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时候学会了这些东西!"肖崎飞有些厌恶地将飘至鼻前的烟雾挥开。
顾远愣了一愣,然後将烟头慢慢掐灭。
"你知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肖崎飞仍旧很气愤地朝顾远大喊。
"心烦所以抽一根。"顾远面无表情地望著他,语气平淡地说,"你用不著大惊小怪。"
肖崎飞的声音堵了一堵,然後一股作气地爆发:"对,我是大惊小怪,你做什麽事情和我有什麽关系,我傻了才会干涉你!"
顾远的表情依旧很平淡,既不反驳也不回应。
肖崎飞握了握拳,才没有甩在顾远的脸上。他怒气冲冲地拔腿往回走。
"等等。"顾远忽然出声唤住他。
肖崎飞停在原地,身体并没有转过来。
"有一件事,我妈让我转告你。"顾远依旧语气平淡地说。
肖崎飞愣了一愣,然後转头望向他:"什麽?"
"你念高一之前,曾放在我家里的一样东西,因为你的父母都不愿意领回,所以希望你这个周末去我家拿一下。"顾远说话的表情始终像个陌生人。
肖崎飞迟疑了一下:"什麽东西?"
但他很快便想起来,是自己的父母向他家借钱时,曾作抵押的一个物品。如今他家早该还了债,但出於两家感情,物品也不打算拿回。现在为什麽偏要让他去取回?肖崎飞正要询问顾远,却见对方一脸漠然地转身走了开去。
"顾......"肖崎飞将呼唤顾远的声音硬生生吞回了肚中。
顾远莫名地变得对自己厌恶,上一次在赛前热身时他就曾表现了出来。
面对著转变得有些难以接近的顾远,肖崎飞也心生了不满。这样的两个人,还有必要多作交流来加深厌恶吗?肖崎飞握紧拳,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肖崎飞去顾家拿回那个物品时,顾家父母的态度并不热情,并且顾远也不见踪影。肖崎飞将东西放回家中,忘记对自己的父母说起。这天夜晚,肖崎飞便隐约听见父母房间传出来的争吵声。
从小到大,父母间发生过的争吵不计其数,而肖崎飞也再不是那个夜晚因为父母吵架而吓得大哭的小孩子。所以,他只是轻微失眠而已。
第二天看见母亲的眼睛微肿,他也没有过问。
陈旭从家中返回後,显得心情平复了不少。肖崎飞见到他此种模样很是高兴,但听到陈旭的一句话,这种高兴之情便立即荡到谷底。
"我妈同意让我考完毕业会考就回家了。"陈旭语气愉悦地这般说。
肖崎飞无从理解这种愉悦。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已将陈旭当成知己好友。眼看著陈旭也即将要离开,这所学校对於他来说,也完全没有了可以留恋之处。
"还有一件事......"陈旭转开了话题,并且表情有些羞赧,"过几天便是他的生日了,我打算送一件礼物给他......"
"谁的生日?"肖崎飞有些迷惑不解地反问。
"你不知道吗?"陈旭捏了捏自己的衣角,不好意思地说,"唐冕的生日。"
肖崎飞瞪大眼,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唐,唐冕......?"
"嗯。"陈旭轻轻点了点头,"我想在离开学校之前,送一件礼物给他。"
"你喜欢的人......"肖崎飞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望见陈旭的模样,他完全不必多此一问。
陈旭喜欢的人,是唐冕?
