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活腻了,偷东西偷到老子家来了!还敢对秋水动手动脚!你有几个胆?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摸老虎屁股会有怎样的下场!!”坐在太师椅上大腹便便的老头口沫横飞,被捆成粽子样的傅少苍躺在地上,任那口水雨似地溅到脸上。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顿毒打了,只希望不要废掉手脚。那边厢金宝不仅四肢被绑,连嘴巴都被塞了个严实,只能从鼻子里唔唔几声表示抗议。捉住他们的家丁有几个还在挖耳朵,都是那可怕的尖叫,傅少苍纳闷如此细瘦的身体发出的声音怎么比少林寺的狮子吼还厉害,他的耳朵现在还有些嗡嗡作响。
“来人呀!给我把他拖出去,狠狠抽上五十鞭!”张员外命令下人把傅少苍拖到院子里,把他双手合抱的绑到木柱上。一个下人过来撕开他的衣服,整个背部裸露出来。金宝也被拉过去,张员外说既然是同伙,现先收拾完大的,再来对付小的。细皮嫰肉的,鞭子打在上面一定很好看。傅少苍心想这张员外有点不正常,那小子能捱得住三鞭算不错了。
“这小鬼是我半路掳来的。素未平生,我的事情和他没关系。别人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你们放了他,让他回家。有什么冲我来好了。”
“你说是就是?当我是傻瓜?嘿嘿,给我打,不求饶就不要停!还有这小子,也给我好好看着,等下就轮到你!哈哈….打!”鞭子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重重地打在地上,发出仿佛爆裂的声响。这下真是麻烦大了,小宝,你就自求多福吧!傅少苍吞了吞口水,将目光集中在对面的花墙上。立刻地,鞭子呼啸着抽了上来。
金宝在听到那声脆响后猛地闭上了眼睛,全身顿时都是鸡皮疙瘩,膝盖发软,头皮更是一阵阵发麻,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想起有次和小灯子吃核桃,当时那个小锤子不小心敲到手指时钻心的滋味。真要这样打的话,他会死掉的。这可怕的老头为什么不听那怪人说的话?小宝要回家!鞭打似乎不会停止,金宝在尖锐声音的刺激下又睁开了眼,那片鞭痕交错、血肉模糊的脊背让他一口冷气哽在喉咙。怪人都没吭一声,难道已经死了?不要不要!眼前越来越模糊,只有那触目惊心的东西红成一片。
傅少苍嘴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拳头握到发白,钢牙几乎咬碎,额头也因用力抵在柱子上破了皮。多少鞭了?二十?三十?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顿。鞭子不断落下,重叠在已经裂开的口子上,椎心刺骨。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些模糊和歪斜,冷汗如雨滴下,后背火烧似的,到底还有几下?就在傅少苍几乎无法再坚持的时候,恍惚中似乎听到老爷老爷的喊声,而那该死的鞭子终于停下了。全身放松的同时,傅少苍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四章
火烧火燎的痛楚令傅少苍在昏迷中也皱紧了眉头,干裂的嘴唇里偶尔吐出几声苦闷的呻吟,额头上布满汗水,粗犷的五官也因这样非人的折磨而扭曲。
金宝跪在傅少苍身旁,轻声的抽泣着。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也洗得干干净净,只是有两道泪痕。他身边还站着个长相清丽的人,此人轻蹙秀眉,一边用手不停往脸上扇风,一边脚还很不耐地点着地面,尽管是女装打扮,可一举一动没有分毫淑女的模样。仔细端详,却是一少年男子。一开口,也是清亮的正宗男声。
