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离咬牙道:“哪里?你不知道么?”
对白到这里突然中止,随着秋肃的一声低声轻呼,归于平静……
寒凛怔了怔……怎么觉得这两人说话有那么点怪异呢?正想着,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诡异的动静,随后是一声脆响,明显是一记耳光声,呃?谁打了谁?寒凛眨眨眼,好奇心在肚子里乱跳,那两个家伙在干嘛?
“姬离!你适可而止!”秋肃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什么竟然带着些许颤抖。
姬离则冷冷道:“适可而止?你如今对我说这样的话么?当初是谁对我说会生生世世陪着我?是谁在我身下缠绵?你都忘了么?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秋肃急道:“你说呢?我心中若没有你,又怎么会……”他没往下说,声音又停了……
寒凛挑了挑眉,有些哭笑不得,虽然知道有些男人就是喜欢男人,但是如此真实的听到一对男人倾情互诉还是让他听得寒毛倒竖,更让他惊讶的是,随后隔着一堵墙,传来进来的声音……
“啊!离,别在……这里……”秋肃惊喘着似乎在阻止什么。
姬离怒道:“在这里不可以?你不喜欢,我偏要……”
一番类似打架一般的声音后以秋肃一声惊痛又隐忍不敢大声的低喝做了个小结,随便声音变得规律,而秋肃从低声阻止到语不成声的呻吟尽数流入寒凛耳中……
寒凛行走江湖多年,风月之事早已不陌生,但听得隔墙传来的靡糜之音,还是难免脸红耳赤,这两个冒失鬼竟然就在自己窗外野合?!真不知道是哪个师父教出来的这么一对活宝徒弟。
“别离开我,好不好?肃,你不要进宫好么?待明年我们一起进宫侍炉,我们去跟师父说……”离的声音哀求道。
秋肃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虚弱了些,有些悲凉而又无奈的道:“离,你真的不明白么?季师兄……死了!你知道么?王上前天将他赐死了!”
“什么?!”
“算一算,这四年里,死了多少个丹师了?王上暴虐,入宫侍 炉无异于送死。”他声音发颤,“其实这次试丹,你也通过了,是我求师父只让我一人升青衣,你难道不明白么?入宫待炉我一个人去便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去!你知道么?”
姬离没有说话,似乎是愣住了。
秋肃哽咽着道:“待我入宫后,你就跟师父说不愿再习丹师,辞了师父离开皓京吧,千万莫步我后尘……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求你……”
姬离的声音再响起时已没了刚才的凌厉,细听也微微颤抖起来:“你是为了我……可是你若是死了,我又怎么能好好活着?”停了一下,又道:“不若我们一起逃吧!”
秋肃立即道:“不!若是我们都走了,师父怎么办?抗旨不遵也是死罪啊!”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为何非要你去送死?为何……”两个人不禁相拥而泣。
寒凛皱着眉,窗外的哭声令人心烦,两个大男人怎么能哭成这样?
丹师么?入宫做丹师就会死?这是什么谬论?皇宫大内的丹师院……应该有很多难得的材料吧?也许……他心思一转,探头出去朝窗下那对还在哭哭啼啼的少年招招手:“喂,我说你们两个!”
他一声叫,把两个少年吓得瞬间分开,瞪着他的眼中又惊又怕还有些许羞涩,两人衣衫不整,一个少年一身青色袍服,清秀的脸此刻吓得惨白,衣襟半开,里面隐隐露出斑斑红痕,另一个少年看年纪比那青袍少年还要小一些,但是个头却比青袍少年高,身上穿的却还是短襟小衫,此时正狠狠的瞪着寒凛。
“你们……呃……”寒凛张口却还是有些尴尬,“是一对吧?”
短襟少年瞪着他,半晌鼓了鼓勇气道:“是!我们是一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将青袍少年藏在身后。
寒凛看看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就是姬离吧?那他就是秋肃了?青衣丹师啊……不错不错。”
“你想怎样?”姬离皱着眉看着窗旁的男子,全神戒备。
“要不要我来帮你们?”寒凛笑道。
“不!”秋肃突然开口,却是一口回绝。
“哦?”寒凛笑看他,“你这么想去送死么?不怕他伤心么?”
秋肃脸色本来被吓得苍白,听他说的话立时红了起来,喏喏道:“这位大哥请不要取笑戏弄我们,我们虽是……但我们确是真心相许的,并没有半分轻佻之意,即算是死,秋肃也愿为姬离一死,换他一生平安。”他生得清秀,这番话出来却铮铮硬朗,倒令寒凛一愣。
“肃!”姬离在一旁感动得半死,竟说不出话来。
寒凛看这二人眉目传情,不由又打了个冷颤,叹道:“好好好,你们是真心相许,不过我也是真心想帮你们。”
姬离疑惑的看了看他,迟疑道:“为何?”
