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恕 下————何沫书

作者:何沫书  录入:08-25


我只是强烈地压抑看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看见到姐姐走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叫她去借钱。她前日上山砍了一捆芒藤,赊给村里一户搞编织的人家。那时候妈妈就叫她去要钱。谁知道人家说,东西还没有编出来,哪里就有钱了。妈妈又打发姐姐去另外一户人家。那人家摆酒席的时候,借了我们家的碗,结果损坏了很多。他们说好赔钱的。姐姐去问时,他们一口回绝,说现在没有钱。其实他们是全村里最富有的人家,不可能没有钱的。明明是睁眼说瞎话。姐姐碰了两回壁,不愿再去了。妈妈只好亲自去借。我不知道她进了多少户人家的门,受了多少次拒绝,最终才借到了十块钱。那十块钱是借一个狗贩子的。狗贩子说了,第二天要去邻村里买狗,叫母亲明天一定要还钱。我是弄到钱交给教师了,但是我不知道,第二天妈妈拿什么还给人家。


这些关于贫穷和痛苦的记忆,不说也罢。因为这二十多年来,一日一日的累积,如果要从头说起,什么时候可以说得完。也因为历尽那长期的痛苦生活,方令我分外珍爱我的秦伟。这种珍爱是如此苛刻,如此自私。秦伟与杨蛮的恋爱,在我的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担心他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对象中,又会爱上别的女人。如果这样,我就会失去他。他与女人的交往,我都十分敏感而焦虑。尽管我的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内心却无比紧张。他同班的女生,大家相处了一年,如果有事的话,早就有了。既然一年来都没有事,我完全可以放心释虑。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们基本上是形影不离的,他没有什么机会和别的女人接触。并且他爱我那么深,我完全感受得到。他没有一点移情别恋的迹象。我担心的是,他有时候周末会回家的。回到家里,必然要跟他高中的老同学聚会,或者跟他爸爸去应酬。我就担心他在这些场合出问题。他一回家,我就守在宿舍里,寸步不离,生怕错过他的电话。没有秦伟在身边,每一分钟都是那么的漫长难熬。这一日三秋的滋味,真不是好受了。他一来电话,我就会声东击西地问个没完没了。我想知道与他在一起的每个人的性别和身份。我又不敢明说,只能拐弯抹角地问,心里面充满嫉妒的怨恨。说到实在无话可说了,他就会问我:“可以挂了没有?”我说:“不可以!”他下流地低声说:“你还想要怎么样?”我说:“我只想听你的声音。”他哈哈大笑起来,“你天天听都听不饱吗?”其实我想说:“我永远都听不饱的。”但是我不好意思说。一个男人露骨地向另一个男人示爱,该有多么地难为情。并不是只有我对他自私,他对我更加自私。大学里面,认识我的人比认识他的人多得多。不管我跟男人的来往,还是跟女人的来往,他都十分敏感紧张。他如果回一次家,返校后总要详细地问我去了哪里,看见了谁。我和别人说多一点话,他都会不高兴。有时候我故意和别人亲热几句,撩拨一下他。我对他没有十足的信心,就以这种方式来提醒他:我的爱慕者多得是,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其实我完全是多虑。他对我的爱已经太深了,这样只会伤害他。我每次都会弄巧成拙,只能反过来讨好他。至于周翔,我基本上不敢跟他来往了。秦伟的醋劲太大,有时候我还要附和着说周翔的坏话,才能令他高兴。我真想对周翔说:“我爱秦伟,不爱你!”让他死了心。但我不可能说。男人之间的爱情,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一旦说破,就显得肮脏恶心了。


《红楼梦》里说史太君和宝黛,“享福者福大还祈福,痴情人情深再斟情”,我就是那情深再斟情的痴情人。这个世界对秦伟有太多的诱惑,太多的危险,总让我悬着心,不踏实,没有安全感。我越是珍爱他,越是怕会失去他。我恨不得用一个真空的玻璃瓶将他密封起来,根本就不给他与其他人接触的机会,不给他接触空气中的霉菌和一切肮脏的东西,这样他就永远纯真洁净,永远都是我独自占有的了。


