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钟司霖,让张绍淮心中莫名地惊慌。张绍淮一把掠住钟司霖的双臂,将他扳过来面对自己:「司霖?」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不禁紧张地大力摇晃下:「司霖!」
被张绍淮这一猛力的摇晃,钟司霖的双眼终于有了焦点,映上了张绍淮的身影。回过神来的钟司霖,开口就是带着点哽咽的一声:「亭亭……」眼神里含着明显易见的脆弱。
这样的钟司霖让张绍淮好不心疼,将人拥进怀里,张绍淮低声抚慰着:「没事的……司霖,你妹妹会没事的……」
突然,张绍淮将钟司霖拉起身来,带着他就要往外走:「新闻说亭亭在圣母医院中,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她,你不要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
听到张绍淮说要带自己去医院探视亭亭,钟司霖却一把甩开张绍淮的手,摇着头:「不行,我不能去医院……现在那边新闻媒体那么多,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跟亭亭的关系……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亭亭不是傅传圣正妻生的……」
见钟司霖情绪越来越激动,张绍淮将他紧紧抱进怀里,轻声哄道:「好好好,我们不去。不过,司霖,你别想太多,亭亭会没事的,你妹妹会没事的……你不要往坏的地方想……」
张绍淮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钟司霖的背,头靠在张绍淮肩上的钟司霖,情绪也慢慢平稳下来,紧绷的肌肉也缓缓地松开。蓦然,钟司霖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来:「夏牧寒!」钟司霖莫名的一句,让张绍淮不解地蹙起眉头来。
对着疑惑中的张绍淮,钟司霖眼中闪着光芒:「夏牧寒是亭亭的丈夫,他知道我跟亭亭的关系,我们也见过几次面。我可以打电话给他,问问他亭亭目前的情况。」
张绍淮点点头:「嗯,那你快打。」对钟司霖一笑,鼓励他快打电话。
钟司霖急忙寻找自己的手机,从外套中拿起手机,一看萤幕,钟司霖整个人呆住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全身力气被抽空,便跌坐在地上,手机从手中滑到地上。
张绍淮扶住钟司霖的身子,捡起地上的手机一看,三十七通来电未接,显示的来电号码名字是「妹妹」,还有几通语音留言,全是亭亭的求救……
听到语音留言中,亭亭颤抖的声音:「哥……救我……」钟司霖终于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一声呜咽,从喉咙中溢出……他自责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让张绍淮紧紧地将钟司霖拥人怀中,不让他再伤害自己。在张绍淮怀里的钟司霖,低泣着:「是我……是我害了亭亭……是我……是我没去救她……」
张绍淮将人抱得更紧,打断钟司霖一连串的自责:「这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司霖,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第二天回到西九龙区警署的钟司霖,便向署长申请要主动加入侦办傅亭亭一案,朱文正没有答应,案子反而落到了张绍淮手中,由他主要负责。
不到三天,张绍淮他们就抓到那办公室的窃贼,只是,那窃贼已经在自己家中自杀,只留下他那天从傅亭亭那里抢来的赃物,以及一封遗书,表示自己是不小心把傅小姐推下楼的,因为良心过度不安,才会自杀……
虽然那窃贼自杀的疑点颇多,遗书中对于推傅亭亭下楼一事也语焉不详,但基于没有其他证据,加上社会媒体对于警方破案的压力,最后,也只能以撞见窃贼、被窃贼推下楼做为傅亭亭一案的结论。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钟司霖颇为气愤,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加自责。