“大内丹师院有我想要的东西。”寒凛淡淡道。
两个少年对看一眼,姬离突然扑通一声跪倒,朝寒凛叩了个响头道:“大哥若是真有办法,就请救救肃!姬离愿为大哥肝脑涂地……”
寒凛摇摇手:“好啦!我不要用你的肝脑涂地,怪恶心的!大家各有所图而已,起来吧,进屋里来说话。”
6 二进宫
“丹师分玄门、炽炎、巫影三脉,三脉虽然都是丹师,但炼丹取向和途径各有不同,玄门以炼修身驻颜之丹为长,以寒气为炼丹途径称为冰炼,炽炎一脉以炼火器、烈丹为长,以火焰为炼丹途径称为火炼,而巫影一脉,传说他们能以天地玄气炼成长生不死丹药,只可惜……已经失传了。不论是玄门、炽炎、巫影三脉中哪一脉的丹师都是从学徒出身的,学徒十年习得认材辩料之能方能成为丹师独立侍炉炼丹,学徒出师之后即为青衣丹师,青衣之上有赤衣、紫衣、玄衣三品,不过想要晋品可不容易,放眼整个空苍诸国,玄衣丹师只得五人。玄衣以上还有一品,称为凤华,但凤华丹师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凡人是达不到凤华的品级的!”秋肃向寒凛一一讲解着,随后为难的看着他道:“寒大哥虽然一片好心想帮我,但是入宫侍炉并不是普通人可为,寒大哥若是对丹师一职一窍不通,只怕在拣药一关就要露馅。”
寒凛摇摇手:“放心,虽然我没有丹师品级,一般的拣药侍炉还是难不倒我的。”
秋肃皱皱眉:“那请问寒大哥习的是哪一脉的丹师?”
寒凛看了他一眼,这少年果然聪明,怕自己入宫以后被人讯问,想先教自己对口径,朝他笑笑:“巫影。”
秋肃一愣,有些惊异的看着他,这人自称巫影一脉的丹师……回想,也不错,巫影虽然传说灭门失传,但是天下之大,流落在外的传人不可能一个也没有,加之巫影既然已失传,那炼的什么丹方自然旁人也所知不多,他纵是胡说一气只要略通炼丹便也不会露出破绽……秋肃毕竟年轻,并不知道巫影灭门的原因和内幕,也因此,才毫不迟疑的接受了寒凛的说辞。
于是次日天明,丹师院前来接新任丹师入宫的时候,寒凛便顶替秋肃坐上了进宫的轿子……没有多做换装,因为新任丹师授旨是直接下发到他的师父手中,也就是说宫里的人并不知道秋肃长得什么样子,其实对于多数人来说,经过过去多年来的经验,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将死之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就这样寒凛几乎是毫无阻碍的再次进入了皇宫。
当看到老丹师带着两个弟子跪在自己面前颤抖着说出一切的原由后,烈煊不禁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他真是胆大如斗,竟然自己跑到皇宫去了!罢了,既然如此,就这样吧。这算不算自投罗网呢?烈煊有些坏心的想,不过想归想,他还是立刻进宫,那个冒失鬼大概不知道是谁鉴丹吧……
进宫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洗澡,这让寒凛有些意外,不过倒也乐得在皇家浴池里洗个痛快澡,毕竟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机会。
沐浴后侍者奉上的是一袭粗麻袍,告知他随后是鉴丹仪式,也就是说鉴定他是否真的拥有入宫侍炉的资格。
寒凛有些奇怪,宫中的丹师既然已被皇帝赐死了,那由谁来鉴定自己呢?
这份疑惑在他进入丹师院的时候就解开了,看着站在大殿尽头一身玄袍的烈熵,寒凛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天穹国主居然是全空苍仅存五人的玄衣丹师之一?!
烈熵看着愣愣地站在面前的男人,一脸玩味,他居然没死?居然还敢再来?!他穿着宫中为待位丹师特制的麻袍,脸色不是很好,看来上回的伤还没有好透,比四个月前瘦了许多,只是神情还是那样鲜活。
“胆子不小啊——”烈熵透着妖媚的眼眯成一条线看着身前的男人。
寒凛叹气:“我说我走错门了,你会放我出去么?”
烈熵瞪着他:“你不知道害怕么?”
寒凛很无聊的看看他,忽然做了个害怕的表情道:“我怕啊!怕得要死,你会放了我么?”
烈熵眼中透出一丝冷意,齿缝中吐了个:“不!”身形如鬼魅一般闪到寒凛身前,一掌向他胸前拍去。
寒凛躲了两招便感觉胸口发闷,呼吸间一种尖锐的抽痛感从身体里传来,果然……他心里叹气,几乎是同时胸口结实的挨了一掌,整个人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在地上。
烈熵没有用全力,两招之间他发现寒凛只躲不攻,而且身形远不及四月前迅速,他怎么了?伤未痊愈?犹疑间手上的力道卸了两分,本想试探对方的深浅,却不料一掌拍实,他竟然被打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出漆黑的液体,空气中立时弥漫起淡淡的幽香……
烈熵一愣,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心头一震,麻袍上泼墨一般撒满了大片黑色,深深浅浅,乍看还以为是一幅山水画,他唇角挂着黑色的痕迹,脸色苍白如纸,而他的神色除了痛苦以外并没有意料中的慌张和恐惧,依然那样淡定鲜活。
烈熵走近他,伸手将他上半身抬起靠在自己臂弯中,修长的手指在他唇间轻拂,看了一眼沾在指间的黑色液体,微微动容:“墨香血?”旋即挑起一抹狡诡而又危险的笑容,“似乎,我捡到个很有趣的东西啊!”
