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软。从前我妈叫我心尖儿,打电话时给林亚蒙听到了,还笑话过我,后来我们亲热的时候他就这么叫,每次叫,我都觉得很幸福,觉得他很宝贝我。可问题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不知什么时候,林亚蒙已经把我放倒在沙发上,身体半压着我,一手把我的头发向后梳拢,一手在我的脸上轻抚。
我被动地看着他,亚蒙的头慢慢俯下,他的唇轻轻敷上我的,蜻蜓点水样啄着,一边喃喃道:「对不起心尖儿,原谅我……」
「你说……唔,要解释,那就……唔,好好解释。」我在他啄我的空档挤着说。亚蒙的温柔让我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好象温柔的背后带着种近乎绝望的忧伤。
「好。」林亚蒙温柔地笑着,头退回半尺,道,「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全是为了我母亲。我妈她身体不好,我不敢让她太激动。去年圣诞节你去了蒙特利尔,还记得吗?」
我轻轻点头。
「那天你刚给我来过电话,我妈也来电话了,结果我以为还是你,提起话筒就说亲热的话,虽然后来我极力解释,可我妈还是怀疑了。她逼着我交女朋友,结婚……她血压高心脏也不好,我又能说什么?」亚蒙叹口气,看着我。
「那你现在又来招惹我,不怕你妈再暴血管?」
「我妈暴血管也是因为我跟凯特的事,经过这一劫,她应该想通了吧。现在我妈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了,知道人生苦短,最重要是找到个情投意合的人,其他的都是虚的。」
「恶猫呢?也象你妈那么看的开?」请相信我,我问这话只是好奇,一点儿幽怨都没有。
「她还是个小女孩,我们的性格喜好文化背景差异太大,在一起真的不合适。她也意识到了,所以我们算是和平分手。而且我爱的是你元欣,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就是看不得你跟别人在一起。看到你跟邓肯在一起我……我妒忌得发狂。」林亚蒙看着我,红着眼睛说,那样子真的有点发狂。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阵子林亚蒙经常来我这儿,他什么意思,我也大概明白,只不过他不说,我也不好显得太过自作多情。本以为就这么暧昧下去算了,没想到他今天倒挑明了。
「欣欣,心尖儿,我们,忘了这几个月,从新回到从前,好吗?」
「亚蒙,」我叹气,既说开了就说明白,「许多事情,发生了,不能当他没发生过。」
「可以的,元欣!我都说了跟凯特订婚是因为我妈妈,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她!你相信我!」
「我最介意的不是你跟凯特订婚,而是,你竟瞒着我跟她交往了大半年。你是真心跟她交往也好,逢场作戏也好,这事你能瞒了我那么久,我今后都没有办法再相信你。」话说到这份上,他应该死心了吧。
果然林亚蒙怔怔看了我半晌,道:「今后还是好朋友吗?」
「如果……你希望。」从分手的情人再做回朋友,谈何容易啊……
「我希望。」林亚蒙说。
我一愣,林亚蒙突然笑了,「既是朋友,就不准再躲我了。元欣,我会让你再相信我。」
***
注四:「汤玛斯全旋」是体操用语,在这里是表示动作的艰难。
Chapter 7
再次见到邓肯是在圣诞节的前两天。那天系里组织了一个Party——说是Party,不过随便找间大教室,再叫上二十几个Pizza,几箱可乐,应景似的挂了些彩条彩灯什么的——就算圣诞派对了,这么大的学校,抠着呢。
Party下午三点半开始,学生倒是都准时出席了,教授们陆陆续续地大多只打个照面,逗留上十分钟就都纷纷回家过节去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十三不靠(注五)的,于是安安静静地捡个角落窝着,只待了一会就起身溜了出去。林亚蒙看到也跟了出来。
我让他回去继续趴,他不肯,两人正拉扯着,就在楼梯口迎面看到了邓肯跟他的侄子。
我站定。邓肯叔侄也站定。
「邓肯教授。」林亚蒙很礼貌地打招呼,伸手搂住我的肩膀。我也紧紧握住亚蒙的手,象抓一根救命稻草。
邓肯很教授地点头。
我也点头,想说「Hi」,嗓子紧紧的,只张了张嘴巴,声音没发出来。
「元欣!」文森特叫了一声蹦到我身边,攀住我的胳膊,「好久没见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说着还很委屈地扁扁嘴。
听着小变色龙恶人先告状,我只能哑口无言。「走吧,好容易今天抓到你了,罚你陪我吃饭!」说着拖了我就要走。
「还吃!想要我的命啊!」我一激动,嘴巴又比脑子快了一拍。
邓肯听了这话,眼睛眯了眯,很危险地看着我低声道:「你说什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我缩缩脖,忙说,「我是说……改天吧,我今还有事。」敷衍着说完拉着林亚蒙落荒而逃。
走过邓肯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胳膊,我被拽得身子一横,却不知道为什么心虚不敢回头,只听邓肯咬着牙道:「我们早晚要谈谈,等你仔细想明白了,不再躲我了,也不再逃避了,给我个电话。」
说完把我的胳膊一丢,带着他侄子走了。
我站在楼梯口,一只脚上一只脚下,寻思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我呸!我心虚什么呀!还想明白了给你个电话!有什么好想明白的?为什么要跟你谈?明明是你害我,反倒成了有理的了!你他妈的◎#¥%+-ק……我猛地转身想骂人——我想骂的人已经走远了……
「元欣……」林亚蒙叫回我的魂,「现在想去什么地方?」
