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一条安静的走廊,我跌出来时,门外正好有两个人经过,而我恰好摔坐在其中一人的脚边,他身上黑色的细呢料衣角正扫过我的额头。好机会!我索性不起身,右手上扬,抓住那一角黑色就用力扯下来。
"放手!"追出门来的年轻人厉声警告时,我已经借助拉力站起身体,而被我扯住衣角的人却踉跄几步撞向年轻人。那人的身份似乎十分重要,年轻人竟放弃追击先伸手扶住那个人。我趁机一跃上了身后的窗台,我原本打算就算这里是二十层楼,也要跳下去,哪知向外看时,我竟呆住了--窗外是与三十小时前完全不同的景色,白色主宰了一切,飞扬的雪花、厚厚的积雪、凛冽的寒风告诉我,这里就算不是极地也必然相距不远,而一排排整齐划一又经过精巧伪装的低矮建筑以及林立的雷达天线则说明这里绝对是一处军事基地!
这一愣,使我在窗台上逗留了近十秒,等我再想打碎玻璃跳出去时,一只手已然搭上右肩,同时一颗子弹也在擦过脸颊打在双层玻璃上,四散飞溅的玻璃碎屑在我脸上划出几道细细的血痕。我不回身,左手反向向身后扫去,忽而手臂一暖,有一件毛茸茸的条状物缠绕上裸露的左臂,随后耳边响起熟悉的笑声:"外面很冷,先围上围巾再向外跳吧。"
我身体一震,骤然回头--一个身穿绯色大衣的女性侧头微笑看着我,右手正将握在从门内追出的人手中还弥散着硝烟味的枪轻柔压下,左手握着银白色围巾的一端,围巾另一端则绕在我的左臂上。
"樱?!"口张了张,我方才生涩地叫出声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咦--"落樱委屈地抿紧双唇:"你又为什么不告而别?我还以为被你甩掉了呢!"
不告而别?我苦笑,真是一言难尽。稍一停顿--
"你认识他?"
"你认识他们?"
那个年轻人和我同时将手指指向对方。手指指出后,我不禁又大吃一惊--刚才被我当盾牌甩出的人正慢慢带上方才跌落的帽子--我并不认识他,但却认识他身上的服饰,肩章、领章、帽徽以及暗绿色的制服太熟悉了,他竟是俄罗斯正规陆军的上将!
"绑架"我的居然是俄罗斯陆军!!!我震惊得无以复加,足足在窗台上僵了一分多钟。
"这么说来--"顿了一下,我才缓缓接下去:"我手中的药物就是基地四天前被盗走的WTE-01?"虽然早有类似的猜测,但乍一听到肯定答案,还是让我吃惊不已--四天前,正是达斯狄埃尔给我的四天期限的第三天,难道他在那四天中到过俄罗斯?!
"对!全世界只有这里有WTE-01,"上将的回答十分肯定:"所以WTE-01的资料在互联网上一出现,我们就查出它的所在位置及持有人--只是,造成这样的误会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上将似乎还要说些道歉的话,但给我挥手阻止了。
"那么,冷先生手中的WTE-01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刚才在审讯室曾两次向我拍桌子的卡普什金上校警惕地开口,双眼中依然有薄薄的敌意。
我不回答,却侧头看向坐在米哈依维洛夫上校--就是那位年轻人--身边的落樱,落樱茫然摇头,看来她还不知道达斯狄埃尔曾在医院中出现过。
"将军,"我对卡普什金上校的责问避而不答,向上将提出新的疑问:"您为什么这么肯定世界只有这里才有月......WTE-01?"
上将抬抬手,米哈依维洛夫上校便开始解释:"因为WTE-01是1944年德军从前苏联败退前才研制成功的,因苏军反攻成功,还来不及使用。除了全部WTE-01外,还找到了所有实验记录以及卡洛斯奥兰多博士的日记,我们根据博士的口供和所有资料断定,在1944年之前,WTE-01并不存在,还有......实验记录非常潦草,没来得及整理,应该没有备份文件,所以,全世界只有这个基地的个别人员知道WTE-01的存在。"
"不对!对方也知道!"我略带嘲讽地侧头看着他。
上校有些发窘,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的神情:"因此,我们才怀疑嫌犯是当年曾参加过研究工作的纳粹余部,只有他们才有可能知道这些。所以,才不客气地对待冷先生,而你一说自己是希特勒的部下,我们就马上相信了。"
我似笑非笑,却也无话可说。
"阿历克谢,关于盗走WTE-01的人,你们了解多少?"一直旁听不曾发言的落樱适时插话,使我们避开这个尴尬的话题。这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我不由挺起脊背。
"一无所知!"米哈依维洛夫上校苦笑着耸一耸双肩:"对方作案手段堪称艺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仪器损毁,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若不是他在放置药物的恒温箱中留下一枝红玫瑰,只怕我们再过十年也未必会发现曾有陌生人进入!"
