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弓————amity

作者:amity  录入:08-11

 

飞弓看到门口丹翼的坐骑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笑了出来。明明是那么威武的一匹战马,身上却狼狈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袋,还安上了双人鞍。丹翼有点尴尬地解释说是因为没有第二匹跟得上它脚程的马,“反正不远”,它可以撑得住的。丹翼翻身上马,马儿不安地跺了跺脚。然后一只大手向飞弓伸过来,作出邀请的手势,一口气把他抱到自己身前。
丹翼甩了甩缰绳,马儿很快地跑了起来。温热的风扑面,飞弓不禁把下巴抬高,微微闭上眼,让风吹进领口里。男人的双臂环着他的腰,手倒是很规矩地靠在他大腿上。近乎晕眩的速度,微微的起伏颠簸,眼前快速掠过的大片大片的绿,身后的宽厚胸膛和温暖的体温……是在作梦吗?……多少年过去了呢?……上一次,还是年少轻狂时,和风月一起把家里拉磨运草的马偷出来骑,……即使是驽马,吃痛时爆发出来的速度也足够让少年们惊讶的了……然后两个人躺在河边的青草坡上像是为了舒解刚才的紧张而痛快地大笑出来……自己是糊涂了么?…这双手的主人是风月还是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哪个感觉熟悉却面目模糊的人?……大概是疯了吧!……
飞弓为了确认而把手覆在那双紧抓缰绳的大手上……轻轻抚摸……这是谁?……不知道……不知道啊!……这、这是谁?……因为找不到答案,飞弓渐渐地焦躁起来……然后得到了一个湿热的吻,印在颈子上……像是什么暗号,身体不可思议地又平静了下来……