「回家了。」我答,有点儿垂头丧气。其实我是个挺闷的人,除了家跟学校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圣诞节还要去小叔叔家看看。自从搬出来只通过几个电话,过节了还不去看看,实在说不过去。
林亚蒙反倒站着不动,我奇怪地看看他,他也看我,眼神怪怪的还皱着眉头,好象在做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我拉拉他的手,亚蒙突然道:「别急着回家了,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散散心。」
去别的地方也好,如果回家,林亚蒙势必跟着,小小的家里只有我们俩,还真有点别扭。
***
好玩的地方居然在市郊,林亚蒙开了大约半小时的车,天已经暗下来了,才在一家两层高的石头房子前停了下来。
「是开Party么?怎么没叫上小唐他们?」
「还早呢,他们要过会才来。走吧。」亚蒙说着下了车,拉开我这边的车门。
我看看表,果然,才不到五点。市郊比城里还要冷,我裹紧棉衣跟在亚蒙身后上了台阶。亚蒙径直从口袋里掏了钥匙打开门,我诧异地看看他,还是跟了进去。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却不知道他在这里有房子。
林亚蒙打开门厅的灯,昏黄的灯光倾泻下来,房子里面很空,不是说没有家具的那种空,而是一种被空置了很久的感觉。「这是什么地方?」
「朋友的家。」
「不是要开Party,怎么都没人?」
「告诉你还早了,」林亚蒙指着里面靠窗的沙发让我坐下,「你先坐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上楼去了。
我脱下外套坐进沙发里四处环视,很宽敞的客厅,大理石的地面,地中铺了块手编地毯,乌木楼梯盘桓着延伸到二楼,楼梯扶手栏杆还挺考究地镂成花型。墙上挂着不知是抽象派还是印象派的油画。
林亚蒙什么时候有了这么要好的朋友,居然有了人家的钥匙。等了半天林亚蒙也没下来,我掏出手机给小唐打了个电话。小唐居然还在学校趴呢,我问他什么时候过来,他反倒一愣,问我过来干吗?
干吗?不是开Party吗?不然林亚蒙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呢?
「Party?元欣,你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小唐问。
「不知道啊,林亚蒙带我来的,市郊的什么地方,从2号公路向北一路开过来的。」
「那个……元欣,肖恩刚买了个别墅,好象就在那里……」
「什么?」肖恩?怎么会是肖恩?
我还没想明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我转头,先看到的是一双皮鞋,深灰色咔叽裤子的长腿,然后,肖恩微笑着站在楼梯上看着我,道:「元欣,好久不见了,你好啊?」
我吃惊地站起身,道:「教……教授,这里是你的家?」肖恩的家我去过,不是这里啊!
肖恩一步一步走下楼来,一边说:「我看这里环境不错,刚刚买下的。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一点儿都不喜欢!张开嘴,我回答道:「喜……欢,真是,真是个好地方……」我紧张地四下里看着,肖恩已经来到楼下,楼梯口旁有道门,应该是通向厨房,一般这样的房子厨房里面都应该有个后门的。
「喜欢的话就常来玩。坐啊,别站着。」肖恩一边说一边已经来到我的面前。
「我那个,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也该,也该告辞了。」我边说边绕着矮几向门口蹭。
「急什么?」肖恩说着抓住我一只胳膊,跟着绕了过来,拉着我坐下,我僵僵地坐在他身边,肖恩接着说,「听说你病了,果然,瘦了不少。」说着一手搂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在我脸上摸了摸。
我转脸躲开他的手,肖恩突然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过去面对着他,轻声慢语道:「自从你跟我说对我有了特别的感情,我们还没好好谈过呢,怎么样,今天我们就谈谈你对我的感情好不好?」
「我……知道,那是不,不对的。我已经,已经克制住了那种……那种不对的感情。」我结结巴巴地说,肖恩让我觉得很危险,危险而且邪恶。
「这么容易就克制住了,」肖恩啧啧赞叹了两声,摇摇头,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是,你从来就没有对我有过什么感情?你不过是想利用我做幌子,为的是能接近奎因,或是邓肯?嗯?」说着胳膊猛地一收,把我紧紧箍进怀里。
「没……没有,我没有利用你,没有!」我吓坏了,连忙矢口否认。肖恩左手揽着我的腰,右手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变得漆黑,象吞噬一切的黑洞,我的眼神被他吸住,竟躲不开,只能被动地看着他的眼。
「真的没有?」
我说不出话,只会拼命点头。
「那你爱我吗?」肖恩的声音很轻,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在我的耳畔低声耳语。热得烫人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脸上,我却只觉得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全都站了起来。
「……爱。」我快要哭出来了。
「那就证实一下吧……」肖恩说着俯下身,嘴唇微张,象是要吻我。
我看着他的唇向我贴近,肖恩的嘴唇本来很红,舌头也是赤红色的,可是在他俯下身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舌头,从里向外,渐渐变成黑色,而且,那黑色继续蔓延着。
