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翼岚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看那打碎在地的酒壶,就连他都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足可以用阴冷来形容了。
对于池恒,他心里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虽然他是以那种目的进入月煞教,但怎么的,池恒现在也算是他的“主子”,而且一向骄傲、一向嚣张霸道的池恒竟然会被人这么对待,心里头怎么想也不是个滋味。
赵翼岚干脆将池恒半搭在肩上,左手软剑凌厉的挽了个剑花,以不变应万变。李景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再瞪眼细看时,地上已经倒了一地的黑衣人。
李景又惊又怒,身子不由的向后退了退,虽说身为皇族也是有些武艺,但看赵翼岚轻轻松松就击败了这些人,他那些半吊子的武艺哪能见人呢。
赵翼岚冷冷的看着他,环紧了池恒,银色软剑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还未等李景大叫,门外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来定是他们这里的动静将老鸨给引来了。
赵翼岚眼眸一沉,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李景,收了软剑,揽着池恒,旋身一跃,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房间里那半开的窗子一晃一晃。
李景一见赵翼岚走了,原本畏缩的神情立即消失不见,他捏着手中的白玉骨扇,一双锦靴泄恨般的踢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骂道:“一群废物!”
离开了月影阁,赵翼岚环着池恒,只觉得他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急忙找了个暗处的巷子,将池恒放下,等他好些再回船上。
只是赵翼岚一放下池恒,池恒就沿着墙壁滑了下去,略显单薄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绝美的脸上一片惨白,长长地睫毛微微颤抖着,挡住了那双狭长的凤眸。
第八章
赵翼岚看着这样的池恒,有些不知所措,他伸了伸手,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蹲下身,轻轻将他揽在怀里。
而此时的池恒就像溺水的人攀住了那唯一救生的浮木一般,他修长的手指死死的揪着赵翼岚的衣角,指节一阵泛白,长长的睫毛不住的跳动。
“教主……”赵翼岚小声的唤他,但池恒此时的意识早就模糊,他只是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
“不要……”池恒的唇微微翕动,一双凤眸似乎因为恐惧而闭得死紧。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池恒只觉得自己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他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知道走,一直走,不停的走,他无法停下来,只能不停的走。
似乎时光流转回到了小的时候,池恒看着远处渐渐清晰起来的爹娘,开心的笑了,小小的少年赤着脚,快乐的扑向自己的父母,但是爹娘旁边的那个男人是谁?那个男人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只是为何在转眼望向爹娘时,眼中会闪现出不该出现的阴狠?
小小的池恒不明白,他只知道叔叔对他很好,叔叔喜欢抱着他玩,喜欢送给他许多见都没有见过的小玩意儿。后来他才知道,叔叔是爹的亲弟弟池溪,他是来请爹回月煞教的,池恒看到爹沉默了良久,娘也抱着他,他忍不住想告诉娘勒的太紧了他难受,可是看到娘那有些忧郁的眼神时,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的窝在娘的怀里。
再后来,爹、娘、他、还有那个笑得很慈祥的叔叔一起回到了那个月煞教,爹成为了教主,娘成了教主夫人,而他自然是最尊贵的少教主,可是那以后,他便极少看到娘笑了。
叔叔依然很疼爱他,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很多时候,叔叔总在娘也在的时候出现,那个时候叔叔的笑容里有他不明白的东西。
小小的少年不明白什么是邪教,他只是知道只要和爹娘在一起,邪教什么的都无所谓的。
叔叔开始教他月煞教的功夫,有时候他会觉得,叔叔甚至要比爹好上那么一点点,只是后来,在那个晚上,那个慈祥的叔叔变成了魔鬼,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将魔鬼当作了好人。
那个晚上,那个噩梦开始的夜晚……池恒突然蜷缩起了身子,努力将自己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赵翼岚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看着他那脆弱的神情心里头却是一阵不忍,更紧的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
池恒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开始变了颜色,一丝血色慢慢的溢出,那血色越来越多,多的他眼前挤满了那片血红,他想逃开,可是逃不掉,他只能被迫的看着那片白色被血色给染红。
恍惚间,意识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天晚上,他规矩的坐在凳子上,听娘念诗给他听,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却被猛地推开,他一惊,人也清醒了过来,娘的贴身侍女红尧虚弱的扒在门边,右手捂着腰间,指尖有鲜血溢出,眼神似乎也有些浑浊,但看到他们时,她的眼神立即清明了起来,她断断续续的说道:“夫人……少主,快逃……二教主叛乱了。”
娘的身子一震,几乎是瞬间便冲了过去,扶着红尧,颤抖的问道:“那穆哥呢?”
