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吧。"坐在对面驾驶座上的落樱双肘撑着方向盘,微笑招呼我。
踌躇片刻,我还是上了车,既然她早料到我的行动,不妨再合作一次。"你能开车吗?"瞥一眼她右臂已被鲜血染红的绷带,我有些担忧。
落樱一面发动车子,一面笑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喂--水银!"
"嗯?"
"你的心脏健康吗?"
"......还可以......"不明所以的我惊奇之余随口回答。
"那就没问题了。"落樱的声音还未落地,车子就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疾射出去!若非及时撑住面前的挡风玻璃阻住冲势,我只怕就要撞得头破血流了。
"我的驾驶技术可是国际刑警中最出色的。"落樱得意地向我眨着眼睛,笑容如同小女孩一样天真。
"应该是最疯狂的吧。"我淡然纠正着,迅速系好安全带,先前因为风的事而低落的情绪却好转了许多。
落樱不满地牵动唇角,倒也并不否认我的说法。车子在市内公路上全速行驶,就算通过十字路口时也未曾稍有减速,在闯了不知多少个红灯后,我们转上通往郊外的高速路。自始至终,落樱都不曾问过我要去什么地方,我也没有作任何说明,她是出色的刑警,我想到的她一定也想到了。
"这车是王子的。"落樱突然笑起来。
"那又怎样?"我从车内后望镜中看看她洋溢着活力的面孔,重新低头收拾沾染了血迹的上衣。
"明天一早王子收到一打罚单时,不知会有什么表情?"充斥着恶作剧后快意的声音悠悠飘过耳际。
明知道善解人意的搭档这样说是想开解我,然而想想王子可能有的反应,却也不禁莞尔,但随即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水银--"一阵压抑的沉默过后,落樱先开口,语气出乎意料地严肃:"为什么不告诉先生......你和风澄炎的......事情?"我猜想她原本想要说的是"我和风的关系",也许我的脸色太难看,使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慢慢闭上眼睛,我疲倦地向后一靠,喃喃回了一句:"不想让先生担心。"声音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苍白无力。
落樱似乎侧头看了我一眼,并适时转移了话题:"看你刚才扶住风澄炎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就此呆掉呢。"
"哼--"扬起唇角,我扯出一缕嘲讽的笑意:"风正是想让我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可惜,可惜我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我的心也不是他一句话就可以左右的!"
"但是,你还是放不下。"
我不再回答。是啊,我放不下,风可以毫不留情地对我下杀手,我却无法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冷然视之,我也无法将风当作以死相拼的敌人对待--我们都在保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使我对他有了一种类似"同病相怜"的模糊感觉......
沉默是最好的防护墙,落樱也不再提问,专心于驾驶。
彼此沉默了大约十分钟,落樱突然说道:"我很喜欢风澄炎!"
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肯定句带来的惊愕使我倏地张开眼睛,将不可置信又疑惑的目光定在落樱绝美的侧面上。
我甚至算得上犀利的注视并未使落樱回头,她始终看着前方,悠然解释:"我是指他的性格。不管他的结局是好是坏,我都认为他比你幸福,因为--"她刻意停顿一下,然后才加重语气接下去:"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该怎样去得到,为了得到想要的,他真的不惜一切!"
并不强势的话语却带给我极大的震撼,而她接下来的一句却又将我拖到深沉的思考中去:"你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是否为此尽了力?只要有明确的目标,就不该受外物的影响。你活得这样累,何苦呢?"
我默然无语,缓缓将视线转向窗外,外面没有树木,没有人烟,没有月,没有星,没有风吹枝叶的天籁,有的只是飞扬的沙砾打在窗玻璃上的低响和漆黑一片的沙漠......早在皇后岛时,我就作出了选择,不是么?可是为什么事到临头却还是这样难以取舍?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看!"突然扯扯我的衣袖,落樱指向前方。
我迅速收敛心神,甩开所有无关的思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黑沉沉的夜色中铺了一大片不住闪动的光波,仿佛宇宙中的星辰,美丽而神秘,带给人一种生命感,那是全国最大的水库和绿洲,也是本市唯一的水源,可以说正是有了这一处沙漠中难得一见的泉群,这座人口近百万的大城市才得以存在。
