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雁巡视空间不大的屋子,很快便在床上找到答案,床尾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床脚蜷曲着一位正在瑟瑟发抖的少年。
是他!这位小衙内来找我做什么?想揍我一顿泄恨?不,倘若是如此,他就不会把披风让出来,让自己受冻。
官雁低头看着手中的披风,霎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是有人对官雁伸出援手,但都是在本身衣食无缺的情况下,当然,他同样感激,只不过感情不一样,对他们,他会尽力回报,却不会豁出性命,可如果是父亲或此时身边的少年需要帮助,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即使会牺牲生命也无妨。
官雁走过去,轻推着石明光,"醒醒,别睡了,会着凉的。"
"唔,不要嘛……"少年将身体蜷曲得更小,口中嘟嘟喃喃的撒着娇,"娘,人家还要睡啦……"
这小孩以为是在家里呢!
"我不是你娘,快点醒来,不要睡了。"官雁又好气又好笑的叫道。
不是娘会是谁啊?少年嘤咛地睁开上下打架的眼皮,视线前的迷蒙逐渐散去……喝!眼睛猛然睁大,他跳了起来,满脸睡意顿时消失,引得官雁愕然的看着他。
糟糕,该不会是上次我把这孩子给吓到了吧!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马上走!"石明光语无伦次的说。
官雁暗暗叹了一口气,"不要伯,我不是要赶你走。"对于误打了石明光这件事,官雁一直心存内疚,现在看他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内心更是自责。
"真的?"少年怀疑,"不赶我定?不打我?"
官雁叹气叹得无力了,"我为什么要打你?"
一听,少年呆住了,心想,是哦,我又没有做坏事!
"嘿嘿……"放下心来之后,石明光冲着官雁傻笑起来。
"好了,坐下来吧!"
官雁招手让石明光坐下,然后用披风把他围起来,滚边的狐毛摩擦着面颊,痒痒的,但是很温暖,让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嗯,上面好像还有他清爽的味道呢!
眼睛心满意足的眯起,嘴角大大的往上一撇,五官笑成一朵花,大脑袋在一堆皮毛中摩擦来摩擦去的,还真别提现在的石明光有多可爱!
官雁有股想上前去抚摸那颗大脑袋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发愣地看着置于人家头顶上的手,不禁摇头苦笑,心想,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
"小衙内,对不起,上次是我误会了你,还把你打了一顿……"
"没关系!"石明光把头摇成波浪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咦?
石明光一时语塞,拚命思索他到底做了啥不好的事情,而官雁则被他抓着脑袋苦思冥想的漾子给逗乐了。
这小衙内原来只是被娇宠惯了的天真公子爷而已!
石明光可怜兮兮的望着官雁,开口道:"我想不出来。"
一听,官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而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的石明光则直觉地跟着他傻笑。
"傻瓜!"官雁笑得更大声了,前俯后仰的抚胸笑道。
很多人都骂过石明光﹃傻瓜乙,父亲是恨铁不成钢,娘亲是自怨自艾,同伴是因为被他
气得说不出其它的话,下人私底里的骂则带着羡慕,这一次,石明光头一回从傻瓜二字中听出一丝温暖,大大的一双眼睛弯成了迷人的弯月。
第二章
"其实我来是想骂你的。"石明光突然冒出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没有骂我?"官雁柔声道,内疚再加上对这个坦率孩子的好感,让他摆不出架子。
"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说着,石明光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
这个身材修长、比我略高的青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我好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官雁有点惊讶,有几人能在见没几次面便说出明显表示喜
,于是,揉揉石明光的头,宫雁含笑不语。
"我叫做石明光,石头的石,明亮的明,光芒的光!"少年活泼的自报姓名,"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孩子问话莽莽撞撞的,连个贵姓也不懂得加,奇怪的是,我觉得这样的他可爱极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天真直率!
"官雁,我的名字。"微笑答道。
"小雁!"石明光兴匆匆喊道。
宫雁愣住了,"不能这么喊我,你可以叫我官兄或直呼我的姓名。"
"为什么?"少年不解的眨眨眼,"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啊!"
"你是怎么称呼你的朋友的?你可以以那种方武来叫我。"
"你是说曹大富他们?我都叫他们猪头富、矮脚李,他们叫我笨石头。"石明光很是天真无邪的回答。
霎时,黑线爬上了官雁的额头,心想,真是一群无半点常识的富贵子弟!
"明光,你怎么叫他们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叫我小雁,我比你长几岁,你如此称呼于礼节不符。"
"礼节不符啊……"石明光一歪头,冲官雁傻傻一笑,"大雁!"