“教主教主他……”红尧有些吃力的开口,眼神也恍惚起来,“教主只叫奴婢快走,奴婢不知道……”
娘的手一松,茫然的看着手中沾染的红尧的鲜血,茫然的扶红尧坐下,茫然的看着一脸惊恐的池恒,惨然一笑:“该来的总归会来,恒儿,你要逃的远远的。”
池恒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稍微一想也知道事情不好了,他颤抖着手,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娘,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不,我要陪穆哥,但是你不能留下,你一定要走否则娘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娘脸色苍白的看着池恒,不舍的看着他,爱怜的摸着他的发髻,说道,“恒儿你要逃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元仙功的秘诀娘藏在了我们以前的那个竹屋里。拿到之后立即离开那里。恒儿你可还记得路?”
“恒儿记得。”池恒仍然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精致的脸庞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泪痕,“我们一起走,娘!恒儿不要一个人。”
“傻孩子,”娘闭了下眼睛,却还是止不住那不断涌出的泪珠,她颤抖着手紧紧的抱着他。房外远远的传来了叫嚣声,她的脸色一变,走到池恒床边,不知按了什么,哗一声便出现了一条密道,还未等池恒惊呼便推了他一把,让他直直跌入了密道。
那后来,池恒已经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了。他像乞丐一样一路躲躲藏藏逃到他们一家人以前生活的屋子,找到秘诀花了功夫将上面的内容背下。因为贪恋着过去的快乐时光,所以便多呆了几天,结果,等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抓了个正着。
被关着的那几天,听着那些仆从的议论,池恒知道,他的爹娘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而杀了他爹娘的就是那个对他无比慈爱的叔叔,池恒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那股滔天的恨意不断拍打着他还略显稚嫩的身子,心里的怨恨如星火燎原一般扩大。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
再后来,池溪将他从暗室里带出,他以为他会把他丢进刑室,但是,池溪却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脖子被套上了一个精致的项圈,项圈上连着一根铁质的锁链,长长地绕过横梁再固定在床头。
从那天起,池恒就成了池溪的禁脔,那段黑暗的日子,每日的凌辱,每日的打骂,池恒只觉得活着只剩下绝望,可是死不了,无论怎样都死不了。
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苦终于让他长大,他开始变得不认识自己,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开始利用。
只是,无论过去了多久,那样黑暗的记忆却仍旧存留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一想起就忍不住的颤抖,忍不住的害怕。
那个小小的少年,蜷缩着身子,蹲在那一片虚无的黑暗里,却没有人能救他,只能……慢慢的自我腐烂。
赵翼岚看着缩在他怀里的池恒,月光下,那苍白的脸上显得无比的无助而痛苦,长长地睫毛上卷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随着那睫毛而不时的颤动着,失了血色的唇被紧紧的咬着,也不知会不会流血。看着他这样,赵翼岚的心底的某处忽然一软,不禁有些怜惜的抚着他苍白的脸庞,原来池恒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样子,原来池恒也会让他不自觉的感到疼惜。
疼惜?想到这里,赵翼岚只觉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他刚刚,是想着疼惜么?有些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是,连他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了。他看着仍有些轻微颤抖的池恒,只希望池恒快点回复过来,要不然,到时候弄得两个人都不正常,可就不好办了。
池恒被梦噩住了,他沉湎于这个梦的同时,却又很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现在的他,被困在这梦里,除非他能冲破梦噩,否则没有人能够救他。当初李景给他下药的时候,怕是想不到他竟然会被自己的梦给噩住吧。可是,池恒是不会就这么被打败的。他知道自己若是在梦里多待一刻,梦外的自己就多一分危险,池恒,是不会让自己被逼入这样的困境之中的。
池恒的意识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些快乐的、痛苦的过往开始纷纷后退,池恒的心境也慢慢的由先前的脆弱变得渐渐坚毅起来,他就那么站着,冷冷的看着那些记忆的碎片慢慢的后退,慢慢的消弭。
到最后,梦里只剩下他自己与那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自己。
池恒冷笑一声,慢慢的走向那个小小的自己,一扬手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拉了起来,那个小小的自己痛呼一声,凤眸里敛着惊恐的泪水。
“很痛么?”池恒更用力的扯着他的头发,残忍的开口,“那就好好记着,这样的痛,那样的恨,如果一直就这么懦弱下去,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小小的少年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池恒。
“想要报仇么,”池恒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低低的开口,好听的嗓音如下了蛊般蛊惑着他,“想要报仇想要力量就要自己去拿,如果只是呆在这里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呢?”
