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我想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守孝期间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晏逆昀眼神躲闪。
说谎!镜水砚朝眼里寒意顿生,声音也变得尖刻:“哦?朕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懂得收敛。”晏逆昀才期期艾艾,喉咙就被卡住,“对朕撒谎?”
“没、没有啊,我真地是……”晏逆昀举起双手,要笑不笑,“我也不能拖着你违反祖先地规定嘛不是,就算你现在不说什么,过后肯定要发火的嘛,娘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说是吧?”
“哼!你以为朕会信你的鬼话?”能让这个随时随地都发情的家伙克制的,绝对不是礼义廉耻,这一点镜水砚朝深知。
可是眼前这家伙就是不翻供,借口也合理,倒让自己无话可说,镜水砚朝心有不甘地放了他,假装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抱着孩子到前院晒太阳去了。晏逆昀吐吐舌头,自己溜到浴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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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这么着急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晏逆昀朝书房里走来走去的娘喊了一声,小跑过去。晏娘子一见他回来了,二话不说拖进门。“干什么啊这么神秘?”见娘还认真地关上窗子,闩上门不由得奇。
“你先坐下。”晏娘子闩好门以后,在门边稍停了一会
“哦。”动用书房的话,一定是大事了。
门窗紧闭后,书房里光线很暗,加上已经到了冬天,让人一阵鸡皮疙瘩。
“昀儿,娘有些事要告诉你,希望你听完以后能冷静,不要冲动。”晏娘子在他对面地椅子上坐下来。虽然过去她也有严肃地时候,这一次却是格外地郑重其事,看上去不容反驳。
“什么事啊娘?”晏逆昀心里有点发毛。
“刚才进宫去叫你回来的那个人,我让他转交给了砚朝一件东西,”晏娘子声音很轻,“我和你爹反复商量之后,还是决定交给他。”
“是什么东西?”
“一封信。砚朝地爹生前写下,我们在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发现的。里面写了什么,我们没有看,但是大概也能猜得到,所以娘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给他。“
晏逆昀有点摸不着头脑:“信上写的东西不能让砚朝知道吗?”
“如果可能当然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可是既然人死了信写了,你爹也说瞒不过去,所以我们决定一方面把信还给他,另一方面,把真相告诉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晏娘子看上去安静贤淑,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就好像不是实体存在一般。
“信上会说几成真的,娘无法推断,不过娘相信你,即使以后砚朝找你对质,你应该也能判断谁说的是真相。”
“到底是什么事啊,娘你说得我都不敢听了。”
晏娘子微微笑了笑。
“我,凌九,和砚朝的母妃连惜纱,司晨的母亲楚眠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虽说性格有些不同,但总能有话可讲,十几年来一直住在京城外的乡间。我们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那是谁都不知道的,我们本以为长大以后可以摆脱这个秘密,没想到在十六岁的那一年,变故突生,打破了我们原本的计划。
“不知道砚朝有没有给你讲过她他的母妃惜纱是怎么进宫的。不过即使他说了那也绝对不是真象,因为先帝不会说出真话的。那天我们三个在地里捡麦穗,有一群起着高头大马的人路过,惜纱当时直起腰来大声说:歇一会儿吧,我们来唱歌!我和眠亦都不擅唱歌,于是摇头说你一个人唱吧我们听这着就好,于是惜纱便一个人唱开了。
“正是这歌声害了她,我和眠亦当时都没怎么留意那些突然停下来的人,于是酿成了大错。”
第三十一章:苦海无涯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为什么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意愿,总喜欢把自己的愿望强加于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就发疯呢?
“你们不歇吗?”连惜纱坐在田埂边,捡了根麦秆刮着指甲里的泥土。十六岁的连惜纱,出落得高挑美丽,虽然家里没钱买好看的衣服,蓝色的粗布衣裤也不会令她的光彩打折。
凌九擦了一把汗:“还好,早点弄完回家吃饭,老天知道我怎么会吃得惯高粱粥,真是见鬼了。”十六岁的凌九,做事利索性格开朗,家里没有哥哥,她就像个男孩子一般勇敢。
“眠亦你呢?你也不累吗?”被叫到名字的少女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笑:“再捡一点吧,晚上可能会下雨。”十六岁的楚眠亦,容貌平平性情内向,三个人里数她最沉稳可靠。
连惜纱有些失望:“那我要歇一会儿,你们继续捡,我给你们唱个歌吧!”
