，总是这般鬼灵精怪！”但盈儿的话确是说到他心里去了，回头冲方子安笑着：“子安，我师父他老人家会在都城盘旋一段时日，有空我带你多去看看盈儿吧！”方子安点点头，又嘱他们路上小心，司徒梓允这才恋恋不舍的去了，方子安应付完他，真觉得比什么都累，回子胜的小院给他讲了故事，慢慢哄他睡下，夜色已深，周围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回想今天见着那九五之尊的举动，再想到司徒梓允那副相思难解的神气，不禁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去书房，拿了笔把康熙年间兆惠和海兰察在平定金川过程中不服上官的懦弱，偷了军饷一路历经千辛万苦回京城，途中得了美貌佳人，回去又被皇上嘉奖的故事写了长长一篇，放入信封，只待明日让人再捎去给韩景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