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姝缇睹物思乡的时候,却发现衣领里硬硬地夹着什么东西,拆开来一看竟然真的有一封信,是土乌沁告诉女儿乌珍
与贺兰联手将要从唐州发起反击的事。信中特别提到了颉勋请命南下,这让姝缇本来平静的心顿时起波澜。
从镜水砚朝口中她也得知晏逆昀正是做钦差去了唐州,担心他们碰面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姝缇很想设法通知他们其中一
个人,可是宫墙千尺高,她一个异族女子,根本什么力量都没有。也就在她为这两件事都烦恼的时候,又多出了新的烦
心事。
由于不放心被其他人知道秘密,镜水砚朝近日一直都在拨月楼留宿,虽然没有做什么,也已经引起其他嫔妃的不满,就
在前两天,拨月楼的熏香里被人下了有落胎效果的药物,要不是自己的贴身侍女感觉香味异常赶紧告诉她,太医晚来一
步自己就有可能做那个孩子的殉葬品了。
午后,姝缇照旧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发呆,一声高宣“皇上驾到”又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赶紧检查了一下着装
迎出去。
“臣妾恭迎皇上!”
“起来吧。”
姝缇惶恐地看着背手大步走进院中的皇帝。那件事尽管是别的嫔妃针对她的,镜水砚朝也对这里多了提防,加上被太医
嘱咐静养,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过来了。为何今天又……
“天气凉了,多注意身体,要是差什么就跟管事的何公公说,别让人感觉朕待你不好。”
镜水砚朝说着,就在她刚才坐的躺椅上坐下来。
“皇上待臣妾已经非常好了,别人哪里能找得到话说。”姝缇招呼侍女去准备点心和茶水,自己坐在刚端来的绣凳上,
不远不近地在他身旁。
“这也快要过年了,朕叮嘱御膳房的人也学做些你们那边常吃的东西,你要是想吃什么,就吩咐一声就好。”
姝缇微微垂下头:“难为皇上那么上心,臣妾真不知何以为报。”
镜水砚朝瞟她一眼没说什么,在躺椅里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休息。
不会说汉话的侍女端来了些果品,没有惊动镜水砚朝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姝缇。”镜水砚朝躺了一会儿,出声。
“臣妾在这里。”姝缇正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听他叫自己便应一声。
镜水砚朝闻到药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朕自己来。”姝缇知道他不喜欢被自己伺候得过分,也就不勉
强,把碗递给他。
药很苦。姝缇每次都替他尝药,总是被那种味道苦得脸都皱了,可是镜水砚朝却总是面不改色地全部喝下去。
“刘太医修改了药方吗?今天的药似乎没那么苦了。”镜水砚朝拭去嘴角的药汁,似是无心地说。
“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怕药苦呢!”姝缇接过碗的时候开了个玩笑。
镜水砚朝闻言露出个浅浅的笑:“哪有人会不怕苦的。也许是习惯了这个味道,也就好了。”
姝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捡了个梅子连着帕子递过去。
镜水砚朝偏过头把梅子含进嘴里慢慢地嚼。
事情到现在也还是只有四个人知道,除了姝缇和刘太医,就是龙栖宫的宫女长蝶羽了,毕竟她从头到脚伺候着镜水砚朝
,要瞒她根本是不可能的。但龙栖宫毕竟有不能信任的人,蝶羽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全,倒反是拨月楼更加安全。尽管没
有放出姝缇怀有龙种的假消息,宫里的人也差不多都这么觉得了,使坏的也不是一两个,姝缇和刘太医随时都在注意哪
里被人做手脚,吃的东西都被认真检查过才送过来。
“姝缇,你觉得朕是怎样的一个人?”咽下梅子,镜水砚朝问。
姝缇不明白他的意思:“朝廷里的事臣妾不懂,但是皇上若不是皇上,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有情有义?”
“臣妾的意思是,皇上是个极有人性的人。”
镜水砚朝似乎是低低地笑了笑:“为什么这么说?”
姝缇抿了抿嘴,反道:“皇上自己是清楚的吧?”
“朕不清楚。”像是有心开玩笑一样,镜水砚朝表情带点戏谑,看着她。
姝缇又捡了个梅子递给他:“皇上其实对臣妾没有情,甚至有疑,但是抛开臣妾是乌珍公主的身份,皇上待臣妾很好。
臣妾想,就算是普通的家庭,男人也不会对自己的妻子有太细心的关照。”
镜水砚朝细细嚼着梅子,点一下头,让她继续说。
“臣妾觉得,皇上应该是真的懂得对一个人好,不管那个人是谁,如果真心待皇上,皇上也会将自己视为一个普通人那
样待他好。”
姝缇见他不答话,问:“臣妾说的不对?”
