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橙音多心,而是经过了相处,他觉得在安少游心中,他的诚信似乎早在十年前就用光了。
“何况人家那时都要娶亲了,我何苦让他喜事变丧事呢?”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对于这事,橙音早看开了。
“那若是……若是他真的喜欢你……”
“什么?”橙音闻言,双手贴住脸颊,露出了夸张的惊讶之色,“少游,不要说这种无稽之谈,太阳往西边出来,他也不可能喜欢我。”
“可、可是……”
“哈哈,少游,你不要再逞强了,事实改不了的。”说着,橙音轻轻一叹,继而露出的惋惜神色吸引住了安少游的视线,令他不能自拔。
“不过,若真的可能……我还真想让他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你想他?”
“嘿嘿。”橙音吐吐舌头,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想,想看他后悔的模样。”
“后悔?”
“对,我那主人是个单纯得不得了的孝子,就算他不喜欢我,可见我这般还是会同情心泛滥,然后后悔当时那样对我。”
安少游不可否认,橙音对他的了解超越了任何人,甚至可能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他儿子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橙音总是能掌握得透彻清晰。
“不过呢,还是算了。”橙音接着自己的话道,语气里隐含着些许无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安少游啊安少游,这辈子,我就饶你这一回!”说完,他朝着天空一笑,似乎就在这一笑间,将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化为尘埃。
“橙……”
“其实生死由命,一切不过如此。”橙音打断了安少游,自顾自地诉说起来,他并非想说与他听,只是感慨而生,情不自禁罢了。
“世间的与子偕老、生死相许与我无缘。我呀只是一个小小的丑角,唉……穷一生不过恍然若梦,再回首已是天上人间。”
孽缘054
若是说之前对橙音的病情还是朦朦胧胧,那回程路上橙音的情况无疑是将安少游给点了个清醒。
这来回区区几里地,橙音竟也走不完全程,到了半路就累得气喘吁吁,安少游说要背他回去,却被他婉言拒绝,但又走了一会儿,橙音的身体不堪重负居然就这么倒了下去,若非安少游眼明手快迅速接住,他这会儿定是病上添伤了。
之后安少游再也不顾橙音的阻拦,背着他执意要带他去看大夫,虽然橙音不愿,但再也无力抗拒,任由他背着往城里走。
不知是不是病了眼花,橙音面对这个背着自己的人,他忽然发现他连背影都和安少游几乎一模一样,真是令人怀念。
扯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橙音侧着脸靠在他的背脊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感到背上的橙音睡着了,安少游加快了步伐,一心念着要快些找大夫,虽然橙音说是没救了,但他不会就此放弃,橙音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能活动,他还没有死,没有死就有希望!
两人回程经过隐巷,安少游本没有打算回去而是想直奔医馆,可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停住了脚步。
“白大夫!?”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那封信刚发出不久,安少游是料定白大夫赶不及来救治橙音,这才打算去别家医馆,可这……
白大夫看见安少游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点了点算是打招呼,然后就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橙音的身上。
观察了他的脸色,试了试他的呼吸,白大夫蹙眉而立,“带他回屋吧,如今让他休息一下会比较好。”
既然白大夫都这么说了,安少游当然不敢耽误,立刻转向了屋子,打开房门就往床边冲去,白大夫跟在他们身后,不发一语地进了屋,随后关上了门。
白大夫进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明白了橙音现在的处境,他自顾自倒了杯水递给了在床边忙活的安少游,随后淡淡瞥了一眼橙音才出声。
“不要忙了,让他这么睡着就好。”
安少游闻言立刻转身,看着白大夫央求着道:“白大夫,您医术高明,请您救救橙音。”
没想到白大夫非但不动,反而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淡然回答:“他活不久了,我之前就诊过,今次也正逢出游,算算日子差不多便来看看他。”
“您诊断过?什么时候?”安少游哑然。
这么说,橙音说自己活不久了,那也是……
“救在一年多之前,他还在你身边的那个时候。”
“那时他整日与我一起,怎……”
话到一半,安少游戛然而止,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愕然抬头望着白大夫。
“你也记起来啦?就是他失踪的几天,他与我一起,我在替他看病。”
说起那日,白大夫也是记忆犹新,他不过是偶尔去城里买药材,但半路上下起了倾盆大雨,他正欲找地方躲雨,却没想到在路边的杨树下见到了已经昏迷的橙音,因为以前在主子的店里见过几面,他认得。于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他将橙音带进了一家客栈修养。
“……橙音的身子底本来就弱,经历了那场大雨后又重病了一回,养了好几日才清醒。”
白大夫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然而一边的安少游则是听得直冒冷汗,脸色铁青。
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他!?