很快,就是肖恩俯下头来要吻我的功夫,他的嘴里里外外全都变成了黑色。
这情景实在太过诡异,肖恩的黑色的双唇就要碰到我的嘴唇了,我忍不住尖叫出声,只是很短促的一声,我急忙把手掩到嘴唇上,头拼命向后仰,死也不肯让肖恩的黑色的嘴唇碰上我的。
「嘘——」肖恩搂紧我,他的手臂硬得象是铜筹铁铸一般,我的挣扎之于他还不如蚂蚁撼树。「乖,放开手,让我吻你。」
肖恩温柔得令人要发疯的话从那两片黑色的嘴唇中说出来,我拼命摇头,手掩得更紧。
肖恩摇摇头叹口气,我的眼睛紧盯着他的嘴,看着那黑色的舌头伸出来在同样黑色的嘴唇上舔了舔,又收回去。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看着我,元欣。」那两片黑色的嘴唇动了动,肖恩说。我看向他的眼睛,肖恩也凝神看我,他的手臂依旧象铁钳一样紧紧箍着我,只是不再说话。我本来一直拼命挣扎,直到我看到他的眼睛……天哪!他的眼睛!
我已不会挣扎,甚至可能已经不会呼吸。肖恩的两只眼睛,正从下向上一点点的变黑,就象有人在往两只透明的水杯里倾倒黑色的液体,只不过不是水杯,而是肖恩的双眼。
我看着那黑色一点点从肖恩的眼底向上漫,终于,肖恩整个眼睛都变成了黑色——整个眼睛,没有眼白,全都是黑色的。
黑色越来越浓,渐渐的从肖恩的眼角溢了出来,象两行眼泪,两行漆黑的眼泪,从肖恩的全都变成了黑眼色的双眼中慢慢流了出来。流过他惨白的面颊,一滴一滴的滴下来,滴到了我的脸上。
我终于忍不住尖声叫了出来。肖恩拉开我的手,漆黑的冰冷的双唇吻住我,在我的尖叫声中,一个软软粘粘的东西探进我的嘴里。
我抽搐着只会拼命的尖叫,只觉得从骨缝里往外的难受,全身每根骨头,每块肌肉甚至每个细胞每个分子都有种语言难以形容的歇斯底里,我拼命推开肖恩,一张嘴,终于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依稀记得我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外面天很黑,还下着雪,我跌跌撞撞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后来我记得我看到了灯光,我冲着灯光跑去,那灯光突然明亮得耀眼,象两只巨怪的眼睛,直照到我身上。
等我看明白那是车灯已经太迟了,我只来得及举手挡住眼睛,然后我好象跌到了,头痛得象是要裂开。
一片迷茫中我好象看到了邓肯。天知道,我看到他太激动了,虽然他好象长着不止一颗脑袋。我的头越来越痛,痛得我喘不上气,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昏过去,现在还不能。
邓肯不停叫我的名,不停地说话,我不知道是痛的,吓的,还是冻的,身子不停地抖,牙齿也不停地打颤,我抻着脖子喘气,剧烈得象是刚跑过一万米,却说不出话来。
狠狠心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终于说:「肖恩,肖恩,嘴,黑的,眼睛,黑的,黑的,流出来……」终于把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邓肯,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睁开眼睛,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邓肯坐在床边,见我醒了,扑过来问:「元欣,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头痛,脚痛,胃痛,胸口还闷闷的……我正努力地想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只听一个声音道:「元欣,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不然为什么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我抬头,只见缺德大夫路卡正站在门口。我想起来了!邓肯害我喝了细菌,所以我会在医院里!「为什么要害我?」我猛地坐起身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邓肯直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还以为我在害你?」
「当然!你不害我,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路卡试探地问:「小元欣,你是说这次住院是因为……坏肚子吗?」
「难道不是?」我怒视邓肯,看着他惊诧惶恐的脸,突然脑子里出现了类似的镜头,只不过……邓肯抱着我,唤我的名,车灯!他开车撞我!「你你你……害我坏肚子还不算,还开车撞了我,对不对?」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没有,我没有撞到你。」邓肯说,声音有些激动,却松了口气的样子还笑了。
「那我的脚……还有,头为什么会这么痛?」我摸摸后脑勺,有个鸡蛋大小的包包,「你撞的!」我指着包包控诉他!
「嗤……」蒙古大夫笑出声,指着邓肯说,「对了,就是他撞你,他开车撞了你,在你的脑袋上撞出了个包来!哈哈……」
这话……听着有点儿滑稽。「那我的脚呢?」
「对!还在你的脚底撞出了个大口子!哈哈哈……」
「路卡!Shut up!」邓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转过身看着我耐心地说,「元欣,你再想想,我……撞到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