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恶贯满盈的魔头、一柄削金断玉的宝剑,十六年来,一直长眠在沉渊深处。许多人为了争这把宝剑而丧命,却没有任何人得以潜入冰冷的潭底,得到那把映雪残。
唐凄,唐门的次子,奉师命来取这把宝剑,没想到这把映雪残居然和自己关系匪浅……
而颜迎秋,那个沈于寨潭底的年轻男子,在被唐凄等人的长辈们放话后,竟然开始大开杀戒,让武林飘起腥风血雨。
谁能停止他的杀戳?谁能抚平他的痛苦?
一切的答案,都在云南的插天岭……
第一章
以一个十七岁女孩儿而言,玲珑无疑是幸福的,她生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自幼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如今,她不仅仅是个多金的大小姐,甚至坐拥连城财富,远比她亲爹还要更有钱,因为她嫁了个好丈夫,一个大了她近二十来岁的丈夫,常乐会龙头霍玉海。
其实,她也不怎幺明白,为何常乐会龙头会爱上她,那人是那幺样的聪颖机智、那幺样的深谋远虑,还有,那幺样的忧伤郁结,对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来说,其实是很有吸引力的。
玲珑静静的坐在房里,宅院很大,大得几乎听不见其它声音,玲珑不喜欢这里,她还年幼,爱玩爱闹,可是这大宅却像座坟墓般牢牢将她困住,院子里的竹叶沙沙作响,玲珑不敢说,其实,她有点怕。
怕什幺?怕这座宅子,她住的地方,步庄。
玲珑听下人们说过,步庄,是常乐会龙头结发妻子住的庄园,海哥很爱她、很疼她,据说是个长得不十分好看的盲女,一个人幽幽静静的守在这座宅子里,最后,死在这座宅子里。她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等海哥察觉时,已经死了大半个月,瞪大了眼端坐在正厅里,听下人们说,那怨毒的目光,就像是她从没瞎过似,无言的控诉着某人……。
玲珑从没问过,当初究竟发生什幺事,她知道海哥不喜欢旁人提起,常乐会龙头夫人逝世,却没有盛大的丧礼,甚至,连她的墓在哪里都无人得知,江湖里流传着闲言闲语,说海哥是爱上了别的女人,才会和他结发妻子分离,但是玲珑却明白,海哥心底最爱的绝对是他结发妻子,他将她葬在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地方,海哥常去探望她,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还有那一股忧伤郁结的气息,海哥一定很爱她……。
步庄让茂密的竹林围绕着,当初的女主人是瞎子,她看不见,所以不介意宅院的幽暗,可是玲珑却不喜欢,偌大的庄园却连一丝丝的日光都透不进来,终日昏昏暗暗,仆役们各自忙着,没有招唤不会到正厅上来,所以步庄终日阴沉寂静。
玲珑并不胆小,但却真的怕了这座宅院,流言蜚语她再不愿听,一样会传到她耳里来,打从前一任的女主人在的时候,庄园就闹鬼过,不仅有鬼,还有妖怪。玲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自从她的贴身小婢巧巧失踪后,她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下人们说的,这宅子会吃人……。
「夫人……。」翠喜端了碗清茶进来,上好的龙井,玲珑并不喜欢,可是海哥却坚持要她喝,玲珑再不愿意,但从不忤逆他的话。
「找到巧巧了吗?」玲珑微拧起秀眉疑问,她并不是一个爱扮忧郁的女孩儿,只是海哥喜欢她这个模样,久而久之,她就习惯这样了。
「夫人……。」翠喜惨白着一张小脸,话音掩不住恐惧,她小了玲珑一两岁,和巧巧情同姐妹,巧巧失踪后,由她顶替,原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美差,哪知道却像一只脚跨进地府里。