“飞弓……飞弓……”是谁在耳边不停地唤着、唤着,继而摇晃着他的肩:“…这么睏吗?…睡着了?……”有一只手梳理着他的头发……然后被偷去了一个吻……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到了哦!……”男人的声音不知为了什么带着说不出的得意。丹翼下马……很快自己也被抱了下来,双脚重新踩在坚实的大地上。
“这些是香木…闻闻看,有香味的吧!…”飞弓惊讶地看着丹翼所指的细矮的小树,刚才走进林子时就觉得的那种特殊气味,竟是这么其貌不扬的植物散发出来的。丹翼抽出随身的匕首,割下两枝树枝,把其中之一递给飞弓。
小小的林子背后是一大片的草地,草地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像一匹精心织就的缎子。丹翼时不时地弯腰挑一些野花,很快他手里就有了一大把长短不一、各色各样的花草。
他终于选定一棵长得相当高的合欢,把马儿系在旁边,拿出薄毯子来铺在浅浅的树影里。飞弓随着他走了半天早就累了,便也不客气地坐下,接过丹翼递过来的皮囊,灌了一大口。丹翼笑了起来:“……那毕竟还是酒哪!别喝得那么猛!”
飞弓愣了一愣,入口才发觉那是甜酒,口感倒也不错,又不烈,喝下去有点暖的感觉。只是……自己这身体可以喝酒吗?征询般地把目光转向丹翼。丹翼点头,道:“……卫大夫说少喝点没问题……”他把马背上的几个袋子打开,把水果和蜜饯一样一样摆在飞弓面前,然后坐到飞弓身边,用匕首剥来树枝的树皮。飞弓很好奇,一直偷眼看着丹翼,看他把树枝剔得只剩中心雪白的一条,再把它与金黄的草梗编在一起,首尾相接,巧妙地连在了一块儿。丹翼挑出几枝黄色和紫色的野花,插进草环里,把梗子打几个结,然后掐掉露出的部分,再用一种特别韧的草茎一一固定。
他微微地笑了:“……很久很久以前,每当我把小妹妹惹哭的时候……我就做这个来哄她……”他温柔地看着飞弓:“……现在,我想要你收下它……”
“……原谅我好吗?……”
飞弓的喉间像堵上了块石头。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才问了出来:“……为了什么?……”
“为一切的一切……”丹翼把精致的草环轻轻套进飞弓的手腕。
“…我总以为爱无罪……事实上,我现在也这么以为…可我们为了它已经吃了太多苦……”
“……忘记那个人吧!……给我个机会,让我给你看什么是幸福……”
飞弓忽然觉得心很沉很沉。
他不敢抬头,怕遇上那饱含温暖的视线。
那种感觉又来了。心里又甜又苦,又酸又涩,胀痛得像要裂开。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伤人的是他,明明犯错的是他,自己却被罪恶感折磨得抬不起头来。对他那么那么坏,为什么他不转身离开?为什么他还能用那种包容一切的微笑默默地忍下来?
痛得流出了眼泪,在眼眶里迅速地堆积……这泪,不为风月,不为丹翼,也不为我自己……我要坚强,我不能依靠谁……丹翼,我不能爱你,不能爱你!……别逼我……放过我……放过我吧……
飞弓拼命忍着泪,把头垂得更低。下一瞬间,丹翼已经伸手过来,把他紧紧拥在怀里。男人的双臂勒在他腰间直勒得生痛,嘴附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安慰着:“……别哭啦!……有我在这儿…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泪,终于流了下来,而且因为感受到了男人温暖的体温,像控制不住般地越流越多。为什么纵容我?明知道……我会慢慢依赖你,会慢慢离不开你……我不要再爱……爱,好累……好累……
不断挣扎着,却是渐渐抱紧了丹翼,飞弓哭得越来越大声,像要哭出血泪般的肝肠寸断。丹翼继续小声地劝着:“……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最普通的那种……我不会在去打仗……也不会…再让你哭得这么伤心……”
眼泪慢慢浸湿了丹翼肩头上的衣料,飞弓依旧把头埋在丹翼肩窝,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真的动心了。
丹翼硬是把飞弓的头抬起来,飞弓矜持地垂下了视线。晕湿的眼,微红的鼻子和用力咬过后鲜艳肿胀的嘴唇,特别有一种让人怜爱的风情。丹翼抱着他湿漉漉的面颊,不时地吻着。他的额头贴着飞弓的,轻轻吻一下飞弓的鼻尖:“……飞弓……嫁我……”
“……嫁我……”丹翼像是不依不饶,看进飞弓眼里去。飞弓还在啜泣,嘴唇颤抖着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来。“…说‘是’…”“嫁我…弓…”丹翼的唇移动着,耐心地一遍遍地规劝。
飞弓把薄薄的唇咬了又咬,他不停地抽泣着,却终于没有答应。
丹翼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再抬起来时却已带上了宽容的神色:“……没关系……我明白你还没想好……没关系……我可以等………”还是那么温和的表情,那么温和的举止,因为太明了他的弓是怎样敏感、怎样脆弱的人儿,所以从来都不敢有一句重话。什么责备,什么诱骗,这种念头从未留在他心里,他有的只是一腔真情,希望总有一天能用它来打动飞弓。
“…弓…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打点水……马上回来……”丹翼把飞弓轻轻推倒在毯子上。
“……我很快就回来……你留在原地不要乱跑,好不好?……”丹翼临上马又不安地回头补了一句,看到飞弓乖乖地点头,躺下闭上眼,这才跳上马,打马向东奔去。

飞弓第四章8

飞弓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他的体温很高,额头有点发烫,不知是不是因为喝过酒,喉咙又干又痛。
为什么又哭了,在那个男人面前。从来都不想哭的,可是自从被带回这个家,这一点在飞弓心里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喜欢看那个男人因为自己的眼泪而惊慌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浮起恶意的快感,于是执拗地一直把自己定位成受害者。每次以为蒙受羞辱或是忆起旧事,甚至是没有理由的,泪就突如其来地、安安静静地滑了下来。那个男人瞧见了,却像比自己更难过似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然后拿着白手巾,笨拙地安慰着。

爱情,真的是能蒙住一个人的眼睛啊!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着他不肯放手?
明明,是只剩下残破的身体的自己啊……