“小宝,你有完没完,他又没死,你哭个什么劲?你忘了是他抓你的?这王八蛋眼睛长到后脑勺去了,占我便宜!只是抽他几鞭而已!对得起他了!”说得火起,把那袖子一直卷到肩上,伸出一只手不停对地上的傅少苍指指点点。此人正是张员外的独儿子张秋杭,只是为何一副女装打扮?原来这张秋杭还有一孪生姐姐张秋水,三年前远嫁异乡。这张员外打小就对秋水特别疼爱,那真是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对待长得一模一样的秋杭却是冷淡了许多,秋杭是男孩子,加上秋水也没有恃宠而骄,对这个弟弟非常照顾。秋杭也就没放在心上。但在秋水出嫁之后,张员外对秋水思念入骨,每日絮絮叨叨,尽是以前秋水在时的一点一滴,弄到秋杭不胜其烦。最后张员外思念成疾,病中神智不清,一口咬定守在床边的秋杭是回来探望的秋水,其状仿佛走火入魔。秋杭如何否认如何解释如何安抚均无效果,为了恪守孝道,也为了遵守和姐姐要好好照顾老爹的约定,从那日起,秋杭在爹面前就扮成秋水。眨眼之间,已有三年。那日月黑风高,傅少苍潜入张府偷盗,拿了很多金银珠宝,临走时还拧了以为是千金小姐的秋杭一把。就这一下子,把张员外气的胡子高翘,说非抓回来剁了那只手。本来想重重责打以后再废掉手,可正好管家拿来了金门的追魂贴。说到金门的追魂贴,那可是难得一见的东西,通常是十万火急、事关重大才用上一回。此贴一出,任被追的人上天入海,钻洞遁地,只要还在江湖,就别想逃得过,哪怕是死了,尸体也能给掘地三尺挖出来。金门的声望和权势绝对不是虚有其表。昨日傍晚,金宝被傅少苍误绑,小灯子没能追到,不过也看清了傅少苍的模样,当即跌跌撞撞地跑回无求山庄,正好金福从外地巡察回来,问清始末,不到两个时辰追魂贴就制了出来,上面有金宝和傅少苍的画像和金门独有的金印。今日清晨已广撒各地,到达张府正是时候。张员外收到帖子,才知那小子竟是金门的宝少爷,赶紧松绑,陪上好话笑脸,慌忙照顾金宝沐浴更衣,另外派人通知金门,贼人已经抓住,宝少爷平安无虞,等休息过今晚后明日一早送回无求山庄。云云。金宝被这大起大落搞的一头雾水,还是秋杭源源本本说了一遍,金宝才知道是大哥金福救了他,是呀,若是爹的话应该不会这样快才对,爹爹只在乎修炼.........然后金宝想起了傅少苍,那个怪人帮他说了话,他没被打死吧?金宝越想越担心,再也坐不住,央求秋杭带他去看看。一进地牢,傅少苍的模样马上让金宝掉下泪来。
“张大哥,能不能找个大夫来看看?上点药。”金宝看着傅少苍红紫鞭痕交错的背部,一道道的血口子全凝结住了,一定非常地疼。
“你管他那么多?反正这贼人皮厚,死不了。让他痛痛,记住教训。我们走,小宝。去吃点东西。”秋杭去拉金宝的肩头。但见金宝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一脸哀求的样子。秋杭马上就软了下来,无奈派人去请了大夫。给傅少苍清理了伤口,看他脸色平静下来,金宝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午后,地牢里温度升高,傅少苍浑身是汗地醒来。轻轻动了动,背后的感觉让他知道敷了药。为什么?小宝也没在地牢里,也不知道是关了起来,还是放走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有心思关心小鬼的生死?傅少苍不禁嘲笑起自己来。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俯趴地姿势令空空的胃一阵阵痉挛。傅少苍小心地改成侧躺,舔舔干裂的嘴唇,将头枕上手臂,闭上了眼睛,忽略那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
牢门哐啷一声,傅少苍睁开眼睛。
“都说他死不了了!你急什么?”
“张大哥!不要老说死了死了的。呃,你吃饭吧!”原来是金宝和秋杭。
傅少苍望着盘子里丰盛的饭菜,口水简直要狂泻而出。他极力忍住,抬眼看着焕然一新的金宝和他身边那个满脸不耐怪模怪样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满脑子的疑惑。“到底怎么回事?小宝,你怎么……?”
“哼!你还真是瞎了眼,金门的宝少爷都敢绑!等押回金门,看金门当家的怎么收拾你!哼哼,搞不好这是你最后一顿了。小宝也是,还请什么大夫!反正八成是死路一条,送个尸体回去我看也很好………”秋杭在一旁恶狠狠地说,还在记着傅少苍掐他屁股的仇呢!
“你是金门的三少爷?”傅少苍有点发呆,他发现真正的麻烦也许才刚刚开始。
“嗯。是小灯子回去说的,大哥以为我是被贼人绑了,还发了追魂贴。其实你又没对我怎么样,你放心,等明早一回我家,我给大哥一说就明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你先吃饭吧。”金宝不好意思地解释,盘算回家真要好好说个明白,不能冤枉别人。大哥也夸张了点,至于发追魂贴那么严重吗?金宝把饭菜往前推了推,“你快吃呀!”
傅少苍瞪着金宝,这小子好像很关心他的样子。真是奇怪!