"红玫瑰......"我皱皱眉头,哼了一声。
"是啊......"上校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很浪漫......对了,你们要不要看看那枝玫瑰?"
"不,不要!"我立刻拒绝,生硬的语气引来上校困惑的注视和落樱了然的笑声。
果然是达斯狄埃尔的杰作,我叹了口气,除了他是会有闲心做这种无聊的事?
"我......认识那个人!"将双手交握在膝盖上,我平静而淡然地道出我同达斯狄埃尔的关系:"我们做了差不多四年对手。五十六个小时前,我从他手中拿到的WTE-01。"
一语惊四座,上将和两位上校几乎同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连落樱都禁不住颤了一下。
"他是谁?!"
"他在哪儿?!"
"怎么找到他?!"
三位军官提出三个问题,我的答案却只有一个--不知道!
面面相觑了近一分钟,三位军官才慢慢坐回原处。
"将军,我能看一下有关WTE-01的所有资料?"我提出要求。
谁知上将将双手一摊,苦笑道:"所有资料都被盗了。"
"没有备份?"发问的是落樱。
"备份文件也被盗了。"
我不由一呆,达斯狄埃尔竟做得如此彻底。
"包括实验记录。"米哈依维洛夫上校突然补充一句。
我的心不由一沉,有了试验记录,就能制出大量"月神之泪",掌握了这么可怕的生化武器,就等于扼住了人类的咽喉!
"据我所知,这种药物能通过伤口进入血液,吞噬正常细胞,使人体机能衰竭,"但我不认为达斯狄埃尔盗取这种东西是为了杀人,犹豫片刻,我还是问出一直困扰我的问题:"除此之外,它还有没有其他用途?"这正是我要彻底化验"月神之泪"的原因。
"有!"米哈依维洛夫上校下意识握紧双拳,以至于手指关节发出要折断的声响,可见他接下来的话有多么让人震惊。
"一滴WTE-01是一克拉(这么可怕的东西的计量单位竟与钻石相同),当年苏军共缴获了二十七克拉,以一百倍的蒸馏水--它不溶于任何溶液,但却溶于纯净的蒸馏水--稀释后的液体,再经过几都复杂工序......"上校突然顿住,脸上现出极为古怪的神情,好一会才费力地接下去:"其药效相当于纯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海洛因,而且比海洛因能容易成瘾。"
送到唇边的咖啡杯骤然停住,我一时间完全无法反应,反倒是坐在对面的上将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倒是个赚钱的好办法。"落樱和我同时出口的不负责任的玩笑话立刻引来六道责难的目光。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达斯狄埃尔?
"可有药物能克制或治疗?"问题刚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果然--
"冷先生,可有药物能根治吸毒?"
我只好苦笑。
"一发现药物失窃,我们就做了部署,密切注意所有可疑的人--"上将疲倦地揉着眉心,苦笑:"好容易有了线索,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却......"
"却只是抓了替罪羊?"我一扬眉梢,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严肃起来:"将军,达斯狄埃尔--就是罪犯--绝对是恶魔,他不一定会用WTE- 01来杀人,但一定会用它来害人!"我尽量简洁地向他们介绍了我和达斯狄埃尔在阿拉伯的那场较量,当然包括"月神之泪"的传说和他临走时留下的颇具威胁的话。
"所以,越早找到他越好。"说着我站起身子:"我可以画出他的肖像,通过各国警方共同寻找应该快一些。"
"不,不行!"三位军官竟同时反对。
"为什么?"我和落樱对视一眼。
"若全世界都知道这么可怕的东西落到犯罪天才手中,一定会引起全球秩序混乱!"上将努力使声音平静下来,但显然不成功。
我不以为然,但第二条理由却忽视不得--"其实我们掌握的资料也不完整,试验记录只有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至今下落不明,单靠这三分之一,是无法制出WTE-01的。世上没有永久的秘密,通知各国警方就等于告诉全世界的犯罪组织有这样一种既可当生化武器又可成为毒品的东西存在,我们能对付那个犯罪天才已经很困难了,若再加上......"
"等一下,将军,"落樱突然挥手打断上将的话:"您是说,我们不但要寻找达斯狄埃尔,还有寻找丢失的资料?"
上将想了想:"这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如果对方已经持有全部资料了呢?"我问。
"那......"上将脸上的苦笑几乎要变成惨笑了:"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但是在我们搜寻他的同时,不知道会有多少WTE-01流入社会,又会有多少人受制于此?"