第 17 章 噩梦之一:酷热、死亡和母亲

昨夜又是恶梦。梦见天气预报里说,第一天是七十二度到九十二度,第二天是九十二度到一百零二度。我看见天津城里的人奔跑逃命。我在街头上奔跑,寻找秦伟。我要带他到我的老家去。我老家到处都是连绵的崇山峻岭,森林,山泉,河流,还有幽深阴凉的山洞。我们回去,可以躲过这场灾难的。但是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满街都是奔跑的人和热死的腐尸。


我看着绿色的草和树被灼烧得焦枯,变成黑褐色。既然找不到秦伟,我就死掉吧。我果然死了。我想我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再找秦伟,回家去吧。我来到一栋巨大的房子跟前,看到有灯光亮着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我穿过篱笆围起来的长长的甬道,看见篱笆上纠缠着绿色的藤蔓,悬着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心里想,这里果然没有热死人,连青藤都没有死。及走到我家门口,又发现十分陌生,根本不是我的家。一对陌生的男女站在屋里,守卫着一扇防盗门,不许我进去。并且厌恶地摆手,似乎是叫我滚。


我想既然不是我的家,我就走吧。走远了,回头看时,又分明是我的家了。我想他们不会让我进屋的,我就别处去吧。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妈妈了。在一间大房子里,许多人围着一张圆桌吃饭,猜拳行令,喝酒吃肉的,十分热闹。妈妈背对着这些人,面向墙角,躲在一个角落里吃饭。我走上前去,问候妈妈。看见妈妈不停地流眼泪。那泪水滴进饭里,她就和着饭吃下去。她的头发全白了,蓬头垢面的,脸上枯槁憔悴,样子十分可怜。我心都碎了,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妈妈也不看我,也不答应,仍然埋头吃饭。


我用手在妈妈眼前晃上晃下,妈妈眼都不眨。我突然醒悟,我是死去的人了,只有一个鬼魂,妈妈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我的身影,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跑过去,用力地碰撞圆桌前面的人,谁知道被碰撞的人纹丝不动,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我终于确信,我是一个活人看不见、听不到的鬼魂了。我走到妈妈跟前,想到我跟她近在咫尺,却生死茫茫,阴阳永隔,我泪流满面。我挣醒时,发现冒了一身虚汗,左脚卷曲着,踏在右脚的膝盖上。我的心像被掏空一般,空虚而疼痛。四周寂静如死,窗外透进微弱的白光。我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毛骨悚然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将我淹没,渗透进我每一个毛孔和细胞中。我的心冷得像一口冰窖,寒意渗透到脊梁去。


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的眼前不断地切换着各种幻想,我闻到茉莉花开那清冽的芳香,我将花瓣采下来,浸在清水里,秦伟跟我泡在这些茉莉花水中,一起洗澡。我感到冬季让人发抖的寒冷,寒风吹得窗玻璃“噼啪”作响,我躺在秦伟温暖的被窝中,他用热烘烘的身体压住我,极温柔地亲吻,抚摸。我看到夜雨连绵,风吹动漆黑的桦树林,山坡尽头有一些极微弱的黄色灯光,秦伟拦腰将我抱了起来。我看见成排成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树,高到我的肩膀。我看到许多高大的植物,嫩芽的叶子像花瓣一样鲜红欲滴。我的鞋踩过雨后蓄满积水的暗红的台阶,大雨之后吹来的风,阴凉地清爽,我看见秦伟笑着迎面走来……


我不寒而粟。我知道,命运正在收紧它的索套,要将我勒死。我知道我来日无多。我只好飞快地写,我的笔在纸片上与时间赛跑,与命运抗争。这部书的每一个字,都要我亲自写出来,亲自打印出来,亲自校对纠正,亲自发表出去。我不知道这一切工作要花费我多少时间。我低声地祈祷着,造物主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完成这件工作,然后命运怎么样安排,我都屈服,接受。但是,吝啬的上帝,如果在我写完这部书之前就让我发疯,甚至让我死掉,我会死不瞑目的,会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万恶的上帝的。


