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风尘之孽缘+番外————色如空

“让你如此放弃自我的原因……”耀翎认真地问。

这次，橙音没有回答，可是他却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上方，眼眸中空洞无神。

“呵……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可能没有……但是我想知道。”

“这样啊……”视线停留在上方，橙音勾起一抹微笑，“原因我也不清楚，只是当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自然就成了如今这般。”

“那一幕？”

“我被卖今妓院后拍卖初夜的那晚。”

橙音缓缓合上双眼，从他平静的脸上，耀翎读不出任何信息。

“我觉得他应该会来买我，然后告诉我，他只是吓吓我，并不是存心要卖我……可是我似乎太高估我自己了……”

“他没有来？”

“……他那晚成亲。”

孽缘008

以前的记忆几乎都快遗忘，但只有那一夜格外清晰。

安承瑛之所以让出了当家之位，放开了安少游，是因为想通了，爱一个人不是霸占、独有，而是让他幸福，所以他极尽所能地弥补过去自己做出的荒唐事，任凭安少游及其家人欺凌，毫无怨言。

但他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得到安少游的原谅，无论他如何付出，安少游总是待他冷冰冰的，甚至后来不惜带来青楼的妓女或是男娼在寝室中，在安承瑛面前上演活春宫，以此折磨他。

那时安承瑛经常哭，躲在自己那小小的房间里，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可他依旧没有放弃这段感情，直到后来，安家原来的下人们也看不下去，便劝说他离开安家一段日子，出去散散心再回来，他接受了，于是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开了安家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可他离开安家不到半日，路上就遇到了奇袭，被人打晕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看见的便是陌生的屋子，以及浓郁的胭脂香气。

那是城里的妓院，据老鸨所说是安少游将他卖来了这里，安承瑛死都不信，直到那老鸨拿出了印着安少游印章的卖身契，还有安少游的贴身随侍站在他面前所说的一切。

“我不信，少游不会卖我的！他不会的！”安承瑛被几个大汉制住了双臂，面对着老鸨大喊，眼泪驻在眼眶内，硬是没有流落。

可那老鸨却悠然自得地将一张卖身契展示在他面前，语音语调很是轻蔑：“看看吧，傻小子，安家少当家可是亲自承认了这桩买卖，上面还有他亲手下的印章呢！”

安承瑛一把抢过卖身契，上面清楚地写明，安少游将安承瑛以三百两的价格卖入了春柔院，特此为证，还留有安少游的印章。看见这卖身契，承瑛颤抖着双手，心已经凉了一半。

随后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更让橙音宛如跌入了冰窖。

“哎……你那样待我家少爷，你以为真能得到他的原谅？”这个声音是安少游的贴身侍从，安承瑛闻声抬头，看见的便是那人一脸嘲讽的笑容。

“他恨我……可不会卖我的……”安承瑛还在坚持。

这说出的话，语音颤抖，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缺乏说服力。

那侍从冷哼一声，也是打心底看不起安承瑛，“我家少爷向来记仇，他不杀你就已经很宽容了，更何况少爷说了，你不是轻贱得就喜欢被人骑吗？那好啊……这工作很适合你啊！”

“不是的，我不是的！”承瑛想拉住他的手解释，但是被大汉的力量所制止了。

情急之下，他再也顾不得颜面，泪珠潸然落下，望着那侍从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希望他能帮助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请你去和少游说说，以前是我错了……我知道……”他哭得梨花带雨，可周围的人均是视而不见，这场面他们可是见多了，也没有任何人同情可怜他。

“让他不要卖我……我是喜欢他的，我只喜欢他呀……”

这令人心疼的哭诉换来的不过是侍从的冷漠，“啧，喜欢我家少爷的人多得是，他若各个估计，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着他白了一眼安承瑛，笑得令人发寒：“少爷说了，你这长相和性格，相信会喜欢的人不少，将来那么多人等着上你，也好让你断了去寻他的念头，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头也不会地离开了那里。

之后安承瑛有哭有闹，可是在严密的看管下，一切都毫无意义。

那时起，他就从曾经的安家少主成为了一名小倌，鸨母为了招揽生意，便为他取名“橙音”，并且号称他是个清倌，定在来月的初十拍卖他所谓“初夜”。

安承瑛死心眼，硬是不肯相信已经成为定局的一切，还怀揣着一丝希冀。听妓院的其他小倌说，这里的清倌拍卖时的动静很大，几乎会搞得全城皆知，他相信安少游那一夜一定会来，至少不会让他落到其他男人手里。