肖崎飞忽然有拿砖头砸自己脑袋的冲动。
"以後就很难见到他了吧。"陈旭有些恍惚地说。他说话的神情,分辨不出是喜悦,还是伤感。
肖崎飞曾听陈旭或多或少地提起那个"喜欢的人",虽然曾被对方打伤,但陈旭却没有半丝怨言。正因为陈旭太过善良的心态,让肖崎飞对顾远更加怒从中来。然而,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对象。
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唐冕的可能性放在心上。他虽然惧怕顾远是陈旭喜欢的那个人,然而他无法制止自己怀疑顾远。顾远和他,因为这一种不信任,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肖崎飞从这一天起,见到顾远时都有向他道歉的冲动。然而望见顾远的脸,他的脚步都会硬生生地收回。
罢了,既然他讨厌自己,又何必再出现在他面前?他沮丧地想。
唐冕生日那天,陈旭从放学後便离开了学校,他说想要挑选一份唐冕喜爱的礼物。陈旭傻瓜似的替唐冕著想的表情,却看在肖崎飞眼里无比悲哀。唐冕曾在意过陈旭吗?从陈旭的话语里,似乎完全没有提到这个问题。然而陈旭仍对唐冕十分重视,甚至胜过他自己。
肖崎飞从放学後便一直有些不安,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
结果,当天晚上突然狂风大作,晚自习期间的教室门几乎被风刮坏一般狠狠砸向墙壁,接著天空开始下起暴雨。雷声轰隆,雨如豆大,下得教室里的人心全都开始惶惶不安。
陈旭一直没有回来。
肖崎飞也整晚没有合眼。
8
第二天上午,肖崎飞想要找到唐冕询问陈旭的下落,却一直未看到唐冕的身影。惴惴不安的情绪自昨晚开始便围绕著他。
肖崎飞得知陈旭出了事,是在第二天下午的教室里,班主任在讲课之前说出了从医院传来的消息。
"陈旭在回学校的途中被车子撞伤,所以这段时间都将不能来校上课。"班主任以平淡的语气说。
肖崎飞却感觉心如鼓鸣。陈旭昨天离开学校时还面露期盼,他想要送一份令唐冕喜欢的礼物,使他即使离开了也不会觉得有所遗憾。只要送出了礼物,陈旭就会不再郁郁寡欢,专心致志将高中读完,这是陈旭亲口对肖崎飞说的。
"他伤得重不重?"肖崎飞在班主任以廖廖数语便结束对陈旭的情形的解释後,立即站起身来发问。
"因为他被及时送到医院进行抢救,所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班主任平淡地回答。
"他在哪家医院?"肖崎飞仍旧急急地问。
"市中心医院。"班主任有些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敲讲台,"好了,提问到此为止。现在开始上课。"
肖崎飞坐回座位上,整节课也没有抬头望向黑板。他低著头一直盯著自己的手表,只要捱到放学,他就要去医院探望陈旭。脱离生命危险不代表他就没有大碍,而且,他不亲眼看到陈旭完好无事,他怎麽可能安得下心来念书。
肖崎飞放学後冲出教学楼的楼梯口,差点与对面奔过来的人撞成一团。抬头一看,对方却是一整天未见人影的唐冕。
唐冕一脸铁青,被别人一撞,他的眼神像要杀人般烦躁,望见对方是肖崎飞,他也只是收回了想要挥出来打人的拳头,继续朝楼上走。
"等等。"肖崎飞立即转身追上去,"你有没有去医院?"
"什麽医院?"唐冕声音低闷地反问。
"陈旭住进了医院,你不知道吗?"肖崎飞一把拉住唐冕硬梆梆的胳膊,使他面向自己,"昨天他出了车祸,你也不知道?"
唐冕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听到肖崎飞的问话,他的情绪像爆破一般凶狠地发泄了出来:"他住进医院,关我什麽事?!以後别再拿他的事来烦我!"
"你说的是什麽话!"肖崎飞怔了一怔,随後也发起怒来,他用力地一拳击向唐冕的下巴,"他可是为了替你买礼物才离开学校,你的血是冷的吗?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应该会关心对方的死活吧?!"
唐冕对肖崎飞的攻击竟闪避不及,硬生生地接下了肖崎飞的一拳,唐冕朝後微退了一步。随後,唐冕抓著肖崎飞的拳头用力往後推去。
"你倒是很关心他!"唐冕的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挑衅,"他给了你什麽好处,跟你上过床吗?"
