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嗽一声:"没,没甚麽。"
王宇啪的倒在他床上:"累死我了,睡吧睡吧。"就又看我一眼,"牧,你脸怎麽那麽红,不是又烧了吧?"
我摇摇头,赶快钻回自己床上睡下:"没事儿没事儿,我睡了,晚安。"
秦宝无奈的笑笑,出去了好一阵才回来关灯。王宇已经睡着了,秦宝悄悄走到我床前亲吻了一下,才低笑着回去睡下了。
我在黑暗中看着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就算睡不着,我也蜷在被子里闭上眼睛。
我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
第三十七章
一夜没有睡踏实。
回程的大巴上,我终于撑不住,靠在椅背上睡得昏天黑地。等王宇过来叫我们下车,才发现我一直靠在秦宝的肩膀上。正想向他说点儿甚麽,他却揉揉肩膀甩了甩头,望着我笑。
他的眼睛明亮,笑容灿烂,牙齿洁白。我又想起了那一碗水,那一个最初的笑容。
我们哭。我们有很多的话没有说,我们有很多事已经错过。但是现在,我们还是我们。
我们笑,我们有太多的过去没有了解,我们有太多的未来可以想象,但是现在,我们还是我们。
两个人可否等于我们?
我不知道。
秦宝伸出手来拉我下车,我窘迫的推开他,他只是笑笑拿起我的包。
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别人的照顾,也许真的,没有长大的那个孩子是我。
我甚麽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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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长假很平静的过去后,辛蔷据说找到个甚麽名校内幕,忙得不见人影。秦宝在学校家教部做了兼职,该他工作的时候要坐班,还常常加班,见得也少。我倒不是很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这才是正常的。
我不赞成为了所谓的爱丧失自己,我已经有血淋淋的经验,不想重蹈覆辙。
十月下旬的时候,院里有国外友好学校的人来,王宇作为研究生院的代表不能不去,顺带捎上了我。这小子摆明拖人下水,偏又打着院里的招牌,我这个大四的闲人也只好跟着凑热闹了。
其中有个英国小伙子,中文名字叫李慕华,似乎是学生中的头目人物。非常喜欢中国历史,超级爱吃中餐,自由活动的时间几乎都是缠着我和王宇带他去附近的餐馆。又不会用筷子,索性用上十指钉耙,吃得满脸是油,还一脸惋惜的望着空碗舔手指头。表情自然真实,毫不介意周围人指指点点。典型的香蕉人,有着漂亮立体的五官,认真的时候表情专注。
我常常觉得他不太像英国人,不过他的口音地道标准,我很喜欢这种腔调。王宇却更乐意逗他说中文,听他口音别扭却严肃认真的说话,我们时常笑得前仰后合。他倒不介意,抓抓头笑笑也就罢了。
这天晚上是友人们走前最后一顿聚餐。
两边领导先后讲话,谢谢这个谢谢那个,该谢的都谢了,院长又给他们领队老师敬酒,再给我们学生敬酒,感谢我们牺牲自己的时间帮助院里完成接待的任务。客气几句大家都喝了,然后两边准备的节目也就上演。
中国的节目不外乎唱歌跳舞甚麽的,今年院里大一有个小孩会说快板儿,讲了一段儿把大家逗得不行,李慕华居然还能给他的同学当当兼职翻译。我坐得远,也不知道他译得对不对,总之他讲一句,他的同学乐一句。
然后是他们那边的学生上来唱中文歌,全是些老歌,甚麽《茉莉花》《康定情歌》之类都有,他们发音古怪但表情认真,我们不由报以热烈的掌声。
王宇一边鼓掌一边冲我挤眉弄眼:"你说咱们怎麽就不唱英文歌?"
"要是咱们唱,也就这水平,可别丢人现眼。"我也跟他咬耳朵。
"就是因为怕,咱们才老是落在后面。"王宇嘿嘿的笑。
"看不出你老人家这麽愤世嫉俗。"我忍不住笑。
"火药老外当炸弹而中国人做鞭炮,罗盘外国人拿来航海中国人用来看风水,咱们的好东西都叫人学了去,我们还在这儿妄自尊大,怎不叫人感慨啊--"王宇学着京腔拖长了尾音。
我抬腿就给他椅子上一脚:"得了吧你,改明儿你当了人大代表,好给咱中华民族长长志气。"
"所谓先天下后天下也就这麽回事,枪打出头鸟,老话还是没错的。"王宇装模作样摸着下巴颏子。
我差点儿笑喷了:"滚你的吧,好坏你一人说尽了。"
王宇哈哈大笑:"所以说,李牧同志,你还需要革命熔炉的历练,才能锻造出你这块本质是好钢的顽铁来!"