他坚信安少游虽然对他绝情，可并非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自己为他唱歌、捉蛐蛐那一点点恩情他应该还挂念着，还惦记着，他不会那么过分……

如此的信念，让他撑到了那决定命运的夜晚。

那一夜，青楼的大堂高朋满座，他一个人身着薄纱衣站在台上，感受着那露骨刺人的视线，望着台下的客人，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喊价声，他的眼神从起初的希望开始渐渐转变为失望，至直最后一声定价变成了绝望。

安少游没有来，没有惦记那一点点恩情，彻底将他打入了地狱。

最后买下他的人姓王是个员外，橙音不及的他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知道他似乎很中意自己，于是那一夜，他提出了自己作为安承瑛的最后一个请求。

“带我去看一眼安家，只看一眼……之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王员外听了立刻答应下来，因为他有严重的虐待癖好，橙音的这句“做什么都可以”正合他意。

于是他雇了两顶轿子去了安府，坐在轿中的橙音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今夜少游有事？亦或是他病了？所以才不能来……

然而，当轿子落地，他从轿内出来，听见那锣鼓阵阵，鞭炮声声，还有那人山人海和刺眼的鲜红色，他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王员外站在橙音身边，笑呵呵地直道：“今日是安家少主安少游的大喜之日，你也是想来看热闹的吧？听说他娶的可是同业林家的小女儿，那可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后来的话，橙音再也没有听清，他只知道透过人群的间隙看见的安少游一身红装，牵着娇小的新娘一步步走入府内。

那一刻耳鸣不断，泪水模糊了视线，心痛得他几乎认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可是他没有死，继续活了下来，以“橙音”的全新身份活在了妓院里。

那时起，他变了，他变得爱笑，也不再哭泣，“无所谓，请随意”成为他的口头禅，成为了客人喜欢和欣赏的类型，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似乎渐渐淡忘了那个曾经最爱的安少游……

“……”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橙音说着笑了起来，“我很不自量力是吧？‘自作自受’是最合适我的词语了。”

“……那还喜欢他吗？再见他的时候。”耀翎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喜欢？我刚开始都没有认出是他……”橙音自嘲地哼哼，“不过……对他，似乎还有一点点感觉。”

刺痛的感觉！

认出他的时候，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再次凌辱自己的时候，那时候几乎已经麻痹的心中居然还有一丝疼痛，连橙音自己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我曾经努力过了，所以如今也不再奢求他的感情，希望……他能放过我吧！”

既然他的爱也有结束的时候，那么相信过不了多久，安少游的恨意也能有所缓解吧，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

孽缘009

两人被关在屋里直到傍晚时分，才又见得安少游的身影，他亲自端来了晚膳，可只有一人的份量，橙音见状没有作声，而耀翎则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

眼看着他将饭菜送到了耀翎面前，而后转身对橙音命令道：“待会儿跟我出去。”

什么态度？橙音又不是他家的下人！

耀翎瞪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安少游的话给打断了。

“这四百两拿去。”他将四张银票扔在了耀翎面前。

这正是今天早上，耀翎还给他的东西。

“安少爷，我说过……”

“这不是买他一夜的钱。”话说着，他看了橙音一眼，“这是给他赎身的钱。”

两人闻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橙音眨眨眼有一瞬间的愕然，却稍纵即逝也没有多话，耀翎则看了看银票，深吸口气清楚且断然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橙音我不卖！”

安少游挑起眉，看着耀翎的眼神冰冷无情，“怎么？嫌钱太少了？那你开个价，多少钱肯让他留下。”

耀翎摇摇头，“我不会把他卖给你，你不会善待他。”

听闻此言，安少游眉间映出一丝愠怒，“呵……好笑，我不认为会有人买个男妓回去‘善待’。”

“我卖出去的都是！”这一点上，耀翎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凡是经他手上被人赎出去的小倌儿还没有一个不是被“善待”的呢！事前，他会仔细调查那些客人们的底细和背景，确定不会亏待他们，耀翎才会签下同意他们赎身的字据。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面前的男人对待橙音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不说，似乎还参杂着几分恨意，把橙音卖给他，不就是推他入火坑吗！？

所以这笔买卖绝对不能做！

“你不卖？”

“绝对不卖！”

“……那好！”安少游不怒反笑，然而在橙音看来，这笑容却比愤怒更加恐怖。

安少游走上前几步，一边缓缓拿起那些银票一边说道：“我觉得这小镇里就一间倌楼实在是太少，而且还都开了好几十年，似乎也该到时候……”