肖崎飞顿时觉得一股无明之火直窜入他的脑间,他猛地冲上前将唐冕的衣领提起奋力朝後摔去。
唐冕这一次虽想要闪避,却也没有挡得住肖崎飞冲上来的力度。两个人在拉扯之间,一同摔到了楼梯上。
旁观的学生这时才察觉到事态不妙,纷纷上前劝架,但没有一人胆敢真正靠近这两个暴怒中的人。
"你要为你的话道歉!"肖崎飞虽然挨了唐冕几拳,但仍愤怒地还手过去,并且毫不示弱地朝对方喊话。
唐冕被肖崎飞按著打,却不怒反笑,手撑著地面哈哈地笑了起来。
肖崎飞愣了一愣,拳头停在半空中,迟疑地望著他。
"你跟那个穷鬼还真像!"唐冕大笑著说,"就连天真的本事也一样!"
肖崎飞忽然站了起来,朝唐冕瞪大眼睛。"你说什麽?"
"我说错了吗?"唐冕也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瞟著他,"你以为你和陈旭之间的那些事情,我会看不出来?"
肖崎飞的耳旁立即堆满了嗡嗡声。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唐冕。
昔日曾当成朋友的人,原来一直这样看待自己?他顿时觉得原本发热的拳头逐渐变得冰凉。
会和唐冕打架,只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冷言冷语极其失望。然而,如果连失望都没有,又怎麽打得起来?
"你真是个人渣。"肖崎飞沈声说了句,然後扭过头,不再望唐冕一眼,朝外走去。
就当作自己错交了这一个朋友吧......肖崎飞沈闷地想著,却仍不自觉地有些眼热。
所谓的朋友,一个一个地都突然变得陌生。形同陌路的感觉,完全不是陌生人那般简单。
肖崎飞路过篮球场时,不自觉地转头朝场内望去。
顾远的身影仍旧极其引人注目。唐冕已经那般看待自己,恐怕顾远也是如此。肖崎飞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後闷不吭声地走出了校门。
陈旭的头上包著纱布,手和腿也伤痕惨然。他躺在床上几乎动也不能动,连张开嘴巴说话也会牵动伤口。虽然肖崎飞一再劝他不要说话,但陈旭仍对肖崎飞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一些事情。
"对不起......"陈旭面露歉意地说,"昨天我原本想按时回校的,但突然,发生了点意外......"
肖崎飞正站在病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削著苹果,听到陈旭的解释,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陈旭佯装出了一个微笑,故作轻松地说。
"你这样像没事吗?"肖崎飞有些生气地将苹果放在桌上。然而他一望向陈旭悲惨的样子,生气的情绪便立即熄了火。
"我没事,真的......"陈旭微挪了挪身体,便引来一阵痛呼,他仍继续朝肖崎飞解释著,"我买到了礼物,但是没有在他家等到他,然後我就离开了......"
肖崎飞对陈旭坦然的态度完全无法认同:"你别骗我......"
如果他没有遇到唐冕便已离开,唐冕又怎麽至於今天态度如此差劲?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麽吧。所以陈旭心神不宁,还出了车祸......
陈旭听到肖崎飞的质疑,脸色顿时一暗,声音也哽在喉咙里没有再发出来。
肖崎飞闭了闭眼,才又说,"对不起,你现在不应该受到干扰,应该要好好休息。"
陈旭疑惑地望著肖崎飞。
"你好好养伤,所有课程的笔记我都会带给你。"肖崎飞说,"所以,今天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陈旭这才一惊,慌忙地要坐起来:"你现在就要走?你......"
肖崎飞听见身後传出一声痛哼声,走了几步的身体才又转了回去。他担忧地望著陈旭,陈旭捂著痛处惨兮兮的模样,实在不容乐观。
为什麽唐冕仍能够对他这麽残忍呢?
"肖崎飞,你,别生气......"陈旭边缩著冷气边艰难地张口说。
"我没生气。"肖崎飞黯淡地垂下眼,随後走过去将陈旭歪向一旁的身子扶正。
"我,我承认,我说了谎......"陈旭虽有些顾虑,但仍说了出来,"我见到了他,但是礼物交给他,我就离开了。他那里,是容不下我的,所以我也没有久待......"