七天后,医院正式对外宣布,傅亭亭因脑部受创严重,脑细胞缺氧过久,成为植物人。当天,傅传圣便安排傅亭亭由圣母医院转入私人疗养院中。
张绍淮很生气,可以说是怒气冲天!钟司霖一连好几天都没去警署上班,他以为他是请了假去稳定自己的心情,所以这几天他不接他的电话,他就算了。今天,他才从陈子颐口中得知,钟司霖向朱文正递了辞呈,不过这事,朱文正还在斟酌中。
听了陈子颐的话之后,张绍淮很火大,火冒三丈地冲到钟司霖住所的大门前,狂按电铃。
就在张绍淮疯狂地按着电铃二十几分钟,已经准备要抬脚直接踹门的时候,门毫无预警地打开了。全身酒气、一脸不耐烦的钟司霖,狠狠瞪着眼前的张绍淮。
「你按够了没?」钟司霖的口气极差:「按够了就滚回去!」骂人的话说完,钟司霖就要当着张绍淮的面,把门甩上。说时迟、那时快,张绍淮顶着大门,硬是把自己的身体挤进屋内。还在宿醉的钟司霖根本没力气抵挡张绍淮的强行闯入,只能背靠在墙壁上,冷眼瞪着张绍淮。
一进门,只见客厅桌子、地上,满满是东倒西歪的酒瓶,浓重的酒味迎面扑鼻。钟司霖不理会呆愣在门口的张绍淮,摇摇晃晃地越过张绍淮身边,趴在客厅桌上,语气含糊地说:「你看够了吧?看够了就滚吧,不送了……」向张绍淮摇摇手,钟司霖随手拿起瓶酒,又是仰头猛灌。
看着这样自暴自弃的钟司霖,张绍淮心中悲愤交杂,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钟司霖,即使情况再差、再苦,他总是挺直自己的背,咬牙撑下去。这一次,他竟然就这样放弃自己,可见亭亭这案子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张绍淮握起了拳头,捏得死紧,两眼圆睁着,看着钟司霖一口接一口地猛灌着酒,一股闷气就堵在自己胸前。蓦然,张绍淮一把拉起钟司霖,不顾他的挣扎,拖着人就往浴室去。
将人强拖到浴室里,张绍淮二话不说,就将钟司霖拉到莲蓬头下,开关一转,冷冽凉透的水柱,就往钟司霖头顶直下。钟司霖强力挣扎着,想摆脱张绍淮的钳制,无奈力气没有对方来得大,两手被张绍淮紧压着,冲着冷水。
良久,钟司霖终于放弃挣扎,任张绍淮压着自己,任头上直下的冷水,一点一滴地将自己的醉意驱散,一点一滴地将自己拉回现实之中……漆黑的浴室里,窗户透进来的一点灯光,斑驳地洒在白色磁砖上,哗哗不停的水声,在狭隘的空间中回响着。
「呜……」钟司霖低低的一声哀鸣,打破了这闷窒的沉默。身体一软,滑坐在浴缸中,钟司霖屈膝抱头,将自己缩成一团。「呜……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醉死算了……为什么……为什么……」钟司霖低泣着哀鸣着,一声声像一根根的针,刺入张绍淮心中。
张绍淮蹲下来,深深地看着钟司霖,将头抵着他的头,轻声劝道:「司霖……你别这样……亭亭的事完全是意外,不关你的事……」
「怎么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我能及时接到亭亭求救的电话,她也不至于会……会变成植物人……是我这个作哥哥的没有用……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竟然跟另外一个男人……在床上厮混……」钟司霖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自责着。
张绍淮连忙将他的两只手拉下来:「司霖,你不要这样……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就对我发泄吧……你怪我,不要怪你自己……」张绍淮将钟司霖的脸抬起来,面对自己:「你是不是怪我,怪我太早结了傅亭亭的案子?」
钟司霖看着张绍淮:「怪你……我凭什么怪你?」笑得让人心里打颤:「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作哥哥的,救不了自己的妹妹,连害了自己妹妹的凶手都抓不到……是我没用!」钟司霖越说越激动。
「司霖,别这样……不要这样啊,司霖……」张绍淮将人拥在怀里,不断地低声哄着他。被张绍淮紧紧拥在怀中的钟司霖,狠狠一口咬上张绍淮的肩膀,张绍淮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钟司霖,依然轻声哄着他。