小小的少年伏在他的胸口,四周寂静一片,只听得他们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了他坚定的声音:“我知道了。”
池恒微笑着看着怀中少年的自己慢慢消散,怀里慢慢的变得空无,他望着这一片虚无之地,喃喃的开口:“池恒,你该醒来了。”
第九章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翼岚看着窝在在他怀里的池恒,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他们俩这样暧昧的姿势已经持续了多久,只是,他苦笑一声,不敢放开手,一放开,池恒就死死的抓紧他的衣角,看他那脆弱的样子,赵翼岚也不忍心,虽然明白总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但现下却只有等池恒自己恢复了。
正想着,怀里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僵硬起来,就着微微有些黯淡的月光,赵翼岚看着怀里的池恒慢慢的抬起了头,长长地睫毛上那几颗泪珠还未干透,绝美的面容依旧苍白一片,池恒面无表情的看着赵翼岚,狭长的凤眸里冰冷一片,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有些愣怔的赵翼岚。
“教主……”赵翼岚晃了晃,也站了起来,比池恒略高的身体直直的正对着他,薄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池恒就那么冷冷的看着赵翼岚,月光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狰狞起来,那汹涌的杀气就那么向赵翼岚袭来,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池恒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扼住了赵翼岚的脖子,那极强的张力让赵翼岚的脸色立即刷的惨白起来。
池恒对他起了杀意。
赵翼岚被池恒抵在墙上,双手被反剪着,硬硬的石头墙壁磕的他的背微微的有些疼痛,月光下,池恒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但那周身凛冽的杀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那阴沉的双眸、嘴角勾起的残意,让人似乎觉得这个人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你都看到了?”池恒缓缓的开口,冷冽的凤眸直直的盯着赵翼岚。
赵翼岚动了动,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无法开口,现在的池恒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死死的将他钉在墙上,让他无法动弹。
“都看到了呀,”池恒微微扬起嘴角,冰冷的目光慢慢靠近赵翼岚,他轻启双唇,低低笑了起来,“我唯一的弱点竟然被你看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翼岚微微动了动双唇,仍然是无法发出声音,他静静的看着池恒,不知道为什么竟替他觉得有些难受,池恒的过去竟然将他逼成了这样,那到底,要是多大的伤害才会让他如此痛苦啊。
池恒看着赵翼岚的眼中并无惧意,眼神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他贴近赵翼岚的脸颊,低低的问:“你为什么不怕?”
看着赵翼岚一开一合却说不出话的薄唇,池恒恍然般的松了松钳制着他脖子的手,赵翼岚大口喘着粗气,想咳嗽却被压在了喉咙深处,他缓了缓,似苦笑般的开口,声音因为刚刚被遏制的厉害而显得异常的沙哑:“教主,你中了药本来就是我这个作属下的错,就算教主不杀我,翼岚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池恒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只是那凛冽的杀伐之气仍然压的赵翼岚有些透不过气来,池恒舔了舔微微有些咬破的唇,那点点血丝立即消失在了他的舌尖间,他慢慢的开口,说道:“看不出来你竟如此忠心。”
赵翼岚脸上的血色微微有些回涌,他喘着粗气,慢慢的说道:“既然选择了加入月煞教,那翼岚就是月煞教的弟子,身为弟子明明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但仍然让教主陷入了险境,这样的弟子,真是没用啊。”
池恒眯着凤眸,盯着赵翼岚的眼睛想看清楚他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假,而赵翼岚就这么与他对视着,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的怯弱。
“呵。”池恒突然松开了手,在这突然的放松之下,赵翼岚只觉浑身一软,就这么沿着墙壁滑了下去。
赵翼岚勉强撑起身子,靠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对面的池恒一脸兴味的看着赵翼岚缓慢的动作,银色的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仿佛被一层薄薄的光晕给笼罩着,绝美的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如蝴蝶扇翅般微微颤动的睫毛。这个人,就站在那里,好像月神之子一般耀眼而夺目。
“赵翼岚,本座发现,本座现在根本无法杀你,”池恒抿唇微笑,那浓烈的杀意也慢慢消散不见,他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被弄乱的发髻,说道,“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你说要以死谢罪,依本座看,还是算了吧。”
“不过,”池恒的眼神忽然凛冽起来,阴寒的杀意又缓缓溢出,他看着正运气调息的赵翼岚,一字一句,森冷的开口,“本座现在交给你第三个任务,本座给你三炷香的时间,你去把李景带到船上去,记住,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不能让他死了,本座在船上等你,若三炷香燃尽后,你还未回来,本座可不会再放过你一次。但是,若你完成了,本座不杀你,而且,本座会信守承诺,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座的心腹,如何?”
赵翼岚在心里苦笑,这种情况之下,他能不答应么?三炷香啊,就算他现在折回月影阁,那李景怕是也不会再留在那里了,三炷香,池恒不知是真的对他有信心还是只是想找个借口好杀他呢?
其实池恒确实只是想找个借口杀了他,就算他现在对这个男人很感兴趣,但他却窥到了他的底线。就算是意外,但那最深沉的黑暗的痛苦与绝望,他是不会对任何人敞开的。但是,看到赵翼岚那垂死前的眼神时,他却忽然下不了手,那眼神很干净,那样干净的眼神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他突然很好奇,那样的一个人,那样干净的眼神,若是入了月煞教,会不会被污浊?那样充满诱惑的事情,让他犹豫了,只是他不明白,他那坚硬如铁的心已经悄悄的软了一角,只是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不知道心底那小小的让他不明白的躁动是什么,所以被他压制着,所以被他刻意的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