官雁额头上的黑线又多了几道,腿有些虚软,"你还是叫我小雁吧……"明智的宣布放弃。
我承认我永远也搞不明白这些恍如天外飞仙的统裤子弟,那颗脑袋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小雁、小雁!"得到名字主人的许可,石明光兴奋的频频呼唤。
无话可说,官雁只好沉默以对,半空之中的乌鸦正在'呀、呀'飞过……
从那以后,石明光经常过来找官雁,随着时问推移、往来加深,官雁也慢慢由开始的讶异不解,转为欣然接受他的来访,同时,官雁对石明光的了解也逐步加深许多。
"小雁,这个字念什么?噢,我知道了,念'大声哭',因为它比哭字多两个'口',少爷,那个字是'器',你这么念,它才会哭得很大声……
"小雁,这纸好软、好白哦,用来包蛋酥最棒子!"
可怜的纸!呃,这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哇,这个砚台用来砸核桃再合适不过了!"
默……无言……
官雁发现,或许石明光在许多地方与其它纨裤子弟的确不一样,例如他天真直率、性格讨喜,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学无术!
人的感情很奇妙,爱与憎、喜与怒之间很难有一条明显的界线,人的情感转变得很快,有时二仅之间,世代仇家可以化敌为友、握手言和,恩爱情人可以情义两绝、反目成仇,这正是人心的奇妙之处。
因此,随着时光流逝、了解深入,原本只是有点小误会的官雁和石明光,两人之间的感情慢慢加深了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对于官雁来说,初见时误以为石明光是骄横太岁的他,对石明光并无好感,可在往来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石明光和其它的宦门子弟不一样,或许有些任性,或许有些不知深浅,但是本性淳良,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的品格甚至比那些所谓的'人杰'更为高贵,不会欺骗、不会两面三刀,单纯天真,有时连他也不得不汗颜,渐渐地,他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小少爷,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看待。
在石明光这方面,情况则复杂多了,官雁视他为亲弟,他的感情却不仅如此,对于官雁,他抱有比对兄长更深的情感。
第一次见面就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的石明光,说实话,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很奇怪的,恼怒归恼怒,一面对那个文雅的布衣书生时,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报仇,反而想去亲近他,'我要接近这个人!'每靠近官雁一步,石明光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如此呼唤。
于是,他以报仇为借口进入官雁的生活,还好,解开误会后官雁没有排斥他,甚至默许他的频繁造访;慢慢地,越深入了解,他就愈为这个人所吸引。
官雁是个温和的人,说话做事慢条斯理,对人不卑不亢,看似温柔的他,内心其实很有自我原则,温和,却不容他人随意冒犯;和蔼可亲,遇到不平之事却会挺身而出;贫穷,却不愿接受他人的施舍;才高八斗,却不会瞧不起比不上他的人,明明是个书生,却比那些自谓行侠仗义的江湖人更有侠义之气。
石明光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就某方面而言,宫雁,是他寻找已久的偶像,而他也以为他对官雁只是敬仰,可是,不知不觉问,他发现他的视线很难从官雁身上栘开,官雁的温柔、偶尔的发火、衣裳飘飘的姿态、写文章时的凝神认真,完全攫获了他的目光。
这是对兄长的孺慕之情吧?
胡里胡涂的石明光感觉到了变化,但他不懂这种变化的方向代表着什么,只简单将其归为幼弟对长兄的仰慕,孰不知,他对官雁的情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慢慢开始变质……
铺纸、镇纸、提笔……一气呵成!
将笔搁回砚台,官雁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伏在案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石明光,小小少年抱着小手炉,下巴抵着书本,眼睛笑弯弯的,眯成一条快乐的缝隙,不禁莞尔一笑。
这个孩子几乎每天都来,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他的到来把沉闷的寺庙生活搅得鸡飞狗跳,原本静寂如枯井的寒山寺成了一潭活水,一点一滴的,我和寺庙里的师父们一样喜欢上了这个看似任性,实则天直真善良的小衙内,为他的无邪喜、为他的不懂世事忧、为他的莽撞怒,拥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明光,你在看什么?"官雁搁笔问道。
这几天,明光一直盯着我看,彷佛要从我身上盯出个窟窿似的!
"看小雁你啊!"石明光回答得很顺。
"我有什么好看的?"奇怪回问。
"因为小雁很好看!"小雁的五官是很耐看的那种,看上去很舒服,教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这是什么奇怪的答案?
官雁失笑,"明光,这句话你应该对小姑娘说,譬如豆腐脑店老板的女儿,叫小……小翠是吧?"
"可是你比小翠好看几千倍、几万倍啊!"石明光歪着头,痴笑道。
呵……还是个孩子,明光成熟得晚,仍然未晓男女情事,其它人在他这个年龄,早一点的都可以抱娃娃了!