风在确知自己无法脱身后才告诉我会有一场"灾难",当时他是有时间启动身上的引爆装置的,可他却没有做,那就表示"灾难"不是、至少不完全是炸弹--全球每天发生的恐怖事件不下百十起,尤其是在内部纷争严重的国家更是屡见不鲜,已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了--若要做到"震惊世界",除非制造一场绝无仅有的骚乱,而在这座城市中能引起这么大反应的只有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水了。一旦失去赖以生存的水,轻则使整座城市陷于瘫痪,重则有可能使国家政权被颠覆,这就如同水源遭破坏的古巴比伦城一样,不需什么征服、入侵者,城市本身就会自动瓦解。尽管这只是推测,但成立的可能性极高,这种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所以就算白跑一趟,我还是要来看一看。
车子在距水库外围还有近千米之遥时,就同时被三道强力探照灯的光束锁定,我们被勒令停在原处。经过一番繁琐的交涉和多方验证,负责水库安全的武装部队指挥官乌里斯兰上校才下令放行,并亲自陪我们来到水库堤坝上。暗色的水波就在脚下两米处动荡,泛着隐隐粼光,混合了草木清香的水汽清冷而氤氲,一团团扑面而来时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殿下刚才打来电话,要我部全力配合两位,请问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乌里斯兰上校以无懈可击的军人仪态询问,他显然并不知道事情原委,但还是忠实执行上级的命令。
同落樱对视一眼,我轻轻点一点头,于是落樱直接而简洁地点出重点:"水库中有一枚炸弹,希望阁下能派人协助搜寻,但不能使用任何照明工具和声波仪器,也不要随意碰触。"
"炸......弹?什么炸弹?"看上校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且语气中已有不悦的粒子在浮动了。
"究竟是什么型号的炸弹,我们也不十分清楚,但是我想其威力应该足够让水库开个口子了。"落樱正色解释:"我知道诸位都很尽职尽责,但安置炸弹的人并非庸手,不是说防范就能防范得了的。这关乎贵国首都近百万居民的生活,甚至贵国局势的稳定,请不要浪费时间,立刻开始工作吧。"
落樱严肃的神情和语气使上校放下所有疑问,他答应一声,转身快速下达几道命令,不到五分钟,十位配备了精密探测仪器的专业潜水员就已经消失在水面下了。
迟疑一下,我问出方才就觉得奇怪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水库中的是炸弹,而且只有一枚?"问题问出口,我也恍然大悟:"哦--一定是风告诉你的吧。"
"是,是他说的。"落樱很难得地叹了口气:"风澄炎一共安置了十五枚炸弹,市内十四枚,引爆装置他一直带在身上,但安放位置事前就已经告诉我们了--这是他同我们合作‘诚意'的表示!"落樱淡淡一笑,脸上满是无奈:"但这最后一枚才是杀手锏,我在风澄炎那里看过简略图纸,显然是经过巧妙设计的,炸弹本身对水压、温度、光线、声波都很敏感,若要强行拆除,必须在打开外壳后五分钟内完成,否则便自动引爆--我没有把握安全拆除它,所以才会跟着风澄炎的指挥棒转......现在他重伤,应该没有机会即时引爆,就算这枚炸弹再复杂、再碰不得,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你相信他的话?"我拂开随风飘到眼前的金褐色长发。
"相信!"落樱语气绝然,不容人怀疑,但并未说明理由。
"女人的直觉?"我忍不住取笑。
"咦?"落樱也笑了:"先生可没告诉我你这样幽默。"
低头一哂,我随即收敛起唇边的笑意:"风的‘礼物'未必就是炸弹。"
"哦?"落樱刚想追问,面前水面突然出现了旋涡,一名潜水员随后浮出水面。
"有结果了。"上校、落樱和我不约而同跨前一步,站到水库边上。
"只有第四泉口处有一枚定时炸弹,五十厘米见方,测出有铀元素反应,距爆炸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
铀元素!们三人不由面面相觑,含铀的武器威力都相当大,垒球大小的铀弹就足以使水库决口了!
"通知拆弹专家,马上到现场来!"上校一边镇定地对身边的部下下命令,一边通知其他潜水员立刻返回。
"具体位置!"我和落樱一起开口。
"那边--红色标杆下就是!"上校向西边堤坝一指--银红色标杆紧贴着堤坝插入水中:"一旦引爆,整个水库的水就会流入西边低洼的沙漠......"稍一停顿,上校苦笑着强调:"一滴都不会剩下!"
"你们有没有预防措施?"落樱皱起眉头,平静问道。
"有倒是有,但也要看缺口的大小。"上校苦涩地叹息着。
略一沉吟,我作出决定,随后将目光转向上校:"请做好应急措施,撤离所有危险地带的工作人员,通知王子,要他做好应变准备!注意保密!另外,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那片水域,"稍一停顿,我补充:"我下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落樱上前一步,站到我身边。
"不行!"我断然拒绝:"你身上有伤,不能沾水!"