这是我的黄金时间,灵感像火山爆发一般喷涌。我奋笔疾书,因为我知道,这种机会稍纵即逝。也许明天开始,也许后天开始,我将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来了。我诅咒这万恶的命运,但是除了屈从,我没有别的办法。


第 18 章 男女性差异的生理基础

有一个困惑的女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可以“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扬”,为什么可以有大奶,二奶,三奶,四奶。她充满惊异地问:“你们男人真的可以同时爱着几个女人吗?不仅仅是为了玩弄她们的肉体,而真的爱着她们吗?”不能见笑她的愚昧和无知,因为从她女性的视角出发,她永远都无法理解男性视野中的世界。也许她深深地爱着她的丈夫,除了她的丈夫,世界上最富有、最性感的男人都无法让她产生爱意。她面对一个性感的男人,也许会有情欲的冲动,潜意识里也希望能够和他共赴云雨,“来一腿”,但她的心里不会产生像对她丈夫一样的爱意。其实生理学家已经解释了这一切。


虽然说得过于赤裸裸,但绝对说破了事实的真谛。男人一次射精,精液里所包含的精子就以千万计,甚至以亿计,而每一枚精子都可以让一颗卵子受孕。从理论上来说,一个男人所产生的精子,可以让全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受孕。男性在生殖秩序中的优势,使他在选择性对象时,将数量排在第一位,质量排在第二位。只要是女人,再丑再烂,他都可以和她上床。因为相对于数量庞大的精子资源,卵子资源却是十分有限而宝贵的。一个女人,即使她终生不生育,她也只能排出三四百颗卵子。如果她接连不断地生育,一般的妇女也只能让十几颗卵子派上用场。精子资源和卵子资源,在规模上几乎是不成比例的。


为了壮大自身基因的规模,男人就必须拼命地争取最大数量的女人。获得了越大数量的女人,就获得了越大份额的卵子资源;他的精子和越多的卵子结合,他自身的基因组就获得越多的复制品,他的种族就更加壮大,在生存竞争中就获得更多的优势,基因存续的机会就会更大。相反,女人的卵子十分有限,即使她能够得到全世界全部男人的全部精子,她也只能让区区十几枚精子派上用扬。所以精子的数量对她来说是无关紧要的,质量才是最关键的因素。她在选择性对象时,质量是第一位的,而几乎不用考虑数量。她不可能和所有的男人上床,随随便便就扒开双腿让别人在她的阴道里射精。她要千挑万选,而只有她认为各方面都合适的男人,她才愿意为他献出宝贵的卵子资源,为他复制他的基因。


她一旦献出了自己的卵子,就意味着面临痛苦的妊娠和繁重漫长的抚养任务,所以她要求这个男人全力以赴地帮助她,呵护她。她要求这个男人耗尽毕生的精力,来保证他们双方基因的结合体能更优越地活下去。如果这个男人再去占有别人的卵子,那么他的精子和别人的卵子的结合体,必然要分去他的一部份精力。他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要抚养的后代越多,意味着每个向他提供卵子的女人,以及每一个精子和卵子的结合体身上可以分摊到的这个男人的精力就会越少。这不利于女人自身基因的传承。女人基因的传承,注定不能以数量取胜,而必须以质量取胜。如果她成功地阻止丈夫的精子与其他女人的卵子结合,她就可以保证丈夫能竭尽全力去抚养他们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可能有更好的素质,在下一轮的生存竞争中胜出。所以在生殖秩序中,男人的任务就是夺取尽可能多的女人,夺取尽可能多的卵子,广种薄收,以数量取胜。女人的任务就是夺取尽可能优秀的男人,夺取尽可能高质量的精子,同时尽可能地垄断选定的男人的精子,阻止这些精子再与别的女人的卵子结合,精耕细种,以质量取胜。明白了这一点,世间一切形式的两性之间的争斗,一切痴男怨妇之间的爱恨情仇,就可以找到矛盾的根源,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为什么婚恋生活中,男人都会从奴隶到将军,而女人就会从将军到奴隶?因为在恋爱阶段,男人为了把一个女人的卵子弄到手,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结了婚,卵子到手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就要为更多的精子寻找更多的卵子而奔波。女人在恋爱的时候,千挑万选,要为她宝贵而有限的卵子挑选最优秀的精子。而她一旦决定接受某个男人的精子,她就不再考虑别的男人的精子了,她唯一的任务,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这个男人再向别的女人提供精子。


