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奉告。”
碰了钉子,玉奇林脸上的笑容越发冷冽。
“其实不用说我也知道。是长老府的命令吧?”
对方从牙缝中挤出一丝气息,显然是被猜中后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对这个答案,玉奇林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月白,一时大惊。
“什么?长老们居然……这件事,舅父知道吗?”
紫衣女子带头亮起手中的武器,身后三名黑衣人,齐刷刷地亮了武器。那是类似漩涡向外辐射,三瓣带有锯齿纹的锐刃,
“白少爷若不让开,得罪了。杀!”
话音刚落,四人纵跃起形成四条交错的身影,一抹是嫣然的紫红,一抹是纠结成团的黑,影动之处,落叶残花无不散乱凌空。
月白和玉奇林全身绷紧,进入如火如荼的战斗状态,月白白衣长袖一甩,袖里藏剑,一套月影诀耍得得心应手。他的身旁,蓝影一落一闪,玉奇林的银发飞泻而下,一直盘着发髻毫不起眼的木簪在他手中变成一把散发着寒气的兵刃。剑影三挥间,避开紫衣女子直取黑影,瞬间就将纠结的一团分裂成三名黑衣男子。
月白以己纠缠住紫衣女子拖延得一段时间。就趁这刻,玉奇林手起剑落,大破三人阵型,手腕转动,长剑所到之处,黑衣人应声落地。
“怎么会……短短一击,竟然重挫我三位最强的属下?根据情报,少主修炼的月影诀分明只到四重……”紫衣女子暗忖。但很快,她醒悟过来:“不对,刚才那一击,幻影满布,虚实交接,根本不是月影诀。都给我起来!布阵!!”
与此同时,玉奇林也在心里暗想:“好快!!阵型紧密,不愧为顶尖的刺杀组织!!”只是现在的他岂同以前,若是不想耗下去,逃跑,还是有把握的。心念一动,落地后背靠着月白,努力从密不透风的杀阵中寻找生路。
月白此时感到虎口剧痛,毕竟与紫衣女子实力相去太远,又勉强纠缠了一段时间,全身灵力用于防御已是严重不足。想到对方的目标只是奇林,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奇林,这里由我来顶着,你快逃吧!!”
月白摆出的姿势掩护意图十足,但凡实践经验稍微丰富的老手就能一眼看穿。紫衣女子和三名黑衣人重新结阵,大喝一声:“休想逃出我月魂碎的影杀月刃!”音落影动,这一着来得毫无预兆,竟是月影族最上乘的身影阵法,只要锁定了敌人,对方就必死无疑,而且不偏不倚,正中要害。玉奇林虽说实力暴涨,但毕竟缺乏经验,此时想要闪躲也找不到突破口了,心脏的位置被一股凉意刺透,连疼痛都没有,眼前的视野则渐渐模糊,漆黑。
“任务完成。我们走。”
虚空中,好像有人,不断在自己耳边呼唤着,奇林,奇林……可是,却无力撑开眼皮看是谁了。
自己又死了吗?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才有了力量,却就这样结束了吗?明明说过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后悔的……
突然飘来一股好熟悉的香味,是谁……玉奇林竭力想要驱赶脑中的混沌。似乎有个发亮的身影,由远至近。
“你想要什么。”
轻柔的话语,缥缈得仿佛笼着一层纱。
想要……想要……不行了,再不说话的话,真的会,彻底失去意识的。想要的,只是两个字,活着。别无他想。
“告诉我……要什么,我给你。”
一声又一声,询问着,却无催促之意。
“给我……生命……”想活着,仅此而已。只有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好。”声音变得真实起来。“我给你。”
“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的,我、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还想像从前一样,陪着你看镜花落瓣,以后也一直……”月白抱着满身是血的冰冷身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鼻孔下,淌着两行清泪。唇都被牙关咬出了血丝。
可玉奇林一声咳嗽,呻吟出声。
柔软的草地淌着湿滑的鲜红液体。一只白布靴子踩在上面,留下一个血印。
“他不会死的。”
月白惊讶地猛抬头。
“很快……会好起来的。”
第二期·三人行
玉奇林来到麒麟禁地的第一年,走了一趟鬼门关,与一位神秘的美少年相遇,不,也许说重逢更贴切。
他说他叫柒幻。
他说柒幻二字时,语气放得极轻,纤细修长的手指放在玉奇林的脸颊上,移向嘴唇。他生得娇小,一头褐色及腰长卷发,白皙的瓜子脸上,鬼斧神工般雕刻出精致唯美的五官。眉间一朵艳紫的花怒放,犹如拥有生命一般,紧紧地攀附在肌肤上,将左眼眼角半笼在其中。仰望玉奇林的眼神,写满朦胧的美意。
“柒幻……”玉奇林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起了仿佛在很遥远前的那一夜。是夜色太销魂,还是他真的太柔美,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他体内的柔软,仿佛轻轻一搂就能揽断的纤腰,嘶哑脆弱隐含着痛苦的呻吟,一切一切,叫人怜惜。
“柒幻少侠想与我们同行不要紧……”某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打破这暧昧的气氛。“可是能不能请你自重一点?”