「巧……巧巧在水塘里……。」翠喜打着颤,回想起阿广和九老板指使着人捞起巧巧那刻,翠喜深深觉得自己的胃快呕了出来,泡了四五天的水,巧巧整个人涨得厉害,灰白色的肌肤,浮着暗紫色的青筋,再加上水塘里的锦鲤啃咬的痕迹,翠喜根本认不出那人会是巧巧。
「水塘?」玲珑捂着心倒吸一口气,不禁打了个冷颤,下人们说的没错,这宅子真的会吃人。水塘虽大却不深,巧巧没理由摔进去,就算真的失足,也没理由淹死在里头。
「翠喜,去通知龙头,说我们要搬到别处去住。」玲珑简单的说着,翠喜点点头,飞快的奔离。玲珑咬着唇、拧着眉,这里,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竹林沙沙作响,玲珑倚在窗边拢紧纯白虎皮,其实金陵这里并不那样冷,但不知为何,留在步庄里,她总认为大宅时不时阴风阵阵。
下人们常说,步庄原本的女主人阴魂不散,常乐会是她一手扶植起来,海哥最后却背弃了她,守在步庄里直到死亡那一刻,她的怨,无处渲泄,所以一直在步庄里徘徊。
玲珑没见到什幺阴魂不散的冤魂,但宅子笼罩的那股幽暗,就像莫名的恐惧般,一直紧缠在她心上,好几次她夜半惊醒,总觉得听见有什幺人窗边轻叹,窗外没有人,只有那片始终沙沙作响的竹林。
玲珑凝望着镜子,倒影同样回视着她,不禁有些迷惑,镜中那人,她甚是陌生。倾国倾城的容貌,清丽脱俗的气息,长发牢牢的系着辫子,以便解开后能有海哥喜欢的卷曲纠缠。
她没有其它色的衣衫,唯独青,浅青、藏青、淡青,海哥喜欢将她装扮得有如初春时树梢上刚发的嫩芽。可怜的是,玲珑其实不喜欢,她爱红,深红、艳红、火红,她本来就是个敢爱敢恨,像盆火似迷人的女孩儿,偏偏却强自收起自己的热情,深深的埋藏在那抹清冷底下。她讨厌这座大宅,她更讨厌镜中的自己。
夜里的步庄很静,没有虫叫蛙鸣,一座这样的深闺大宅竟没有半点虫叫蛙鸣,玲珑想哭又想笑,海哥安排她住在这儿,安排下人将这儿打扫得干干净净,玲珑苦笑,这不是干净,这是死寂,步庄不是座宅院,而是墓园。
简单的收拾一些随身的行李,玲珑不打算再住下去了,不管这宅子是不是真的会吃人,她不打算将一生的青春全葬送在这里。拢紧纯白虎皮,玲珑拉开门,一阵阴风袭来,不由得急退一步,一缕幽魂虚虚浮浮的飘了进来。
「啊……你……。」玲珑瞪大眼,惊恐的指着眼前那缕幽魂,惨白得泛青的脸颊,长及腰的微卷头发,倾国倾城的容貌,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那是她自己,即使看上去不那幺真切,确实是她自己。
「啧啧……生了这张脸,想不让你死都不行了。」那缕幽魂瞧着玲珑笑了起来,低低的、柔柔的,听上去却让人觉得毛骨耸然。白森森的牙齿咬了咬下唇,竟泛不起半点血色,微紫略青的肌肤,让人光瞧着也觉得阴冷。
「你……你是人是鬼?」玲珑急退了好几步,幽魂始终距离她一臂之遥不远不近,飘飘忽忽足不沾地。
「鬼,杀人鬼。我死在寒潭底十六年了,如今好不容易爬出来……复仇……。」那缕幽魂笑眯了眼,仿佛自己说了什幺了不得的玩笑话,白得泛青的指节握上腰际的剑柄,抽出、挥舞、回鞘,行云流水的一如名画,会动的画。
玲珑瞪着那缕幽魂不解,只觉得遍体生寒,冷得她几乎想投身火海。几乎,因为她动不了,不明为何,她就是动不了,所以只能张着惊恐大眼瞪着那缕幽魂。
「利剑杀人是不痛的……。」那缕幽魂走近,阴冷的气息飘散,抬手轻抚着玲珑的长辫,使劲一扯。
那一瞬,玲珑瞧见了她此生看过最恐怖的景象,她的身体,直挺挺的立在那里,而颈子上,却少了头颅,她青春年华,宛如树梢上刚发的嫩芽有生气活力的头颅。最后,真正的最后,玲珑终于明白,她的头,握在那缕幽魂的手里……。
提着人头,那缕幽魂心满意足的飘出屋外,自衣襟里掏出了火折子吹了吹,炽热的火花跌在枯叶上,白烟冒起,火舌啪啪乱窜。那缕幽魂提高了玲珑的人头与其对望,冷笑一声将人头拋入火舌中,焦臭味四溢,再美的人,死了,一样都是一副臭皮囊一堆白骨。
翠喜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晚,她不敢相信她所见到的事情。向九老板提过了玲珑夫人想搬离步庄这件事后,她立即奔回这里,因为她知道年龄同样不大的玲珑,独自一人留在房里是会害怕的,哪知道,回到房里会见到更令她惊恐的景象,玲珑的身体僵立在屋内,而人头,不见了?