“你倒是吃呀!怕饭里有毒?要弄死你还不简单,才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伎俩!”秋杭看傅少苍蘑蘑菇菇地又不舒服了,嘴里不免又狠毒了几句。
“我和你有仇?!”傅少苍不明白秋杭怎么大脾气。
“仇大了!居然把我当女人调戏,一双狗眼!”秋杭涨红了脸,瞪大了眼睛。他一向最忌讳男扮女装,在爹面前是不得已,其他时候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被个强盗抓抓捏捏的,他的气是不打一处来。
傅少苍总算想起他那晚的确顺手掐了人一把,当时还想这小姐的屁股很有弹性,没想到是个男的。他心中也不乐意了,“一个大男人你扮什么娘们?要知道你是男的,求我我也懒得碰你!”感觉不舒服,傅少苍回损了秋杭两句。这下重重戳到痛处,秋杭大怒,就要扑上去。金宝嘴里喊张大哥,手抬起想拦,傅少苍冷冷地开口,“哼,就是德行也和娘们差不多!你就做女的算了!”一句话就让秋杭的手停在空中,打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有一跺脚,磨着牙愤愤地离开。金宝本来还想多待会,看秋杭如此,也只好跟着离开。
傅少苍慢慢吃着,前路茫茫,不管怎样,吃饱再说!那个宝少爷,靠得住吗?想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要个小鬼帮忙度过难关,尽管是不得而已,还是觉得太没面子了。不过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屈能伸才算男子汉嘛!傅少苍不禁苦笑,香喷喷的饭菜忽然变得无味起来。
第五章
第二天清早,傅少苍和金宝,还有秋杭领着七、八个家丁一起上了路。
三人坐在马车里,秋杭原本女装打扮,但一上车就脱去了外装,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人也显出几分英气来,傅少苍双手被缚,挺直了盘腿坐着,心想这样不挺好?何必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他是不知道秋杭的苦衷啊。小宝靠着秋杭,视线不住瞟向傅少苍。他想对秋杭说解开绳子,可看秋杭不友善的样子,也不好开口。秋杭很照顾自己的,不过好像太记仇了点。
傅少苍不理会秋杭的瞪视,闭目养神。虽然上了药,可伤口的疼痛让他一夜都没合眼。待会到了金门,还指不定面对怎样的局面。趁有时间,休息一下。那个秋杭,简直比小宝还孩子气!有钱人就是这样惹人厌。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天气很闷热,一丝风也没有。阳光透不过重重的云层,只能把热量散发出来。空中时不时传来一声闷雷,预示着会有暴雨来临。六月的天,说变脸就变脸。秋杭忙吩咐赶紧赶路,要赶在下雨前走完山路才行,万一碰上滑坡就糟糕了。
车夫挥动马鞭,驾地一声,马车疾驰起来。“小宝,抓稳了。”秋杭不忘叮嘱金宝一声。傅少苍用双手抓住窗格子,努力保持平衡,同时忍受着牵动背后伤口带来的痛楚。车顶棚传来一阵滴答声,而且迅速地变得密集起来。没一会,哗哗的大雨就跟倒水似的倾泻下来。车外全是茫茫的水雾。
“该死!”秋杭低骂一声,同时搂紧了金宝。看看傅少苍,从窗格子里飘进来的雨丝已经把他的脸和额前的头发打湿,前襟也湿了一片。但背后的伤和被捆的双手使他只能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张大哥,解开他好不好?他不会跑的。”金宝小声对秋杭哀求。“唉,好了好了,你怎么这样照顾他?他是你什么人?小宝,你不要乱好心,这样的人不值得。”说罢还朝傅少苍啐一口。傅少苍听在耳里,心想我是什么人了?你知道?一天男不男女不女的,跟你爹一样都有毛病!不理会秋杭的挑衅,傅少苍稍微挪动了一下,让自己舒服点。