所有人一起静下来,那,毫不夸张地说,那根本就是人间地狱了。
"所以,这件事我们只能暗中进行,我们同政府商量过,只通知国际刑警的贝格斯特先生,请他派对此有一定了解的樱协助调查--樱和米哈依维洛夫上校一样,都曾在国家安全局工作过,算是知情人。若不是冷先生无意间卷到这件事情中来,只怕你也不知道。"
我笑着摇头,我本是与这件事情关系最密切的人,却险些被排除在外。
"冷先生,我们是陆军,对刑事侦破并不在行,你是警界精英,依你看来,我们该如何着手?"上将严肃看着我的眼睛。
沉思片刻,我才开口:"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将军说的,兵分两路。"
"嗯!"上将点点头:"军方人数多,行动不灵活,但人力物力占优势,就由我们负责在全球寻找那个犯罪天才。寻找丢失资料这种细活就交给你们三个年轻人去做吧。卡普什金上校--"
"是!"上校立即起立并立正。
"你去安排一下。"
"是!"上校答应一声退出去了。
我、落樱和米哈依维洛夫上校彼此看了一眼,也站起来。
"将军,我们也要开始行动了。"我说。
上将的目光从我们脸上一一扫过,似乎要说些什么嘱咐的话,但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祝你们成功!"
"那是当然了,如果我们不成功,就只有同达斯狄埃尔,不,是同全世界的黑社会决一死战了。"落樱一边顽皮笑着,一边将我和上校拉出会议室。
上校有些工作方面的事宜要交代,我和落樱在楼下近三十厘米深的雪地中等他。
我仰起头,雪花从空中稀稀落落地飘下,有一片正好落在睫毛上,瞬间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合上眼睛,水珠便慢慢沿眼角滚落下来。
"你哭了吗?"明知道那不是泪水,落樱还是笑着打趣。
我竖起大衣领口,随口答道:"我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泪。"
落樱良久无言,最后却叹了口气:"寒冰,你知道吗,一个人要想读懂别人的心不难,但要想读懂自己的心却很难。"
我一愣笑道:"这句话好像很深奥。"
"是啊......"落樱甜甜一笑,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襟向下一拉,我不由随她的动作弯下腰,接着领口一暖,银白色围巾已围上脖颈:"谢谢你救了我,寒冰。"
"樱--"我抚摸着围巾上的流苏,郑重澄清:"救你的人不是我,是......"
"我知道。"落樱依然抓着我的衣襟不放,金褐色的眼睛如同月下的琥珀,明亮纯净而美丽:"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你的存在救了我。"
轻轻松开手,落樱转过身体,不再看我:"如果那天你死于爆炸的话,我想达斯狄埃尔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更别说救我上岸了......"
"你死了,我的心也会因再次无法保护搭档而死掉,达斯狄埃尔需要的是一个健全的对手,所以他救了你。"
"这是你的解释,还是他的?"
"都是!"
"那么,你们中间一定有人说了慌!"
"为什么?"
"因为......女人的直觉呀!"
直......觉吗......?
"我们可以走了!"远处传来的米哈依维洛夫上校的高声招呼和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于是我们中止了关于达斯狄埃尔的讨论。
"我们从什么地方查起?"我一面向停在前方的雪地吉普走过去,一边问跟在身旁的落樱。
落樱想了想,毅然答道:"就从以色列查起!"
对抗游戏
冥王
二十一、月神的祭礼
俄罗斯国家安全局掌握的有关WTE-01研制人员的资料极少,而且仅限于表面,经过三个小时的查阅,我们仍是一无所得。主要负责人卡洛斯奥兰多博士是个具有过激民族主义思想的科学家,一九四四年死于苏联战场,他的社会关系十分简单,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也没有什么好朋友,只有一个亲人,就是他母亲的异母哥哥,但也早已过世,至于其他人,除去已确定死亡的人员外,也只有五个人与WTE-01有直接关系,但经过半个世纪的沧桑岁月,这些人是否还活着,在什么地方活着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们才要借助"复仇者"的力量。
"复仇者"是以色列最大的半公开、半政治性组织,一九五零年由雷诺梅耶亚创立,该组织致力于在全球范围内搜索二战后藏匿的纳粹战犯,近五十年时间,已先后有三十七名纳粹战犯被"复仇者"送上军事法庭。该组织总部驻地在耶路撒冷,那里是世界上收集保存纳粹战史、纳粹军人资料最多、最详尽、可信度最高的地方。作为"复仇者"的创建人和领导人,梅耶亚成为犹太人心目中不折不扣的英雄。
与梅耶亚先生联系的结果相当具有喜剧性,一方面他承诺"派‘复仇者'中最好的情报人员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最详细可靠的、包括尚且活着的和已经死了的所有与WTE-01有关人员的资料",一方面以幽默而热情的口吻发出邀请--"耶路撒冷现在虽然石块、子弹满天飞,但仍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来圣地看看吧,我保证你们绝对不虚此行"。接听电话的落樱,据上校说,与梅耶亚先生有过四次以上的合作,她含笑看看坐在旁边的我们,一边以手语解释:就当陪陪老年人,一边开心地接受了邀请,听筒中随即传来梅耶亚沧桑低沉但充满爽朗和满意的笑声。上校和我同时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再提出异议。以色列之行虽然费时费力,但以现在掌握的情报而言,我们确实做不了什么,与其在阿尔汉格尔斯克枯燥地等候回音,不如呆在梅耶亚先生身边,也好在第一时间获取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