柒幻十分迷糊地重复这两个字:“自重?”
“比如说话的时候不要和奇林靠这么近,手不要在他脸上乱摸,还有衣服穿得再严实一些……”月白有点纳闷地看着他褂子外露出的两条雪白的藕臂,不消两秒,立马别开脸不自然地咳嗽几声,虽说同为男子,但也实在是……太香艳了。“……诸如此类的。”
“我听不见。”柒幻面无表情回道。
什么?月白立刻左看右看,天清气朗,风不吹树不摇,看来是不存在风声太大的问题,那他说听不到,是故意的?饶是月白这般的好好先生,也正要张口理论。却又听柒幻用闪闪发亮的眼眸凝视他。
“我的耳朵听不见声音,只是摆设而已。”
是个聋子?玉奇林和月白,不约而同都吃了一惊。
“不碍事,通过读唇,就跟听见差不多。”柒幻又补充说。不过说这些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居然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哀伤,没有不快,一贯地平静。
“我们以前……见过吗?”终于,玉奇林忍不住问。
“也许见过也说不定。但是现在,我的眼睛看事物越来越模糊。我已经无法对比了。”
什么,连眼睛也……现在?那么是说,以前不是这样的?玉奇林心中存着许多许多疑问,却不知为何,一句也问不出口。月白在旁插口,似是恍然大悟又有点愧疚的样子:“所以才要这么碰着奇林的脸来读唇吗?”
柒幻待月白的唇动停,才又转过脸来,深深地看着玉奇林。语气还是老样子,平淡冷静地,可是眼睛,分明有了期盼。“这样……可以吗?我想要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便是半个字,也不想遗漏。”
在玉奇林允许前,纤指缓缓上前,直至碰着他的唇,听得他说:“可以。”
如此,月白若有所思地别开脸,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们三人,就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围谷,扎营住了下来。禁地内飞鸟走兽种类繁多,每天的正餐绝不会缺了材料去。何况三人中,不说柒幻,就月白和玉奇林,各是一门心思提高自身修为,哪有心思纠结太多衣食住行的细节。
但他们不说,柒幻也都是很自觉地揽下一切后援细活。
相处下来,柒幻给他们的感觉,莫过于贤惠、秀气此类。这人平日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却又是极好说话。玉奇林姑且不说,月白却是闲不住的,修炼得累了,就拉着柒幻问东问西,问他的家世啊,种族啊,年龄啊,甚至婚配。柒幻皆不嫌烦,问一句,便答一个字。不过都是好,是,否,对,嗯。最终没趣的却是月白。
但是如果他用一双美眸,深深地凝视着奇林时。即便他什么都不说,玉奇林也都好像能透过那层雾气,听到了他心底里去。
有道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柒幻从不笑,但这后半句,确实对他沉稳宁静中一点隽永的男子气质,写到了淋漓极致。只有男子,那双眼,才美而不媚,柔中带刚。
试过有一回,月白的月影诀修为突破了一个新阶段,缠着玉奇林要比划。奇林将外敛的灵力收回,定了定神,感觉自己的修为也有了不少的突破,一身舒畅之下,慵懒地挥挥手拒绝了月白。
理由对月白确实挺打击:“没必要,现在的你根本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好在月白脸皮也不薄,讪笑几声,附和道:“啊,也是啊。也不肯告诉我,到底你这一身神妙的修为是怎么来的,进步神速而且力量强大。”说完,翩翩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开朗的气质,让玉奇林不禁为之侧目。
柒幻正好轻步走过来,唤了一声,奇林。月白立马有了新目标,一通小跑过去,笑说:“哈,柒幻,来得正好,我们来切磋一下!”