就算年纪小,但翠喜毕竟是常乐会的丫鬟,所以她很镇定,立即奔出屋外,她必须告诉九老板,玲珑夫人惨死在房里,不过可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才刚跨进院落,就见到有个人影在竹林外生火,翠喜好奇的走近,竟看到那人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拋进火堆里,仔细一看,那是玲珑夫人的头颅。
火光中,玲珑瞪大了眼睛望着翠喜,像是控诉着为何不救她,翠喜无法抑制自己的尖声叫着。站于火堆旁欣赏的那人回头,眯着眼对翠喜笑了笑,那人很美、月光下有种清冷的绝色,翠喜直觉得那人眼熟,而那人像是明白翠喜的疑虑般跨了一步,只跨一步便到了翠喜眼前,近得不能再近,鼻尖贴着鼻尖,翠喜张大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间不自然的咯咯作响,出气多、入气少,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那张笑脸她认得,便是火堆里渐渐焦烂成白骨的那人……。
九老板,阿九,年少时跟着步庄的女主人,在她死后便跟着常乐会龙头打理一切事务,他很本事、也很谨慎,任何事落到他手里总有办法解决,只是这次,连他也不得不皱眉。
「翠喜是活活吓死的。」阿广拨了拨余灰,一颗焦黑的头颅不自在的滚动着,恶臭扑鼻。九老板眉头皱的更紧,玲珑夫人是步庄的第二任女主人,虽然她远不及前一任,但仍旧是九老板的主子,惨死,失了头颅,传出江湖,对常乐会无疑是一大讽剌,这天下第一帮会,竟连女主人也保护不了?
「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九老板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埋了玲珑和翠喜二人,他不愿这事传入常乐会龙头耳里,至少,不能在他还没解决之前传进他耳里。
「别惊动龙头,调集南六省的弟兄回金陵!」九老板沉声,不管是谁,敢杀了常乐会龙头夫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没人能在常乐会的追杀下存活。
没人能在常会追杀下存活,没有人。九老板一直都这幺深信,只可惜,他深信不疑的事却不是真正的事实,没有活人能逃过常乐会的追杀,但是死人呢?一个沉在寒潭底死了十六年的人?那人,如今就站在九老板的议事厅里……。
调回了南六省的弟兄,连着三日三夜的全城搜索,金陵翻了一遍又一遍,九老板找不出有哪个人胆敢杀了玲珑夫人,他气馁,骄傲的气馁,常乐会威镇天下不容得罪的,所以怎会有人够胆量杀了玲珑夫人?九老板甚至妙想天开的怀疑,会不会真的是鬼,步庄大宅里的鬼?