"小雁不相信我的话?"石明光皱起鼻头。
我是说真的,小雁比小翠好看多了,至少我看小翠的时候心头不会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我相信。"官雁带着些敷衍应回道,随即将视线投回书本上。
还好石明光看不出来,真以为他信了自己的话,也就高兴了起来。
笑咪咪的,石明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雁,是不是很快就开考了?最近街上好热闹,我家里也多了好多客人。"
省试将至,京城内汇集了全国各地前来赶考的英才学子,城内的客栈和酒楼也因此爆满,原本就很热闹的京城,随着大批学子的到来是愈加喧闹,青楼里的艳姬妹丽也更加频繁地弹起琵琶、唱出婉转的新词,以求吸引年轻学子的目光,期望遇上未来的进士爷,引为知音也好,如此一来便可以拾高身价,结为连理则为更佳。
"很快,再过三天就锁院了,拜访石大人的都是一些秀才书生吧。"与石明光来往久了,官雁也逐渐了解到对方的家世背景,所以很清楚这时候上门拜访的会是什么人。
"嗯,小雁真聪明!"石明光夸奖道。
官雁一笑,考试快到了,学子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毕竟省试的考取并不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真才实料,有时候朝中大员的欣赏、引荐,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因此,在考试来临之际,绝大部分学子都会结伴轮流拜访文武百官,送帖递文,希望能给各位大人,尤其是主考官留下良好印象,只可惜,他不太喜欢这种待价而沽的方式,他不否认自己对功名利禄的向往,但是绝对不是透过这种形式,即使他自己无所谓,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也会打死他的。
"小雁,你搬到城里住好不好?这里又远又冷。"石明光挑剔的环视屋内,"听石忠说,赶考的学子们都在金榜客栈或相国寺住呢!"入冬之后,这里愈发寒冷起来,墙壁单薄又透风,即使升起火炉也抵挡不住寒意侵袭,害得我每次来都得事先把自己穿戴成一头熊!
"我没钱,住不起。"官雁回答得很直率,干脆拎出一个干瘪瘪的钱袋在石明光面前晃来晃去,以作佐证。
金榜客栈和相国寺是赶考学子的聚集地,经常有大官微服私访,期许慧眼识英才,从中挑选出未来国之栋梁,住进这两处的学子代表着比他人多出一考上的机遇,因此,学子们都抢着住宿;水涨船高,房价自然也高得离谱,可惜他囊中羞涩,就他那点银两,连睡柴房、马厩也不够。
"我有钱,我给你!"石明光得意一笑,从腰问抓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这是娘给我的零用钱,不够的话我回家拿。"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副想讨赏的表情。
官雁一怔,视线从荷包栘到石明光兴奋的脸上。
这个家伙根本没意识到他说了多么伤人的话……
轻叹一口气,官雁握拳轻轻在石明光的脑袋上捶了几下,"明光,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以后请不要再讲这种话。"
"为什么?"石明光一头雾水,"是不是钱不够?"他只能想到这个。
"笨蛋!"一不小心,拳头重重捶了下去。
"好痛!"石明光抱头痛叫,"我做错了什么嘛?"委屈道。
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什么都不懂!
官雁生气了,"少爷,虽然你以后可以透过荫补做官,但是好歹也要学点人情世故吧!"
一听,石明光眼眶含泪,抿成直线的嘴巴不服气地扭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长叹一声,官雁像是抱娃娃一样的把石明光搂进怀里,于是,石明光便不客气地抓起他的衣服抹去眼泪。
得寸进尺的笨蛋!
官雁握拳又想给对方一下,怒火却被怀中人抽抽鼻子、摩擦胸口,类似撒娇的举动给抚平了。
孩子气!
心一软,手自然而然放了下来,"明光,你告诉我,荷包里面的银两是你挣的还是爹娘给的?"官雁决定讲道理。
"当然是爹娘给的!"
不劳而获还这么理直气壮!
官雁头疼了,"是你挣的钱我或许会接受,但是如果是你家里给的,我一分都不会要。"
"为什么?我家的钱也是我的钱啊!"石明光听得糊里糊涂。
官雁耐心解释,"对我而言不一样,你的钱我可以认为是朋友的资助,但如果拿你家的钱,就代表接受施舍,我再穷也不会要别人的同情施舍。"
"我没有同情施舍你的意思,你乱讲!"石明光急了,上下跳窜,激动的喊道。
搂紧怀中像跳蚤一样跳个不停的石明光,官雁尽力安抚对方激动的情绪,"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这种复杂的念头,就算你再聪明一百倍也想不出来,"只是你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懂吗?"
认识石明光以后,官雁发现他说话是越来越浅白,像"喜欢"或"不喜欢"这种表示绝对好恶的话,他以前根本不会说,但是跟石明光做朋友,他非说不可,因为这个孩子理解不了"还可以"、"不错"之类的模糊字眼,或许在他的脑袋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两者不可混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