柒幻将目光聚焦到眼前人,点点头,说,好。
玉奇林觉着不妥,从山涧旁的大岩石上跳下来,走过去问:“这样好么?你的身体……”
说柒幻的身体,自然是指柒幻的缺陷了。若不是一直念及他的身体状况,玉奇林怕是早也想提出切磋切磋的。毕竟虽然从未见他出手,却也正是这样,才觉得柒幻是深不可测的。
柒幻看看玉奇林,又看看月白,缓缓念道:“既然月白不嫌我听不见,看不清的话……”
嫌,竟然用这个词!我们的月白少爷十分无奈地跌倒在草地上。说嫌,他就是瞧不起柒幻了,说不嫌,岂不是欺凌弱小?为什么,为什么?他在仰问苍天,他明明感觉自己是理直气壮的,听了柒幻这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很坏,简直是坏透了!不禁扶着自己愈发沉重的前额,哭笑不得地说:“我知道了,我、我错了……”
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对月白的夸张感到好笑,玉奇林吁出一口气。
柒幻低着头,问:“不打了吗?”那纯真如赤子的眼神,诚恳至极的语气,正在自艾自怨的月白看在眼中,听在耳中,更是一大讽刺。
“不、不不打了……”都快句不成句了。
“既然这样,过来准备晚餐吧。”原来柒幻来打断他们修炼,是来抓壮丁的。体形娇小,确实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啊。
就这样,月白垂头丧气,像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的可怜小猫,抽抽噎噎地用求救的语气叫了一声“奇林”,就被柒幻揪着领子走了。
打那之后,大家都很自觉的,再没想过要试探柒幻的实力。
一年,又一年。年复一年,时光,在三个人的共处和柒幻的极品厨艺下,飞快流逝。
随着年月愈久,发生在柒幻身上的奇怪事情,越来越多。神经大条,又心不在柒幻的月白自是发现不了的。但玉奇林可都是看在眼里,若是问,一般是得不到明了的答案的。
胡思乱想中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看着柒幻和月白对着一头刚狩猎回来的红毛兽,突发奇想的玉奇林试着集中精神,看他们俩的嘴唇。随着意识的深入,耳边的潺潺流水,簌簌叶动声,一点一点远去。
柒幻在说:“把这些兽毛拔了。”
月白回话:“耶,为什么是我啊?”
读唇,当然是听不出语气的,但看月白一脸郁闷状,想起这表弟似乎从小就有洁癖,穿的是一身白衣,血污一类,都是不爱沾的。看来现在,非常为难的样子。
柒幻又说:“还要摘一些树叶。”
“为什么?”
“这些树叶,是上好的香料。”
再看月白的表情,一脸恍然大悟,又透着一股崇拜,玉奇林忍不住勾起了嘴唇——这个表弟,果然还是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感,心性率直,心里想一,脸上就不会露出二的表情。
说不定正因为这样,月白是自己心目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玉奇林仰起头,看向一片火红的天际,想到了许多事情。
“奇林,晚饭做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柒幻站在他身旁,放轻了语气唤回他的思绪。玉奇林点点头,从石头上跃下,正要回应:“这就来……”不经意的一督,看见柒幻的右手掌心,通红了一大片,还起了许多小泡,破了皮的地方,则露出嫩白的新肉。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手,皱紧眉问:“你的手……”
“似乎是烫伤了。”
“似乎?”用这个词,让玉奇林很是疑惑。
“生火时,好像闻到了镜花的香味,回过神来,就变成这样了。”柒幻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褐色的眼瞳。
“伤成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玉奇林就更不解了:“就算感到烫手立马回过神来,也不至于……”
话未完,唇上覆上一股凉意。柒幻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安抚般轻柔地阻止了下面的疑问。
“没关系的,我感觉不到疼的。”
这句话,徒勾起玉奇林更多的疑惑,想要细问,柒幻又不准了。
天色彻底黑了,月白在营旁已经燃起了篝火驱散蚊虫。柒幻的侧脸映起橘红的火光,轻轻抬起下巴用摇曳着烛火的眼眸看着他。
“今晚陪我去看看镜花,可好?”
玉奇林呆立半晌,不知不觉柒幻收回了自己的手,许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三人吃饭时,那叫一个热闹。有月白这样的活宝在,每顿饭,必是过得极不平安的。
如果柒幻给玉奇林夹菜夹肉,月白就狠命地把菜啊肉啊通通堆满了玉奇林的瓷碗,叫他根本无从下筷,遇着柒幻顽皮起来想要喂玉奇林时,聪明如他赶忙拒绝了。
但柒幻的脸上,就露出“你嫌弃我,我好可怜”的表情,一双美目水泽水泽的,樱唇轻启,絮絮念絮絮念:“好吧,对不起,是我不好,打扰你了,我果然是很烦人啊。我应该默默地走进森林的深处,躲起来再也不要出现,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困扰了……”越到后面,连饭也吃不下去了,抱起双膝,看着篝火发愣。
玉奇林看得心里发酸,他觉得自己是个坏人,顶尖的坏人,正在欺凌弱小,叹气间,不由自主就说:“……我知道了。”
听得应允,柒幻缓缓端起碗,挨过柔软的身子,轻声说:“那张开嘴,啊——”
脸上,依旧是无喜无悲的,只有被花纹围绕着的眼角,闪过一抹狡黠。
看着玉奇林顺从地咽下柒幻送进嘴里的食物,月白坐不住了,看两人挨这么近,行为亲昵,玉奇林又对柒幻千依百顺,他月白陪伴了玉奇林一百多年,还没尝过这待遇呢!愈发不爽起来,捧起碗也挨近玉奇林,学着柒幻的语气嗲他:“奇林,张开嘴,啊——”
这几字,肉麻得玉奇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饭还如何吃下去?早就怒目圆睁,勒令:“你干什么!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