"我们只能在水中作业,而且不能使用任何照明工具,你的视力又不好,难道想摸索着拆弹吗?"落樱口气强硬,丝毫不肯妥协:"况且潜水服防水,伤口不会沾到水!"说完不等我反应,就顾向上校索要潜水器材和工具。
我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由于水库中全部都是泉水,所以透明度极高,岸上探照灯的光束差不多可以直透水底,借助微弱的光线,我们很快就找到附着在堤坝侧壁上的炸弹,那是只五十厘米见方的盒子,有四分之三陷入水泥中,计时器上的红色液晶数字正有规律地跳动,还有十八分钟三十秒,时间还算充裕。
我和落樱一起动手,但也花费了五分多钟才找到埋在水泥中的外壳接缝,小心撬开金属外壳,露出一堆导线和电子元件。落樱轻柔地碰碰我的手臂,以手语告诉我:"我是专家,让我来。"
我对拆弹确实并不精通,所以立刻游开,让出最佳位置。因水流动荡而轻微摇曳的光线中映出落樱专注而严肃的神情,来不及束起的长发在水中摆荡,我一手为她拂开遮挡住视线的几缕长发,一手将工具递过去。
仔细而迅速理顺杂乱的导线,落樱小心地将绝缘剪靠近其中最粗的一根黄色导线。虽然看不很清,但我落在导线团上的视线还是没有稍离。在剪刀刀口同导线接触后,落樱询问似的侧头看看我,我向她眨眨眼睛,用手语说:"看你的了。"
潜水镜后金褐色双眸中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但几乎就在同时,一片惊惧的阴霾也迅速从她眼底浮上来!不等我作出反应,落樱的左肘突然撞上我右腰!在水中无法借力,我一下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出五米多,而眼角余光也在身体冲出的同时映出炸弹上的计时器--红色液晶数字正以数倍于正常速度的节奏变幻着,交睫间,方才的13:23就已经变为00:00!!!随之而来的,是橘红色闪光、并不大的爆炸声和在振动波作用下形成的水底乱流!
横向冲撞的水流卷挟着爆炸溅起的金属碎片、水泥块、从库底撕下的水草和大量泥沙劈头直罩过来,我本能抬手护住头部,手臂却在水流的冲击下不受控制地一颤,无意间拨开了潜水镜,流入眼睛的混有泥沙的水立刻就将隐形镜片冲出!在乱流中我无法维持平衡,更无处着力,竟被突然反扑回来的急流冲撞而出,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堤坝才停下来。一时间,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无法自由活动--水流带来的巨大侧压使我只能紧紧贴在水泥壁上!
樱--暗中惊叫一声,我握紧双手。尽管是在水中,我依然清楚感觉到额上渗出了冷汗,一片轰鸣的耳际此时竟意外清晰地传来我自己急促而紊乱的心跳!
橘红色闪光是塑料炸弹特有的性质,刚才的爆炸杀伤力并不十分大,落樱推开我时,反作用力同样会使她偏离爆炸中心,再加上水的隔离作用和阻力以及高韧性类似防弹衣的潜水服--
或许......她可以幸免!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我用力咬牙告诫自己,绝不能再犯同三年前一样的错误了!三年前......倏忽闪过心口的刺痛使我彻底平静下来。三年前我救不了司各特和睿阳,但今天,就算赌上一切,我也要保护落樱!刑事搭档不同一般的同事关系,一旦确立就要求彼此照料配合,甚至生死相托,从承认落樱是我的搭档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与她患难与共的准备。
"风比你幸福......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该怎样去得到......"
樱,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平安无事!
在浑浊的水中,视觉、听觉都失去了作用,我努力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肢体上--在水流撞向身后的堤坝再次反扑时,我双手用力一推身后的水泥壁,借助反弹力顺水流方向急速冲出,在水流推动作用下,我成功脱离了那股压迫身体的暗流。经过半分多钟的缓冲,水下乱流已不如刚才那样不可抗拒,我勉强能维持平衡。水流是分层次横向运动的,不管落樱是否还有活动能力,都抗不过水流的力道,那么她一定是在爆炸范围内的某一平面上往复移动......我必须尽快找到她,否则逐渐平复下来的水流可以将她带到水库的任何地方去!暂时以爆炸中心为圆心,我以二百米为半径螺旋形上下游动着搜寻。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我无法看到两米以外的任何东西,只能凭听觉、触觉和感觉来寻找落樱。双脚已经碰到水底丛生的水草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与落樱有关的线索--用力咬紧舌尖,才将几乎从唇间泄出的呻吟吞咽回去。
稍一在水中滞留,一缕丝状物已悄然缠绕上脖颈,我以为是水草,伸手去拂时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束长发,那一瞬间,我眼前仿佛闪过一抹优雅的金褐色清华!落樱的头发!我几乎要惊喜地大叫起来了!
轻微颤抖的手指小心解开脖子上的发丝,轻轻拉了几下--由发丝的另一端传来沉沉的感觉,我随后游过去,前伸的右手最先碰到凉凉的橡胶潜水服,我终于看到落樱了!
在我的右臂环住她的腰时,落樱也抓住了我的手臂,接着,虚弱但明晰的敲击印在手臂上--"太好了,你没事!"我则稍稍收紧手臂,以示对她的关心。
落樱的情况不太乐观,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已经是万幸了。仓促间无法看清她到底受了什么伤,我只知道她背上的氧气筒不见了,将呼吸器塞进她口中,我立刻带她向上浮去,可是游出没多远,就再也动弹不得了--落樱的双腿和头发已经与水底的藤状水草纠缠在一起。
不得已,我只能先放开落樱,转身清理掉缠住她身体的水草,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的头发和水草分开!携带的工具都在方才的意外中遗失了,任我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片锋利的东西,落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我回岸上取工具了,而头发和水草又不是靠手就能扯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