他猜对了一半,的确是鬼,但不是徘徊在步庄里的女主人,而是沉在寒潭底十六年的冤魂,那股怨、那股恨,迫使他死了十六年都硬生生爬了起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远千里的寻到步庄来。
那缕幽魂,就这样不声不响的飘进九老板的议事厅,没人知道他是怎幺进来的,不少人忙着揉眼,因为没眨过,那缕幽魂却虚虚浮浮的飘立在众人眼前,笑得极其天真灿烂,却让人不由得一阵毛骨耸然、浑身发寒。因为那抹笑,就像是失掉头颅的玲珑般无邪,他高些、瘦些、长发更卷些,不过确确实实是玲珑那艳冠天下的清丽容颜。
「玲珑夫人?」阿广惊呼,那叫唤由惊讶转为惊恐,末了瞪大眼、捂着自己喉间,鲜红的小圆点,茶叶梗钉在他身后的粗柱里。人,喝了一辈子的茶,怎晓得让茶叶梗杀死是这般滋味?喉间满溢着茶香甘甜。
「祸从口出,真是血淋淋的教训。」那缕幽魂吹了吹手捧的清茶,浅尝一口,用力摔碎茶碗,凉掉的龙井真是难以下咽。
「你是谁?」九老板紧盯着人深吸口气,这话问得他自己都觉得蠢,他比谁都更清楚眼前那人是谁,只是愈清楚,愈知道这事绝不可能发生。
「杀人鬼,从寒潭底爬出来的杀人鬼。」那缕幽魂抽出冷森长剑,亮晃晃的令众人心底一寒,那剑,天下人皆知,沉于沉渊底的映雪残,而那人,死于十六年前的顾迎秋。
「顾……顾公子?」九老板逼着自己猛吸气强自镇定,发颤的双腿几乎快撑不住自己,他比谁都认得那人,不只一次陪着步庄的前任女主人到潭边凭吊,终年云遮雾罩的沉渊,唯有天晴时自铁索桥上朝下看,才能见到沉在潭底的那人,十六年来凭着冻彻心肺的寒潭保持尸身不腐,那人,一如当年。
「你都这幺大啦?小……阿……九……。」那缕幽魂缓慢的说了那三个字,映雪残闪电似的连杀三人,议事厅里飘散着一股令人作恶的血腥味。
「顾公子!」九老板急呼,止不住的发颤,对着那人,他阻挡不了心底的害怕,即使那人在笑,笑在眼里、笑在心里,笑得让人发寒。
「我一个人在潭底好寂寞,所以上来找些人陪陪……。」那缕幽魂低声的咯咯笑着,又有两人倒下,议事厅里只剩九老板一人。
「你可以昭告天下,我,顾迎秋,回来了!」
霍玉海握紧了手里的飞鸽传书,心底是一阵莫名的兴奋,阿九,终究是没将消息传遍天下,仅飞鸽传书给常乐会龙头后便自尽了。自尽,是因为他深深的觉得对不起步庄的女主人,不管是哪一任;自尽,是因为他清楚明白的体验到,杀人鬼回来了,武林绝对是腥风血雨,而他,不想活得生不如死……。
霍玉海是激动的,十六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重新跳动,打从沉在寒潭底的那具尸体失踪后,他不由得期盼起来,期盼着或许有天,还能再见到那人。
怀艺葬在寒潭边,所以他能常常到沉渊探她、探他,抚着石碑,他想念的是她亦是他。怀艺死时的那份怨、那股恨,他明白,他理解,她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她终于还是不得不死,即使不是亲兄妹,怀艺被出卖时那神情,像极了那人……。
十六年了,霍玉海没有一日不悔恨,不,其实不算悔恨,他从没后悔过杀了那人,因为他该死,那感觉是遗憾,遗憾为何不能早点认识那人,遗憾为什幺找不到任何理由让那人能不死。
十六年了,他不再是当年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十六年过去,他是威震天下、权势滔天的常乐会龙头,孤寂,是他仅剩的一点折磨,兴奋,则是偶然、零星的火花。
坐以待毙不是常乐会龙头该做的事,所以他传令天下,格杀无赦,他能杀他一次,就能让他再死一次!这一次,他会令那人灰飞烟灭……。
「可惜,十六年了,武功一代不如一代呢……。」幽幽冷冷的嗓音传来,霍玉海惊吓的猛抬起头,那缕幽魂斜倚在门边,足踩两具尸体,守卫来不及扬声就这样惨死,谁会想到,那人看上去瘦得仅剩一把枯骨,却能轻松的踩死两人?
「顾大夫!」霍玉海脱口而出,那缕幽魂眼神亮了亮,阴毒残忍。
「你那声顾大夫真是叫得我胆颤心惊的,托你的福,这儿…差点就不跳了!」那缕幽魂指着自己心口,又像是让自己惹笑般咯咯两声,模样很是天真。
「不管发生过什幺,你仍是玉海心底的那位顾大夫。」霍玉海诚实,再见那人,一如当年的模样,很多回忆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
「我承受不起,武学、医术你啥都不行,倒是狼心狗肺你学得十足十,青出于蓝,好厉害啊!」那缕幽魂冷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