“不,也谈不上对错,”镜水砚朝手拢在腹部,眼睛看着天空,“如果朕现在不是皇帝,恐怕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容易懂,他笑了笑,闭上眼睛,“朕是皇帝,这个没法改变。”
姝缇回味着他的话,镜水砚朝又道:“朕觉得你方才话中有话,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说不是那是假的,不过会让皇上烦心,臣妾本没打算说。”
“你说。”
太阳有些刺眼,镜水砚朝想了想干脆离开躺椅:“陪朕走走,刘太医说也不能老坐着。”
“是。”
姝缇虽是位列三妃,拨月楼的地盘也并不像乐疏宫和清水殿那么大,好在离御花园也不算远,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御花
园去了,后面远远地跟着几个宫女太监和护驾的督察英珏。
“皇上心里,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姝缇也知道镜水砚朝恐怕是不想看着她的脸回答,就始终跟在后面。
“那个人?哦……”镜水砚朝点点头。这已经是不用明说的,两个人都懂的。
“恕臣妾冒昧,皇上心里有他吗?”
镜水砚朝在一棵梅花树下停住了脚步。
“姝缇,你在来到朕身边之前,应该有爱过别的男人吧?”
“这个……”
“没关系,你就当不是朕在问你话,是一个你的老朋友想知道。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姝缇犹豫了一会儿,先点了头:“有的。”
“可是你被送到宫里来了。朕确实对你没有感情,以后可能也不会碰你,不过你要记住,进了皇宫,就从来没有出的去
的道理。”
镜水砚朝转过身看着她:“朕知道你为了你们乌珍的百姓做出了牺牲,可你是公主,你为什么高高在上,就是因为在这
样的时刻只有你能解救他们。你的身份如此,许多事情由不得你想。”
姝缇怔怔地看着他。镜水砚朝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是呢?朕不爱你可是朕得娶你,你不快乐朕也同样不快乐。”
“皇上……”姝缇唤了一声,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镜水砚朝抬手的动作拦了回去。
“朕知道你很聪明也很大义,离开了你爱的人你也能活下去,还必须要强颜欢笑地活下去,所以你应该明白,感情其实
根本不是责任的对手。如果你根本没有爱过任何人,你现在会过的好很多,因为你不用挂念一个永远见不到的人。”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皇上,姝缇可以不是皇上的妃子,而是皇上的朋友吗?”不知道站了多久,姝缇突然问。
镜水砚朝点点头:“其实现状就是这样。”
姝缇微微一笑:“皇上,臣妾猜想你还没有爱过。”
“何以见得?”
“因为皇上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镜水砚朝猛地皱起眉,然后又缓缓地舒展开,自嘲地笑道:“或许你说的对。”
“皇上有没有试图爱过呢?”
姝缇看着眼前这个形单影只的年轻皇帝,他不狠毒,但是无情,也许并非情愿,可是他真的是下得了手的人,下得了手
去杀他爱的人。
镜水砚朝面朝夕阳,带着玉扳指的手拍上梅花树的树身。
“朕付不起那么大的代价。”
姝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所以这个孩子没有爹也是可以的……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镜水砚朝变了脸色。
“姝缇毕竟还是乌珍的子民,只能说这么多,皇上要怎么决定,姝缇当然是无权过问。”
镜水砚朝虚起眼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地点着头,快步沿原路折返。
姝缇又站了一会儿,直到侍女过来给她披上披风。“天越来越凉了啊……”她笑着叹道,侍女听不懂汉话,一脸莫名。
“知道冷的人,应该会自己找寻温暖吧?”转而用乌珍话问侍女。
“所以娘娘赶快回去吧。”
姝缇寂寞地笑了笑。敢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能在一起的人不敢爱,上天竟是这样地捉弄人。
第七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整天了,邹延年还是不见踪影。
梳子下楼去端晚饭,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觉得他真被惠静府尹逮了去了?”晏逆昀玩着空酒杯。下午他睡觉那一会儿,袁司晨打探出官府刚抓到一个形迹可
疑的人,按道理说只可能是邹延年了,毕竟疫情爆发区没有什么人敢随便来。
袁司晨正将瓶子里的药粉倒进茶杯冲水,闻言头也没抬:“连你也说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怎么能判断是不是。
不过我觉得要不是他,被抓的人可能还有名堂。”
“邹延年……我爹只说他是个耿直的好官至于聪不聪明机不机灵我可是真不知道。诶?干什么?”晏逆昀拄着头回忆着
,一只倒了茶的杯子递到面前。
“喝了它。”袁司晨用手帕擦掉手上沾的药粉。
“这什么玩意儿?”
“六道轮回的解药。”
“解药?”
“是啊,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了吗。”
“是倒是,但是……六道轮回是个什么玩意儿?”