“我本来以为是他出店办事,没想到他竟是被你买下……所以醒后,我就告知了他自己的病情,要他好生修养,结果他选择回了你身边,说是有事要办。”
说到这里,白大夫看了安少游一眼,想了想随后又道:“大概是想和你有个了断吧。”
了断?
所以橙音回来后才有了那么多改变?
他不是想再次引起注意,也不是想再次回到以前的生活,而是……想最后一次品味,留下最后的回忆?
安少游颤抖着手扶住自己的头,一时间晕眩欲吐,他那个时候到底对橙音作了什么呀!?
他最后选择了成亲,选择了对他的再次抛弃。
“不过奇怪……”白大夫没顾安少游的感受,忽然自言自语起来,“他应该从主子那里得了‘底钱’啊,那么多银子,买些好的药材或食材都能稍微延长他的寿命,他为什么不用呢?”
“底钱?”
“主子的店里有个规矩,无劳无助的小倌们在临死前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底钱’,这样至少在死前能活得快活些,死后也不怕曝尸街头。”白大夫回答。
这又令安少游语塞,他记得橙音有回去拿包袱,可这些天下来他确定橙音的生活时极为俭朴,那么那些银子的去处……
“咳咳。”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床上之人忽然有了反应,轻微的两记咳嗽声惊动了安少游。
他急忙凑上前,白大夫也走到床边,当橙音睁开眼,床边两张熟悉的脸看得他有些诧异。
“少游?白大夫?你们为什么……”他边说着边撑起身子,安少游在一边帮忙扶着他。
白大夫没有追问他们俩之间的事,只是回答:“我顺路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橙音笑了笑,耸耸肩道:“就这样了,不劳烦白大夫了。”
“怎么?还是不打算去找药引么?”白大夫意有所指地瞥了安少游一眼。
橙音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反对地直摇头,“白大夫,不要开玩笑,这人是老板派来的,每日照顾我都靠他了,我怎么再能要他帮我药引的事呢?”
“什么药引?我去找!”安少游即刻插进来说道。
听到药引,他似乎就见到了希望,有药引那就表示橙音还是能康复的。
孽缘055
橙音无奈地耸肩摇头,叹了口气对白大夫说:“白大夫,看到了吧?人家忠心耿耿,你可不要拿人家开玩笑。”
说完,他又笑着转向安少游,那笑容苍白无力,看得安少游心中又是一阵抽搐。
“少游,白大夫开玩笑的,你不要信他啊。”
“可……”
“可什么呀。”橙音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继而躺下继续休息,“唉呀,我累了……白大夫你不饿么?”
橙音的家里是半粒米都不剩了,以前吃的都是安少游买来的,如今说起这事显然是他开始赶人了。
白大夫明白,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就走了出去,“我去买食物,你们等着。”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橙音轻轻一笑,这白大夫还真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也难怪老板总喜欢欺负他。
站在床边的安少游可每橙音这么坦然自若,待白大夫把门关上,他才向橙音确认道:“其实白大夫没有骗人对吧?”
“这个很重要么?”橙音睡在床上闭目反问。
“是很重要。”
“为什么?”
“我不想你死……”
听到这话,橙音觉得有趣,睁开眼侧过身大量起这个可以被称作“陌生人”的男人。
“怎么?这么些日子就舍不得我了?”他笑着问道。
安少游没有回答,只是紧握着拳头站在床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橙音却觉得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在内疚,没有什么原因,他就是这么感觉的。
见他不语,橙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用这样,我不是你该背负的责任,你心中只要有你的家人就好,何苦再把我添上呢?”
话说着,橙音背过身去,正当安少游要继续劝说时,却听橙音忽然又出声了。
“少游,自寻烦恼不是什么好事,看看白大夫,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白大夫?”
安少游不明白,这白大夫又怎么了?