我装着要吐了,他一拉我看台上:"你那本家要来个独唱呢。"
我这才愣着,就见台上放了把椅子和立麦,李慕华提着把吉他就上去了。坐下来试了音,手法倒挺熟练的。他咳嗽一声,用别扭的中文说:"这次来中国,我看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吃到了很多,我很满足了,但是有人在我来之前拜托我一件事,我现在帮他完成。"
说完若有似无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怪怪的,他却闭上眼睛,自弹自唱起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诚然,李慕华的中文有待提高,但是每个人都专注的听他唱完,然后报以热烈的掌声。我和王宇也在鼓掌,但我觉得诡异之极。
回过头来,我拉了王宇低声道:"你知道甚麽?"
"甚麽甚麽?"王宇眨眨眼睛。
"少装蒜你小子。"我咬牙切齿道,"你是研究生院的领导,别跟我这儿装大尾巴狼。"
王宇摸着脸扮纯良:"我真是甚麽都不知道啊--"
"少来,坦白从宽。"我狠狠道。
"真是人说黄连苦,我比黄连苦三分;人说窦娥冤,我比窦娥冤十分呐。"王宇捂着胸膛挤眉弄眼。
我气得只想给这小子一脚踢飞他假仁假义的脸嘴:"你说是不说?"
王宇呵呵的笑:"知之为知,不知为不知..."
"少在我一外文的面前装文学院博士,你..."我话没说完,李慕华已经下台归座,我也只好暂时收兵。
李慕华喝口水,转头看着我不言语。我叫他盯得浑身发毛,想着法儿说话:"你唱得真不错。"
"还好还好。"怎麽说洋鬼子奸诈呢,你看这才几天功夫,打哈哈的本事长了不少。
我也跟他嘻嘻哈哈:"你就别谦虚了,唱这麽好,是不是专门练过?"
"也不是,就是得高人指点。"他谦虚了一下。
我怎麽看怎麽假,不过这小子我还真不能把他怎麽样了:"高人?甚麽高人。"
李慕华眯着眼睛看看我:"就是高人呗。"
我不死心:"你就够高得了,还有比你高的?"
"不,不,不是身高比我高。"到底是洋鬼子不是,双关这种中国人都会的文字游戏对他们还是太难,"是...技术比我高。"
"甚麽技术?"我故意装着不明白,上下打量得他面红耳赤,"...指唱歌麽?"
"对,唱歌。"他擦擦头上的汗。
"他肯定是个中国人。"我眯起眼睛来。
"是啊,他中文很好。"
呸,哪个中国人中文不比你好的?我咽下口气:"你怎麽会认识中国人的?同学?"
"算是吧。"他想了想,"像我这样,到别的国家,当学生。"
我哦了一声:"交流访问?"
他摇摇头。
"交换学生?"
他又想了想:"嗯。"
我没再问。心想,不会这麽巧吧。
李慕华见我不问了,他倒有些着急:"你,听我唱了麽?"
"听了听了。"我胡乱应着,"你唱得好。"
"不,不是,是这个歌..."
"这个歌也好啊,邓丽君唱的。"我挤挤眼睛,"邓丽君,知道麽?她以前可红了,好多人喜欢她。"
李慕华已经满脸是汗了:"不,是男的,男的。"
我哦了一声:"你说的是齐秦吧?他翻唱的也很好。"
李慕华瞪我半天,最后叹口气,往裤子口袋里掏半天,摸出个mp3来往我手里塞。
我愣了一下,没接。
他执拗的塞进来,还把耳塞给我戴上,调了半天才放出来。
居然是张国容跨越97演唱会的现场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示意我听完。我按下性子静静听,直到他唱完。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男生接着再唱了一遍。
同样的歌词,却只是清唱,没有伴奏,没有配音,没有编曲。
熟悉的声音撞击在耳膜的那一瞬间,我愣在那里。
我幻想过很多次再听到他声音的场景,但我绝对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在人声鼎沸的一个会场角落,在一个觥筹交错的宴会场合,在我最没有心理准备的一个刹那,我听到了这个久违的声音。
他没有叫我的名字,也没有说任何的言辞,只是很安静的在唱歌。
我迷惑的抬起头来看着李慕华。他耸耸肩,给我留下一个充满悬念的微笑,然后指指这个mp3,我傻眼了。
这个mp3是他送给我的,这个mp3是我曾经遗失在秦家村的,这个mp3是秦宝交回我手上的,这个mp3是我很久没有用过的。
确切的说,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
我不知道为甚麽会在李慕华的手上,但凭着上面的痕迹,那些脱落了漆的地方,在我眼中那样熟悉。
第三十八章
李慕华把mp3放在我的掌心,留下个充满悬念的微笑后离开了。
我盯着mp3看了很久,然后把它塞进口袋。抬头就见王宇似笑非笑的瞅着我,不由面上一烧:"干嘛?"