"他有什麽了不起?"肖崎飞低哼了一声。
"他家很有钱,而且,势力也很大。"陈旭低著头,"我从以前就知道,唐冕看中的人,从来都是极其有才华,或者极其受关注的人,像我这种人,其实是入不了他的眼的。他现在有了喜欢的人,我真的,挺替他高兴......"
陈旭的样子却没有半分高兴,使得肖崎飞也看不下去。
"你在说什麽?"肖崎飞不高兴地反驳他,"他家再有钱,也是上一辈人的功劳,难道他因此就高人一等?你没必要太过贬低自己。"
想起唐冕称呼陈旭为"穷鬼",肖崎飞就气不打一处来。
"被那种人喜欢上的人,也是倒了霉吧。"肖崎飞又说,"你应该庆幸自己不是那个倒霉的人。"
陈旭因为肖崎飞的话而露出了几分笑意:"我真庆幸我能有你这个朋友。"
肖崎飞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握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当然,我这个朋友别的没有,但有两个肩膀,无论什麽时候,都可以借给你。"
陈旭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肖崎飞却因为拳头触到了方才被唐冕打伤的位置而暗抽了一口凉气。望望陈旭单纯的笑脸,他转过身时,不禁叹了口气。为什麽因为一些安慰的话语就能简单地开心起来,却那麽不容易幸福呢?
肖崎飞离开病房时,正遇到陈旭的母亲从外走入。
之前已从陈旭口中听到有关陈妈妈对陈旭的种种期望,但肖崎飞仍对陈妈妈提供给陈旭满肩的负担而有些微词。陈妈妈一走进病房,便紧张地让坐起身的陈旭躺下,嘘寒问暖了好一阵,然後才自己搬张椅子坐下,垂著肩开始掉眼泪。
肖崎飞关闭病房门时,看到的便是陈旭一脸抱歉地朝著低泣的陈妈妈。他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因为需要替陈旭记录下详细的笔记,肖崎飞在上课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下课了以後也会找其他同学将自己漏听的部分补齐。一心忙碌於这些事情的肖崎飞,也不再因为在路上遇见不想看到的人而情绪波动。放学後去医院探望陈旭,成为肖崎飞每天必行的一事。
回到宿舍後,仍从同宿舍男生口中听说篮球队中的事情。唐冕近来情绪异常暴躁,已因为队友的配合不当便动手打伤了好几名队员,甚至教练前往劝阻也无济於事。唐冕的行径虽恶劣,但球队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从球技上来说,唐冕是一名难得的得分後卫。从家境上来说,唐冕也有十足强硬的後台。肖崎飞听到这些事情,不免哼了一哼。
顾远的情绪也不甚乐观。平常总笑意迎人的顾远,这段时间也极少露出笑容,甚至练球时也经常心不在焉。有人说,顾远似乎有离开球队的打算。
肖崎飞听到这里,便倒头往枕头上睡了过去。
顾远要离开球队,或留在球队,都不再与他有关系。同宿舍男生在提起顾远时总是意有所指地望著肖崎飞,恐怕在他心里,也与唐冕抱有一样的想法。尽管他不需要将这些人的误解放在心上,然而,如今的顾远已不是当初与自己亲近的顾远,如今的自己也不是当初跟随顾远的自己。
尽管肖崎飞表面上不再将顾远当成一回事,然而夜里做梦,他仍梦见顾远与他嘻笑著玩闹在一起的情景。
周五这一天,肖崎飞在医院将笔记交给陈旭後,忽然发觉陈旭的脸有些异常的绯色。
"今天,唐冕来看过我了。"陈旭的语气有些迟疑地说。
肖崎飞诧异地一抬眼,随即喔了一声。
"那个,是他带过来的。"陈旭略显羞涩地指了指放在床头墙边的水果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