为什么没用的男人要打光棍,而再丑的女人都嫁得出去?因为任何女人都不愿意为没用的男人浪费卵子。在精卵双方不成比例的数量对比的情况下,持有稀缺的卵子资源的女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找到更优秀的精子资源。她凭什么要接受你劣等的精子!而男人对卵子的争夺,永远都只嫌太少,不嫌太多。不管质量有多么低劣,只要是卵子,他就要通吃。一颗卵子只能占用他一次射精的亿分之一的资源,根本谈不上浪费。


为什么性感的、有钱有势的男人,女人不管他们有多少情人,还会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呢?因为性感的男人,他的精子是优秀的,是一种稀缺资源,为了得到他优秀的精子,女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有钱有势的男人掌握着巨大的社会资源,哪怕他和别的女人生了一百个孩子,每个孩子只要占有他掌握的千分之一的资源,都可以在下一轮生存竞争中轻而易举地胜出。这样的男人,可以保证与他结合的女人的基因轻而易举地传承下去,女人不想方设法抓住他,还等什么呢!


第 19 章 情海浪涌

如果当时我明白这些人性的奥妙,我和秦伟之间就会减少很多波折,减少很多彼此给对方的伤害。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对女人的兴趣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我对男人的兴趣是与生俱来的一样。在我之前,他和杨蛮之间有过一段用情极深的异性恋情。他爱过的男人,我相信,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个。他对我用情那么深,对别的男人却毫无兴趣。他几乎是纯粹的异性恋者,可上帝却让他犯了一个错误,如此不可自拔地爱上我。我是纯粹的同性恋者,上帝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出哪怕一次错。


终此一生,他都不可能让我对任何一个女人产生哪怕一点点兴趣,甚至是哪怕不感到厌恶。一切都让人啼笑皆非。在这啼笑皆非的差错的后面,就是我痛苦一辈子的惨重代价。我总是对秦伟和杨蛮之间的恋爱耿耿于怀,揪住不放,却对自己和二十多个男人之间的淫乱史既往不咎。这对秦伟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在贞洁度上,秦伟是大大吃亏的。秦伟深爱着我,但他不可能因此而失去对女人的兴趣。如果他真的对女人兴趣全无,我也不可能再爱他。因为两个纯粹的同性恋男人之间,彼此是毫无吸引力的。他看到杂志里面的美女照片时,脸上会显现出由衷的赞美的神情。他和美丽的女生说话时,会显得喜悦甚至激动。他的眼睛甚至会逼着身边的女生看。这一切都让我妒火中烧。我会想办法找他一点小别扭,让他难受一下,以此作为对他的惩罚。每当这种时候,他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我。他无缘无故地受气,却要低声下气地讨好我。这会伤害他。他是一个受气包,这一点在他和杨蛮恋爱时我就看出来了。那时候觉得,惩罚他,让他认错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么自私。


尽管那些不和谐的小风小浪,隔三岔五就要上演一次,但我对秦伟的爱,始终如大海一般博大而深沉。到了第二个学期结束的暑假,爱的海洋里第一次掀起了风浪。那时候我们双双通过了英语四级考试,得意之余,我们决定参加暑假的口语班,并且雄心勃勃的发誓,要学会一口流利的口语。他学习的劲头非常大,真正是说到做到。考完期考后,他天天从早到晚都收听美国之音、BBC的广播。他天天拉我坐在他的身边一起听。刚开始地时候,我们什么都听不懂。他十分投入,很细心地捕捉每一个发音。他偶尔听懂一句,就兴奋地告诉我,问我听懂了没有。我摇着头说“没有”,他就拉着我的手,紧张万分地教我听。我才不关心广播里哼哼唧唧的说些什么呢,我一门心思都在他的身上。

推书 20234-08-25 :莫拭泪痕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