“唱什么?”凌九问,便头也不抬地拾麦穗。
“当然是碧落啦,我们的保留曲目嘛连惜纱双手搁在膝头。楚眠亦冲她笑了笑——这首歌是她们曾经一起参加比赛的歌,词是她填的。
八月的日头火辣辣,连惜纱捧起瓦罐喝了一口水,奔到麦地差不多中央的位置,清了清嗓子,还鞠了个躬。
“碧落海,青天上,明月圆,照苍茫,鲛人唱,不眠夜,惆怅。红尘乱,遥相望,百里路,千城墙。惹多少愁肠……”
楚眠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跟着她轻哼。
这时候,一队骑马的人路过田垄,听到歌声便停了下来。其中衣饰最华贵的一人眯起眼,远远地打量那个背对着自己唱歌的姑娘。
“老爷……”
“嘘!”
男人做了噤声的手势,一直把整首歌都听完了。才露出了微笑。随行的人都不解其意,碍于身份不敢乱发问。“你们等一会儿。”男人说完,引马朝田间走去。
“我唱的好不好?”连惜纱唱完以后,朝两个朋友挥手,非常兴奋的样子。
“当然!我的宝贝惜纱唱地自然是世界上最好听的歌。”凌九毫不吝啬于赞美。
连惜纱脸上一红,又问:“那我再唱一个好不好?”
“好啊,你唱吧。”
“那边的姑娘,可以问个路吗?”
连惜纱回了个头,然后对两人说:“我去指个路,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蹦跳着过去了。
“这附近的路还有人不认识的啊。”楚眠亦直腰看了一眼。摇着头继续劳动。
那边,连惜纱清亮的声音回答了一些这个距离听不真切地问题,凌九和楚眠亦也没有太在意,还是低着头捡麦穗。
“啊——!救命啊!”
篮子几乎被甩飞出去,两个人猛然转身看那边。
“救救我!九!眠亦!”
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连惜纱竟然被问路的人拦腰抱到了马背上,被带着绝尘而去。
“站住!放下她!”凌九怒吼着追上去。可惜人毕竟不是马的对手,没一会儿那人就带着连惜纱消失在路尽头。楚眠亦也喘着气冲上田垄。怒视着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那人的随从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那些人均是一脸难色,其中一人道:“姑娘,这事儿就别追究了。来,这里有些钱,你帮我拿给那姑娘的父母……”钱袋才递过去就被奔过来的凌九甩飞:“谁要你们的臭钱!”那人被这头发散如烈焰的姑娘吓了一跳。
“姑娘,你可别不讲道理啊。”另一人道。
“谁不讲道理?你们的同党敢抢人还成了我们不讲理啊?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是谁报上名来!我们要去官府告你们!”凌九恶狠狠低吼。
又一人笑道:“姑娘,这事儿你们真地别管了,我们家老爷你们告不倒的,弄不好还会连累你们自己。算了吧!”
“什么算了!说!你们是什么来头。别以为姑奶奶怕你们了!”
一名带刀的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又被给钱的那个拦住:“谁敢动?”喝止了那些人后。又笑着对凌九说:“姑娘,我们没有欺压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就算去告状,也没用的,老爷没人敢管,你们还是回家吧,我改天再叫人多送些金银给那姑娘的家里,保证不会亏待他们。”
“这是亏待地问题吗?”凌九吼着哭了出来,“怎么可以这样就把人带走……怎么可以这样……”那群男人都对她束手无策,面面相觑了半天,还是这个人笑着劝道:“姑娘,你也别难过,我们家老爷不会害她的……”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似地,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楚眠亦面无表情:“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姑娘,你……”
“死也要知道死在哪里了吧!”
那人想了想,也点头:“这么跟你们说吧,那姑娘要是识趣,能讨好人,以后就一切都不用愁了,老爷从来不抢人,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想必是有他的理由。若是那姑娘誓死不从,就难说会怎样了,毕竟没有人敢违抗那个人的意志。”
凌九似有所悟,沉沉地点点头。
“那些钱,还是给她地父母吧,你们俩别斗气,少了个孩子也是少了块肉,这个就当作是补偿吧,我们也确实做不到别的了。”
“是啊,二位姑娘应该也是聪明人,别做无谓的抗争。”
“回去好好给她的父母讲讲,别让他们太伤心。”
就这样就把人抢走了,什么都不说地就把人抢走了,专横霸道,蛮不讲理,只会以自己的意愿做事。那果然就是他。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那个自以为受了伤害遭了背叛的男人,何曾想过他的一己之私,造成了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姑娘,姑娘,醒一醒。会着凉地。”
“姑娘?”
“好像不是睡着了,瑞福,把她抬上轿子。”
……好热啊,怎么回事,还好吵,谁在这里?
“大夫,她没事吧?”“没事,大人放心吧,只是淋了雨有些发烧,吃点药烧退了就好了。”“哦……那你赶快开方子!”“是。这就开。”
……这里是哪里?