"没甚麽,看你挣扎动摇的样子很好看。"
"滚。"懒得理他。
"我说真的,牧,你怎麽想的?"王宇眯眯眼睛。
"红脸黑脸你一个人唱完了,把我耍得还开心吧?"我瞪他一眼。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王宇见我是真的有些生气,忙解释道,"本来早想告诉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麽烂的理由拜托你换一个。"
"好吧,牧,信不信随你,但我这次绝对没有设计你。"王宇叹口气。
"不是不信你,只是想不通这样有甚麽意思。"
"我也不懂,所以不好开口。"王宇低下头来,轻轻晃着腿。
我摇摇头:"我已经不想想太多了,反正怎麽想都是一个结果。"
王宇拍拍我肩膀:"有甚麽能帮忙的就说。"
我忍不住笑了:"还信你?那我真是傻了。"
"也不能这麽说。"王宇挤挤眼睛,"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这种事情...大概真的是旁观者清。"我叹口气。
"其实不管你作甚麽,我肯定是支持你的。"王宇认真道。
"多谢多谢。"我轻声道,"可惜我现在不能想太复杂的事。"
"会这样说,就证明你已经想多了。"王宇看着我。
我沉默了良久才道:"太迟了。"
"我印象中的李牧不是一个善变的人。"
"但我也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我轻轻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宇试图说明,我扬手打断了他。
"我是个慢热的人,也是个迷糊的人。我拖了这麽久才觉得自己可以重新来过,我真的不想再让自己迷惑。"
"你已经在迷惑。"
"的确。"我再次叹气摇头,"但是应该不会很久。不然...对不起所有人。"
"包括他?"
"他?"我失笑,"你说谁?"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觉得头疼,"如果你说李渔...是的,李渔。那麽,我的答案是,我现在并不觉得欠他甚麽、如果是秦宝...那麽,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不能再作出甚麽不好的事情。"
"甚麽时候变成三贞九烈的烈夫?"
"你以为我是你啊?"我哭笑不得,"别把你的人生哲学套在我身上,你注定会失望。"
王宇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话:"你决定了就好。"
我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mp3扔在抽屉里,不经意的看到了一个飘扬过海的盒子。犹豫了片刻,我拿起了这个被刻意冷落和遗忘的盒子。
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磁带。
我捏着这盒磁带,看过正面又翻过来。标签是空白的,他做事从甚麽开始变成这样,留给我一堆空白。
空白可以是甚麽都没有,也可以是所有的一切。
我转过身去,拿起床头架子上的复读机把磁带塞了进去,带起耳机的瞬间,我脑子里同样一片空白。
--哥,是我。
我觉得脸颊僵硬。
--你好麽?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对不起。
我觉得心跳变缓。
--我很挂念你。
我的手抖了一下,但心里仍然镇定。
--再见。
我失笑。
就是这样麽?你甚麽都没有说,却好像甚麽都说了。
我想到了那个以前总是跟在我身后的身影,他是英俊的,到现在我也这样觉得。并不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所以我偏袒他。
就算他那样对我,就算我现在已经...但我仍然觉得他是美好的
可是美好的不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在放弃前一定要尽力争取,这是秦宝教我的。他比我有耐心和勇气,所以他成功,而我失败了。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自私者。
我不会否认。
我虽然自私,但我不贪心,我从未想过脚踩两只川,也没有想过玩弄任何人,我在一个小小的领域利己自私。
保护自己是动物都有的本能,曾经以为自己早就进化成人类,但人类,仍然是野兽。不过高级那麽一点儿。
所以我合理的自私。
当我取下耳塞时,秦宝进来了。
他浑身都是疲倦的气息,进来根本没有看我在作甚麽,一头倒在我铺上,伸手搂住我的腰:"牧..."
我慢慢把抽屉合上:"甚麽?"
"累..."
"吃饭了麽?"我看着桌上的小钟指着九点四十。
"没。"
"要我陪你去吃麽?"
"算了。"他翻个身面朝墙壁,"我就想来看看你,然后去睡觉。"
"实在辛苦就不要作了,工资不见得比家教高。"我拍着他的背。
他的声音有些迷糊:"可是留在学校里,偶尔还可以翘班,最重要...是见你的时间可以自己掌握。"
我轻声笑了:"我又不是女人,要你时时看着。"
"你比女人还麻烦。"他说完自己也笑了,"不过说实话,女人是甚麽样,我不知道。"
我无声的笑:"那就去找一个,我不介意。"
"我介意。"他转过身来捏我的脸,"我太懒了,没兴趣尝试新鲜事物。"
我也捏他的脸:"不是累了麽?还不滚回去睡觉?"
"我要睡里。"他开始耍赖。
"不行。"我扳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