“……！”这话到这里，以橙音对安少游的了解，他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他后面要做的事。

让矜鸳楼关门大吉……但这怎么行！？

橙音呆过的几家店里，他对矜鸳楼的感情最深，前人老板也好，现在的小老板也好，他们都是好人，不逼迫、不谩骂，把店里的小倌都当作朋友看待，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可大家在矜鸳楼里生活地也算过得满足。

若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令矜鸳楼被封，那……

不敢再想下去，橙音立刻拦住了安少游的动作，将他手里的银票抢了过来，硬是塞到了耀翎的手上，“我卖，老板，我愿意卖给他。”

“你疯了！？”耀翎不怕安少游，可碰上这样的情况又不能明讲，心中实在是气恼。

橙音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依旧着往日的笑容道：“没什么的，反正又不是没卖过。”

他不觉得自己会在这里待久，安少游对他不可能一辈子“有兴趣”，现在给他玩玩整整，等他厌了腻了，他照样可以去“隐巷”养老，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属之地。

这话引起的是耀翎的瘪嘴与安少游的蹙眉，耀翎拗不过橙音的坚持，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好多，可安少游并未仔细去听，他只是注视着橙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由的那眉间的皱痕更深了。

他变了，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昨日夜里他便隐约发现了，但是如今更加明显。

看着最终耀翎垮下肩，橙音舒展笑容，他们的答案显而易见。

照理来说，安少游买下了橙音应该高兴才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居然完全没有一点喜悦，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悲哀……

耀翎劝不回橙音只能作罢，但利用最后的机会，他走到安少游面前严肃地警告道：“安少游，我不管你和橙音之前有多少恩怨，但时过境迁，你就算可怜一下做了十年小倌的橙音……放他一马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自己放过他？那为什么以前他不放过自己呢！？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我们的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多言，用完晚膳，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去，也请你好自为之。”

安少游的语气依旧冷漠，而后转回头对着橙音以命令的口吻道：“跟我来！”

“哦。”橙音乖乖点头跟了上去。

他也明白，安少游这是在赶人，于是他最后向耀翎行了一个礼道：“老板，多谢你的维护，不要担心我了，放心回去吧！”

这话换来的是耀翎担心不已的神情，可橙音不能再多停留，两人就此匆匆分了开来。

出了房门橙音跟着安少游的脚步，也不知他要去哪里，一路上橙音很安静，与安少游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偶尔瞥瞥周围景色，或是玩玩自己的手指是他最大限度的“开小差”。

或许是走着实在无聊，这次安少游居然先开口了，“怎么不问要去哪里？你以前不是很多话的吗？”

记得以前，就算是成为了小厮，安承瑛还是喜欢蹦蹦跳跳地跟在自己身后，笑得一脸灿烂，仿佛自己才是主子一般，而且每每出门，他都会多嘴地询问要去哪里，是什么地方，等等等等，废话多得要死，而十年一过，跟在身后的还是那个人，可是这份异样的安静令人别扭急了。

被他问起，橙音这才出声回答：“主人没有问话就不能多语，这是规矩。”

这是他学了三年的规矩，身为男妓最基本的规则。

安少游一听怔了怔，当即停下脚步转身，如此猝不及防，若是从前的安承瑛一定二话不说与他撞个正着，可是现在的橙音经过了调教，主人不走，他也即可停止了脚步，不慢半分。

见着两人间的距离，安少游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上来，靠过来！”他命令道。

橙音接到指示，立即就上前走了几步，到达了安少游指定的地方停下，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一切都是自然且正常的。

“你是故意的！？”安少游的声音有些怒意。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橙音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自导自演的把戏。

不知他所谓何意，橙音莫名地问道：“故意什么？”

他应该没有违反什么才是，可对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生气呢？奇怪……

孽缘010

安少游原本充满怒意的脸孔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伸出手慢慢抚上橙音的脸颊，带着一丝嘲笑道：“好，你继续演，我看你能给我装到什么时候！”

莫名其妙！

这个词语最适合现在的安少游了，橙音由衷地这么觉得。

他不搭话，安少游这次也没有勉强，而是转身继续走，不过较之前稍微有些不同，他牵住了橙音的手，就像以前安承瑛喜欢牵着他那样。

“以后和我一起的时候都要这样。”安少游下了第一道命令，“还有要叫我‘少游’，明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