门外有宫人来报:“启禀陛下!宁王殿下求见!”
烈熵看了一眼臂弯里已经昏死过去的寒凛,开口道:“让宁王进来。”
烈煊进门时便看到一幕令他意外的暧昧场景,寒凛斜靠在自家堂弟怀中……
“呃……他,怎么了?”烈煊小心翼翼的问。
烈熵愣了一下,将寒凛从怀中移开,扶着他坐起,自己也盘坐下来,一只手掌抵着他的背心将自己的气导入对方体内疗伤,另一只手从自己袍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颗晶莹如珍珠般的丹药塞进寒凛口中,待这一切忙完才道:“他没事,死不了。”
烈煊松了口气:“我原本想等再过几日他完全康复之后再送他进宫来的,没想到他自己跑来了……他,又想行刺你?”
烈熵摇头:“我先出的手,我没想到他……”这时流经寒凛体内的气已然在心肺淤阻,他有些惊讶的看了烈煊一眼,看到堂兄点头,不禁有些内疚,轻轻道了一声:“可惜……”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借丹师之名入宫,原来他并不是想再行刺自己。
“墨香血的事,煊已经知道了吧?”烈熵看了一眼烈煊问道。
烈煊点点头:“是,郭兴泓已确定此人确是巫影凛氏后人,只是不知为何当初竟然逃过一劫存活至今。”
烈熵笑笑:“墨香血可是炼丹圣品啊!还以为十二年前就此绝迹了呢……”忽然抬头冷冷看向烈煊,“你是来救他的?怕我杀了他取血炼丹?”
烈煊叹道:“我以为一个活着的巫影传人应该比他身上的墨香血对熵更有用……”他说着避开烈熵挑衅般的目光,“当然,他原本就是你的人,你要如何处置自然是你的事。”
“煊在担心他么?看来他在王府呆的这段时间深得煊的欢心?”烈熵语声清冷,听不出情绪。
烈煊眉头微皱:“熵,为何这般说话?我对你的忠心难道还不够么?”
烈熵的眼睨着烈煊,忽然展颜一笑:“熵跟哥哥开个玩笑,把哥哥吓着了吧?哈哈!”
烈煊一怔,苦笑叹气:“怎么跟婉儿一个德性?”
烈熵神色微微一黯,转而又笑:“煊心里只有婉儿……”
烈煊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情的笑着回忆起往昔的某些事来。不过烈熵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回忆,说道:“先帮我把他抬进内殿去吧,这家伙还真沉。”
两人将寒凛抬进内殿,安置在平时供丹师休息用的床榻上,烈煊整了整衣服上的皱褶,道:“我这就回去安排秋肃入宫赴任,他就由你自己安排吧。”说完要走。
烈熵摇摇手:“不必了,就让他在这里做丹师吧,他是凛家的人,一个侍炉还是做得的。”
烈煊一愣:“可是以前……”
烈熵笑笑:“以他现在的身子骨,跟以前那些人已经无法相比,自然也不能一样运用。”
“那……”烈煊没有再反对,他对自己堂弟的选才用人之道向来不多过问,“他从未正式授衣,刚刚也没有通过鉴丹,你让他以学徒身份侍炉么?”
烈熵还是笑:“不,我会给他授衣,在皇宫里侍炉怎么能用学徒?”看了一眼疑惑的烈煊,一双猫儿似的眼眸更笑的得意而又妖媚,“我要给他授衣,而且,是玄衣。”
烈煊脸色微微一变:“玄衣?!为何?况且,不说他不是你的弟子,就算是,玄衣丹师也不是由师尊授衣,而是通过丹师会授衣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玄袍提示面前的堂兄。
“为何……”
“我是玄衣一事知道的人本来不多,就算是丹师会的那些老头给我授衣时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天穹国在名义上一直都没有玄衣丹师,而天宇、洪蛮、北肃、齐苍四国不论国力如何,都各有镇国玄衣。”烈熵悠悠道来,“第五位玄衣在哪里?想必很多人都想知道,那就让他们知道吧。”
烈煊沉默了,他知道烈熵的意思,玄衣丹师几近半仙,有祈风雨,求天意之能,被各国供为镇国,素有镇国玄衣之称,但是,做到玄衣丹师的人在生活行止上都有严格规律,可以说几近出家人,而身为一国之主的烈熵却是绝对不能象玄衣丹师一样生活的!
“我明白了。”烈煊点头。
这是梦中,他对自己说。
浓浓的迷雾久久不散,有人在轻轻哭泣……
“楼上住着妖孽!不可以上去知道吗?”
那幢熟悉的昏暗小楼里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孩子,一个苍白的孩子,白得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无辜而鲜亮,他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滋滋有味,身边还有许多散落的书,小楼里的书是他唯一的乐趣,一本一本的看,看到手指放在书上就能想到书中的内容,看到想起书名就能背出里面的一字一句……过目不忘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