随着张绍淮轻拍着钟司霖背部的动作,钟司霖原本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紧咬着张绍淮肩膀的牙关也慢慢松开。喉咙一声哽咽飘出,钟司霖苦苦压抑的情绪终于完全崩溃,在冷水的冲刷中,滚烫的泪水溢出:「呜呜呜……」
张绍淮拥着放声大哭的钟司霖,在他耳边轻轻地、坚定地说着:「你痛……我陪你一起痛……」
钟司霖不知道那一天他哭了多久,只感觉他这些年来的委屈、不甘,都在那一夜随着泪水获得了宣泄。他也不知道张绍淮陪着自己多久,只感觉他的温度从他身体传来,温暖了自己已经冷透的身体和心。
当钟司霖再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一张开眼,眼前就是张绍淮带着酒窝的微笑。
钟司霖的辞呈还是批下来了,朱文正在跟钟司霖谈过之后,准了钟司霖的辞呈。
第七章
张绍淮最近很烦,非常非常地烦,整个人犹如吞了百斤炸药隐隐待爆,搞得整个西九龙区警署刑事侦缉处一组办公室内人心惶惶,就怕一不小心踩到了张副的引火线,炸得自己死无全尸。套句劳二哥对目前张副队长的形容,就是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将手上刚刚审讯完的笔录,丢给身后的小孟:「这案子交给你了。」张绍淮随手抄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地往外走去,一路上迎面而来的警署同事,纷纷自动让路闪避。开玩笑,没看到九龙神探的脸色有多黑吗?自家的性命要自己顾好,闪远点,神佛比较保佑得到。
「碰!」关上车门的张绍淮,修长的身躯倚靠在车门上,习惯性地抬头看向身旁住宅大楼十一楼右方的房间,看到那熟悉的楼层透出昏黄的灯光,原本紧皱的眉头靠得更近,几乎要打成了结。
妈的,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婆妈,这么多愁善感了!啐了一口,张绍淮按下手上车子的电子锁,跨步向那住宅大楼前进。
伴着门铃声,「喀!」清脆的开门声响起,门后,是带着点疲倦神情的钟司霖。
看见来人是张绍淮,钟司霖开了门,什么话也没说,便又转身回到沙发上,继续读着他未读完的书。
看着头也不抬、专心读书的钟司霖,张绍淮恨不得冲上前去,扔了钟司霖手上的书。
这一阵子,让他心烦气躁到濒临暴走边缘的,就是他,钟司霖!
张绍淮原想说经过那一晚之后,他对他的感情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两个人的关系,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定了下来,岂料,天外飞来傅亭亭的意外事故。
傅亭亭的案子,对钟司霖的打击之重,张绍淮又怎么会不明白?在经过一连串的查案、辞职、冲突,两人都有着不言自明的默契,没有再提及那一个纵情的夜晚。
如今,案子因凶手自杀结了案;傅亭亭因脑部受创严重,成为植物人,转入私人疗养院照护;钟司霖辞职获准,交出了警徽,同时也决定报考ICAC人员甄试……不管是好是坏,之前的混乱,似乎都有了结果,尘埃落定。唯一,还没有个明白结果的,就是他跟钟司霖之间的关系。
自从钟司霖确定要报考ICAC人员甄试之后,便全心全意地准备应考内容,完全不见任何人,不理会任何事。就在一次钟司霖因血糖过低昏倒之后,张绍淮蛮横地自动入住钟司霖的房子,帮他准备三餐,强迫他定时休息、正常进食。
钟司霖对于张绍淮的入住,以及他强迫自己休息、管制饮食的事,没有任何微词,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完全无视张绍淮的存在,从白天到晚上,就是拼了命的念书。
面对这样的钟司霖,张绍淮一方面又不能不让他用功,一方面又不想让他如此自虐地读书,心疼他的傲气,又气他的执拗,加上钟司霖对他的视若无睹,闷得张绍淮好几次都想抓狂,把人直接揪起来说个明白,却又害怕目前的钟司霖禁不起这样的逼问。
结果,他跟钟司霖之间,就成了眼前这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关系。