秋杭埋怨归埋怨,还是扶着壁板摇晃着来到傅少苍身边,开始解绳子。打湿的绳子纠结得很紧,秋杭弄半天居然没解开。傅少苍心里叹气,其实他靴子里藏有一把匕首,不过要是拿了出来,秋杭也许会拿来扎他身上,傅少苍不想冒这个险。秋杭脸红起来,开始大骂什么破绳子。金宝见状,也跪着爬过去,和秋杭一起努力起来。两人都皱着眉,咬着唇,拼命拉扯着绳子。不断涌进的雨丝把三人都弄湿了,傅少苍注意到小宝长长的睫毛上也沾满了水滴,脸上因为用力现出了红晕,白皙柔嫩的肌肤上被雨水沁湿,细小的毛孔也看得非常清楚,还透出湿润的光泽来。秋杭也是,被打湿的秀颜隐隐有股妖艳,令傅少苍不禁有些失神。
“终于有点松动了。小宝,一起!不,等等!喂!混蛋,你看哪呢?你个大色狼!”在绳子松动的瞬间,秋杭发现了傅少苍的眼神,不由得怒吼出声,顺手就给了傅少苍一个耳刮子。金宝忙抓住秋杭的手,有些莫名其妙。傅少苍脸上一下多了五道红印,却也不知如何辩解。正难堪着,只听一声马嘶,车夫跟着惨叫“马惊了!”,车身剧烈摇晃起来,傅少苍一直没放开窗格子,没失去平衡,但半边身体还是撞到了壁板上。伤口裂开了,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小宝的头正好撞到傅少苍的手上,骨节和额骨的碰撞让小宝眼冒金星,身子一歪,倒在了傅少苍怀里,傅少苍用大腿夹住了小宝的身体。秋杭最惨,因为他背对车帘子,而且正怒视傅少苍,什么东西也没抓,强大的惯性让他向后倒出马车外,秋杭大叫一声。傅少苍下意识伸直脚,勾住秋杭的脚踝。傅少苍伸长脖子,张口咬住松动的绳子,用力一扯,双手自由了。
“小宝,抱住我脖子!”傅少苍大叫着,金宝依言攀住他的脖子。傅少苍一手死命拉住窗格子,脚上拼命用劲勾住,另一手去拉秋杭。就差那么点,轰轰响着的马车迅疾地转了个弯,傅少苍和小宝被重重从这头甩到那头,相缠的脚再也承受不了地松开,人直直地被抛了出去,傅少苍看见秋杭仰天摔到山路上,几个翻滚后竟落下旁边的山崖。小宝凄厉地叫了一声张大哥,号啕大哭起来。傅少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和小宝会和马车一起粉身碎骨。必须把缰绳拉住!这个念头才成形,又是一个大弯,整个车厢从马身上脱落,直接飞起,然后掉下山崖。傅少苍在脱落的一瞬抱起小宝跳出了车厢,滚到山路上。但因速度太快,傅少苍刹不住身体,顺着斜坡也滑了下去。
傅少苍一只手护着怀里的小宝,一只手拼命想抓住什么来延缓下滑的速度。但豆大的雨点打得他睁不开眼睛,经过大雨冲刷的斜坡光滑无比,连根杂草都抓不住。抱住小宝的那只手臂也被石块磨得生疼,下腹和大腿也是伤痕累累,那只用来摩擦斜坡的手已经是鲜血淋漓。鞭伤使得傅少苍的力量减弱许多,等滑到崖底,傅少苍终于体力不支,仰天倒在松软的泥土上,昏厥过去。
托傅少苍的福,他怀里的金宝不仅没昏过去,身上也只有屁股被划了几道。他一直埋首在傅少苍温暖的怀里,脑子里还是秋杭滚落山崖那一幕,鼻涕眼泪全抹在了傅少苍的前襟上。他感觉到两人一直在下滑,却不敢抬头来看。直到最后他往前倒下,傅少苍一动不动,他才慢慢抬起头。
傅少苍紧闭双眼,雨水在他脸上蔓延,黑发湿透,有几缕贴在额头上。金宝傻傻地看着,有半晌弄不清楚身在何处,直到一声惊雷,他才回过神来。傅少苍浑身是伤,尤其是两只手臂,简直体无完肤。金宝想到他背后还有鞭伤,这样躺着会把伤口压住,要把他翻过来才行。傅少苍的体重至少是金宝的两倍,身高上,金宝勉强齐胸。就这样一个翻身的动作,金宝手脚一起上,还用头顶,使了吃奶的劲才把傅少苍翻过去,但由于力气用完,傅少苍整个脸都埋进了土里。金宝赶紧转过他的头,只见两道粗的眉毛快皱到一起了。受伤的背部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全部扯裂开来,雨点落到伤口上合成血水源源不断流下身体。金宝鼻子发酸,不能让伤口这样淋雨。环顾四周,找了到一片大大的叶子。金宝摇摇晃晃拿过来,举起挡在傅少苍的身上。而自己早已变成了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