“六道轮回嘛……”
袁司晨正要解释,梳子敲门进来:“少爷,袁公子,饭菜好了。”“哦,那吃饭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晏逆昀见到
吃的就忘了刚才自己的问题。
劝了好一会儿梳子才肯和他们同桌吃饭,不过席间也是战战兢兢,不停看两人的脸色。
“饱了饱了,端下去吧。”晏逆昀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伸懒腰。
梳子赶紧站起来把碗筷收拾好端走。
“……刚才你是不是要说什么?”晏逆昀端起茶杯把水喝个干净,还觉得渴便又倒了一杯灌下。
袁司晨笑得让人琢磨不透,瞟了一眼门的方向,然后等晏逆昀放下茶杯才说:“六道轮回是一种毒药,中毒者将受六天
的煎熬,症状分别如同身处地域六道一般,分别是嗜血杀人的修罗道,不知羞耻的畜生道,饥饿难忍的饿鬼道,极冷极
热的地域道,神思恍惚的天道,和有血有肉的人道。发作的顺序有不定,但是要想熬过来,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晏逆昀像听故事一般,完全没意识到故事的主人公可能就是自己。
“在中毒者飘到人道时,会有一瞬间意识的清醒,如果这个时候他能见到他最想见到的人,那他就能活下来。”袁司晨
看他专心致志的孩子像,忍不住笑了。
“这么神奇啊,谁发明的?”
袁司晨一脸不悦的样子:“我不是告诉过你是我娘吗?”
“啊……那,那那,你娘为什么要发明这个药?”记性被鄙视了。
“关于这个,我也没得出答案,”袁司晨神情有些飘渺,“不过我敢肯定,我娘这么做的目的,绝对不是杀人。”
晏逆昀“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话茬,好在袁司晨自顾自一笑,又说:“好了,反正现在毒也解了,再中毒我
也有办法,你自己小心一点就没事了。”
这时候梳子也打了热水上来,袁司晨便告别了他们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半夜,晏逆昀在床上摆大字扯呼噜,一条腿掉到床下,睡得无比欢畅。
屋顶上有人鬼魅一样飘过,来到晏逆昀所在的天字号三间上方时,吊着屋檐翻到了窗口。
来人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只在眼睛位置留了两个窟窿,完全看不出是谁。他将半掩的窗户轻轻打开,从怀里取出一
段细竹筒,凑近窗缝。
“沙沙沙!”黑暗里不知何处突然射出三根银针,命中了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手一麻,竹筒落到了楼下,扑通一声,
似乎是掉进了什么水缸里。
黑衣人见不得手,立刻翻上屋顶,戒备着四处找寻阻碍者。
冬夜的寒风嗖嗖爬过瓦楞,四周一片寂静,黑衣人刚走到屋檐边准备再次动手,又是一组银针刺入他的膝盖。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黑衣人终于放弃刺杀,趁着夜色溜走了。而两次射出银针的人,始终不见踪影。
房间里睡的人压根就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还在梦里想他的美人。
“少爷,我可以进来吗?”
清晨,晏逆昀刚打个哈欠醒过来,门口就传来梳子的喊声。“进来吧,呵啊……”又一个大哈欠,配送一个懒腰。
梳子手脚很麻利,打好洗脸水又送上早餐,殷勤伺候得晏逆昀都不好意思了。
“待会儿我要出去,如果袁司晨来了你让他就在这儿等我。”满嘴泡饭的晏逆昀含糊不清地交代着。
梳子笑着用手帕帮他擦不小心溢出嘴角的汤汁:“少爷慢点吃。”
这个小动作让晏逆昀停了一下,梳子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绞手帕。“我娘以前也总是帮我把漏出来的饭粒儿擦掉。”
结果他蹦出这么一句。
“那应该是少爷小时候的事吧?谁小时候不掉饭粒儿啊。”梳子尴尬地下了台阶。
“没啊,就今年的事呢!我娘总说我脸上有个洞,吃什么漏什么。”晏逆昀还没意识到别人的尴尬,继续讲自己的糗事
。
这回梳子有点笑不出来了,讷讷地坐在那里看他吃。
吃饱以后晏逆昀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他觉得邹延年没那么逊转个身就让人逮去,倒不如把时间用来观察,人家不是还
夸他观察力强吗?
梳子收拾好东西就坐在他房间里,摆弄自己的手,不一会儿袁司晨果然出现了,不过看上去精神明显不大好。梳子听话
地转达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然后试探地问:“袁公子昨晚上没睡好吗?”
袁司晨懒懒地往背靠窗的椅子一坐:“是啊,昨晚上小虫子咬得人心烦,没睡好。”
梳子哑了哑,冬天哪里还有小虫小咬,不过她也算不笨,赶紧说:“那要不到床上躺会儿?反正那床也是空着,我都收
拾过的。”手指着邹延年的床。
“那倒不用,空着的床铺难说掌柜的要让别人住,我睡那儿多不好,要是客人来了发现床上有个莫名其妙的人,这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