“听小老板说,白大夫家中世代行医,而白大夫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因为良好的家境与优秀的能力,他从小就和大户人家的女儿定了亲……可白大夫这人就是忧虑太多,担心人家小姐不喜欢他,后来又因为无法解小姐身上的毒而感懊恼,最终他选择了远离家乡逃避这桩亲事……”
“……”
“唉,要我说顾虑那么多做什么,明明喜欢人家小姐干吗还要逃出来?矫情!”橙音满腹牢骚,“所以少游你也不要想这么多,等我死了埋了,你就当没我这个人就好。不然到头来苦的还是你自己。”
听他所说安少游断定橙音是不会告诉他了,于是他也不再问,上前替他盖好被子,随后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听见再次的关门声,橙音顿时松了口气,提了提身上的被盖,他悠悠闭上双眼。
这个少游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听他这么说一定就放弃了,毕竟两人也没有深交,橙音是这么认为,所以也不曾去想这个人真正的身份。
安少游哪能这么简单就放弃了,他出门自然是去寻白大夫,时间相差不多,所以他快步在路上很快就找到了白大夫的踪影——他在买包子。
“白大夫。”安少游几步上前。
白大夫看了看他,付了钱拿过包子,然后很自然地将一个包子塞到了安少游的手里,之后抬脚走人。
安少游接过包子拿在手里没吃,紧跟着白大夫的脚步询问道:“请您告诉我,您之前说的药引是什么?”
“橙音不肯告诉你?”白大夫也猜到了几分,以橙音的个性会说才是新鲜事。
安少游果然摇了摇头,“可我想知道,我要救他。”
白大夫听他这么说,倏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而后伸手一指走在路上的行人。
“这个就是药引,满街都是,却难以得到。”
“这是指……”望着白大夫所指,安少游以为自己是理解错了,向他确认道。
“年轻男子的血肉,这个就是药引。”白大夫简明扼要地回道。
“……!”
看着安少游惊讶地微微张口,白大夫也没有意外,继续起步朝橙音家走去。
他边走边道:“橙音的病根是伤在了身体的底子上,要补救回来自然是需要靠年轻男子的血肉为引,再配上几味极为珍贵的药材一起煎熬,如今是药材易得,这药引无人愿献。”
安少游静静聆听也不搭话,只是低头思考着……
两人沉默地走到了橙音的家门口,白大夫正欲开门,却被安少游伸手阻止了。
“白大夫,我想……”
“你想割肉放血做药引。”白大夫不等他说就早已猜到了他的回答,然而……
在安少游点头后,白大夫叹息了一声,“这药引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看到了橙音如今是多么虚弱,要治疗他一副药是绝对不够的。”说着他顿了一顿,然后才道,“药引一旦取自一人,那期间不可断亦不可换,然而我却不能告诉你我需要多少副药才能治好橙音。”
安少游分析了他的话,“那也就是说……”
“说白了,结局有四种:你不做药引他死;你做了药引,身体却不堪重负,你死,而橙音则要看运气,运气好他死不了,运气不好他照样要死;最后的一种当然是皆大欢喜,你没死,他也没死。”
孽缘056
人做药引不是那么简单,并非只有肉体上的痛苦,更是精神上的折磨。
你要亲身感受着身体上的肉被一块一块割下,亲眼看着你体内的血被一滴一滴放出,这如凌迟一般的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而最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这种酷刑何时才是个尽头。
……
回到了橙音身边的安少游轻轻握住他的手,思索着方才白大夫说的话,他有些害怕也有些迟疑,并非畏惧自己的死亡,而是忧心橙音的命运。
一旦他做了药引,那就意味着在治好橙音之前,他们俩的性命是紧密相连,若是他没有撑过去,那么橙音他……
白大夫去了客栈投宿,并给了安少游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明日午时他会再来橙音家,若那时安少游还未思考出答案,他就离开城里,若安少游答应了,那他就会留下来。
非常绝然的选择摆在了安少游面前,此时他的心中却是空空的,没有任何头绪和答案,曾经面对多种抉择都作出果断决定的安少游,如今却已然没有了那份魄力,他能够拿生意去搏,能够拿银两去试,却没有勇气以橙音的性命为赌注。
“我该不该……”轻轻拨弄着橙音的手指,安少游问自己。
若是橙音还痊愈,自己就死了,那么他岂不是再次成为了推橙音下地狱的凶手么?这么做真的对吗?
安少游苦恼地俯下身子,双手捂着头,闭起眼睛想摆脱这烦躁的情绪,但倏然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以前的回忆。
那是橙音失踪数日回来后发生的事,那时他们在谈安少游未来的妻子,他还不知道他有病,依旧是冷眼相对,没有展露一丝温柔。
“少游,蔚家小姐挺好的,听说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你干吗还想换人?”橙音趴在他的枕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