夜半时分,在客房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的张绍淮,终于放弃了入眠的挣扎,「呼……」地一声,起身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这安静无声的空间里,更显得清晰。滴答、滴答、滴答……回荡在客厅中,扰得张绍淮更加心烦意乱。
受不了这样的窒息感,张绍淮光着脚就走到阳台上,专属于香港夜晚微带咸味的凉风迎面而来,稍稍拂去了张绍淮心中那一股郁郁不得解的闷气。
「唉……」将胸口积压好几目的郁结,慢慢地叹出,望着远方这城市里的点点灯光,张绍淮原本蒙蒙的眼神,渐渐沉淀了下来,清澈地映出灯光的倒影。
这灰蒙蒙、深不见底的一片黑夜,就仿佛是他与钟司霖之间的感情,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束缚之后,舍不得挣扎转身离开,却又无法大步迈前……见不到光线……
其实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烦躁,因为他怕……怕司霖再一次缩回感情的壳内。经过那一晚,他可以明明白白的确定,司霖是对自己有情的,是在乎自己的。但是,偏偏傅亭亭在那一晚出事,偏偏她又打了电话向司霖求救,偏偏司霖又没有接到电话,让他妹妹出了事……
这样的状况,司霖怎么可能原谅自己,又怎么愿意去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呢?所以他怕,怕司霖因为自责、因为赎罪,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唉……」又是长长的一个叹息,张绍淮躺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漆黑的天空。自己急,又有什么用呢?眼前,的确不是确定两人关系的好时机,逼急了,只怕那人又跟两年前一样,来个彻底失踪,消失在自己眼前。
张绍淮一个苦笑,晃了晃自己的头。算了,至少司霖没有躲着自己,还愿意让自己住进来,这样就不错了,至少他给了自己抓住他的机会。
反正自己是已经认定了他的,两个人之间也磨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是他的就是他的,他是不会放手的!
强压下内心的烦闷跟不安,努力说服自己看开点的张绍淮,回想到这几天自己烦躁到警署内的同事都惟恐避之不及的情况,不禁轻笑出声。这样的自己,还真是可笑……似乎什么事牵连到「钟司霖」三个字,总会让自己乱了套……
想开了些,人,也总算有了点睡意,伸了个大懒腰,张绍淮转身回到客厅,准备回沙发补个眠。
才刚踏回到客厅内,就听到钟司霖房门打开的声音,黑暗中,只见到一个修长的影子,悄悄地走到沙发茶几旁,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在找什么东西,那么急?」张绍淮突然的出声,让原本正低着头找东西的钟司霖受到惊吓,倏然抬起头看向出声的方向,漆黑的瞳孔内,闪动着突然的惊惶,以及高度的警戒。
见是张绍淮,钟司霖眼里的防备隐了下去,又恢复成毫无波澜的平静,淡淡的口吻,却有着掩不住的疲惫:「手机,我的手机。你有看到吗?」
「手机?你睡觉要拿手机做什么?」虽然疑惑,张绍淮仍然帮着钟司霖在附近寻找他的手机。
张绍淮的随口一问,却让钟司霖找寻的动作为之一顿,双唇抿成一直线,下颚的线条紧绷,不经意地流露出他正在压抑——压抑着他的情绪:「没什么,就是刚刚发现我的手机不在我房内。」
仿佛像是感受到钟司霖情绪上的压制,张绍淮霍然停下动作,在茶几的另一边,紧盯着钟司霖的脸。
猛然,张绍淮越过桌子揪住钟司霖的衣襟,按下沙发旁边小茶几上的台灯,眼前乍亮,让钟司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明亮晕黄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钟司霖的五官,眼睛底下明明白白的黑眼圈,以及疲惫不堪的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