似醒非醒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凌九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在路边睡着,被好心人救了,也就乖乖睡觉,和眠亦走散以后,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醒过来地时候。坐在床边地是一个蓄须地男子,看上起四十来岁。面有善相应该不会是坏人。凌九松了口气,拖着酸软的身子坐起来:“多谢恩人相救,只可惜小女子无能。只怕无从报答。”
那人呵呵一笑:“果然是不记得了。”
“什么?”
“我们之前就见过面,你不记得了?”那人笑着捋须,“十年前你和你的小伙伴在当时的陈记豆酱店前卖鸡蛋,我看你们被欺负,就把你们的鸡蛋都买下来了,不记得了?”
凌九傻傻地望了他半天,摇头:“不记得了。”自己卖过鸡蛋是没错,可是那么多人谁还能都记得啊。那人又笑道:“没关系。你先把药喝了。我接着给你讲,你会想起来地。”说着把手里的药碗递过去。
稀里糊涂把药喝了。凌九端着空碗等解释。那人望着窗外,笑得令人心安:“你当时说了好些我压根听不懂的话,最后你说要嫁就嫁我这样的人……”
“啊!”凌九刷地脸红透。想起来了,当时自己对眠亦说这大叔如何如何好一二三四五六七列了一串,最后说自己要嫁就嫁一个这样的大叔,保证被宠上天,当时眠亦还舌毒地说你就是缺乏父爱吧你。
“怎么样,想起来了?”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将她手里的碗交给进门来的侍女,“我当时只觉得你这女娃儿倒还蛮有意思的,就转回来逗你,后来我们越吵越起劲,约定我不准再娶,你呢长大了就再来买鸡蛋这里,等着嫁给我。”
真的……忘光了啊……不对,这哪里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居然还一直记得!那时候自己是个小屁孩啊说的话能当真吗?就算自己一直以来是很喜欢大叔,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要嫁也不能在这边嫁人啊,还得回去地。
“你也别多想,我也不会强迫你就得嫁给我,小孩子嘛还有跟大人赌气的时候,这说明你啊,和我有缘分,所以我才能再救你一次,你好好养病,想吃什么叫他们去做。我得出去一转。”
那个笑容,好温暖,而那些话,也正如自己幻想中的那么通情达理体贴入微。
反正找不到惜纱的话也回不去,是不是这正是命中注定,自己的梦要成真呢……
凌九再见到幼时的好友,已经是晏逆昀出世以后的事了。在皇帝五十大寿地寿宴上,自己作为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晏太师地夫人,一同进宫贺寿,虽然距离是那么远,却一眼就能认出来坐在皇帝身边,那个低着头的人,正是自己日夜不忘找寻的宝贝惜纱。
“亲爱地,我去去就回!”凌九抱着也就一岁的晏逆昀,穿过群臣的宴席直接奔上了皇帝和嫔妃皇子们落座的宴台。
“什么人!”“退下!”一时间无数侍卫拔出刀剑,凌九护着孩子,不敢再上前,只伸着头要从人缝中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连惜纱。
所幸,连惜纱听到宴台这一角有动静,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霎时就呆住了。凌九捕捉到她的吃惊,便对侍卫们说:“不好意思各位,我是礼部晏侍郎的妻子,我和那位娘娘是旧识……”“九!”
侍卫们收起刀让开的时候,抹着泪水的连惜纱站在那儿,四年了,她比过去更漂亮,又是一身华美地宫装,犹如天仙下凡一般动人。
“惜纱……原来你居然在皇宫里!”凌九捂着嘴,眼泪也滚滚落下。
几乎在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立刻逃走地冲动,是晏逆昀在娘的怀里哭了半声,将两个人拉回了现实。
“这个……是你地孩子?”连惜纱笑着问道,尽管眼里依然在落泪。
“是啊,已经一岁多了,”凌九有些感慨,“前年的秋天,我嫁人了。”
“是吗……真好,九……恭喜你!”说着恭喜的话,连惜纱却哭的更厉害,脸上全湿了,“恭喜你……我好高兴……”
凌九哄乖了儿子,又问:“你呢?你在宫里好不好?那个男人就是现在的皇帝是不是?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虽然知道这是句废话,心里还是隐约期待着她摇头。
连惜纱微微低下头,手轻轻放在腹部。凌九这才注意到,她飘逸宽松的衣裙下,约有六七个月的肚子。“……第几个?”很想说得更轻松一些,可是却那么难。
“第二个……前面的那一个,没有了……”
凌九深吸了一口气,转开了头。她无法想象惜纱在这四年间是怎样被那皇帝侵犯,又怎么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为什么现在又会留着这个孩子。“对不起,九……对不起……”捂着脸哭得那么伤心,仿佛还是那个仙子一般的连惜纱,那个黏在自己身边小猫一样蹭人的连惜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