听到渐渐逼近的马蹄声,飞弓不得不就此打住,蜷起身子来。人的脚步踩在草地上沙沙地响,然后在他身边停下。飞弓懒得睁眼理他,任丹翼把湿漉漉的毛巾轻轻按在自己满是泪痕的颊上。之后,男人粗糙的手指放到了飞弓的额头摸了一下,又滑到了颧骨,拂着飞弓湿润的极有弹性的睫毛。飞弓不由得睁开眼,丹翼倒好象措手不及:“……没、没什么……睡一会儿吧……你很累了……”
飞弓依言重又闭上眼。丹翼慢慢放低身子,支着肘看着飞弓,不自觉地带上了淡笑:他的迷惘和动摇是那么明显……再一次,只要一次……你就是我的了……我的飞弓……丹翼放平酸痛的肩膀,伸出一只手来轻轻覆在飞弓纤细的手指上。尽管只是一点点的肌肤相触,手上传来的暖暖温度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平静和催眠的效果,丹翼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这边丹翼刚睡下,那边飞弓却立即睁开了眼。怎么可能睡得着?男人的眼光灼热得就算闭着眼也能清楚地感知,就像光着身子被亵玩般地难堪……看着身旁男人安稳的睡颜,飞弓倒有了一腔怒气:为什么你还能睡得着?……你杀了那么多人……风月,将军……笑得粗憨的阿山,那个很瘦很高、不太说话的阿古……或许连只有十五岁的黑黑也……你还能睡得平安吗?……那些人…难道没有向你索债吗?……你梦里…有血吗?…有战场吗?……还是…有我?………明明是铁石心肠的人为什么可以这么温柔地待我?……还有,还有!……你要我原谅你!!
飞弓慢慢从丹翼掌下抽出手,掩着太阳穴。眼睛,又痛了,不可以,不可以再流泪了。就是现在,我要离开,离你远远的!
飞弓紧盯着仍熟睡的男人,动作僵硬地站直。这花环,我不要!!你想用这种东西来换那么多生命?!你以为,我是这么地傻吗?!飞弓粗鲁地扯下花环,却是怕丹翼醒来万分小心地屈身,把已有几分残破的花环放在自己原来躺的位置,
刀子!侧躺的男人毫不设防地露出小腿上绑着的匕首。报仇!报仇!鬼迷心窍的飞弓竟向它伸手。碰到冰冷金属的一瞬间,飞弓又猛地缩了回去。丹翼瞪大的双眼浮在他面前,夹杂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挣扎……还有对爱的绝望和深切的疼惜…………不可以……不可以……那是一双曾经长久含笑着抚慰他的眼……也是一双焦急得不肯合上守护了他整整三天三夜的眼……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飞弓逃也似地退后,颤着手解开马儿的绳索,向着一片看起来最浓密的林子蹑手蹑脚地走去。马鞍前的暗袋里多少会有些碎银,即使没有,自己头上上好的羊脂玉簪和附着银线隐绣的丝带,还有身上顺着丹翼的意思戴上的叮当作响的饰物也能换些钱,还有这匹马……其实飞弓并不很会骑马,但牵走它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必要时也可以卖掉。
停在林子的边缘,飞弓最后一次回过头去:高高的草丛掩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丹翼似乎仍在熟睡,放松的姿势没有一丝变化。忍着些微的心痛,飞弓毅然转头,费了些工夫爬上马背,猛拍一掌,催着马儿向前。
时间不多了,丹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来……飞弓心急如焚,只能一边打着马儿,一边在心中为自己鼓劲。在浓密的森林中穿行浪费了不少时间,再强健再灵敏的座骑也不得不大大放慢了速度。树木最茂密的地方,枝条细密地交叉重叠在一起,暗得不见天日,连阳光的温暖也被隔绝在外,阴冷得让飞弓抖了一下。头发,都乱了,因为没来得及多开长得太低的树枝,脸上也划开了一道口子。
终于穿过了森林,回头看的时候,早已看不见丹翼的身影,飞弓稍微松了口气。然而,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赫然是一条水流湍急、泛着银光的河。这河约有十丈宽,但看不出深浅,水面上卷着白浪,发出隆隆地低鸣。刚才,丹翼……或许是从这里打的水……飞弓的心忽地又被揪了一下。
没有退路……飞弓鼓起勇气,用力一掌拍在马股上,和马儿一起涉入水中。即使在马背上,飞弓也可以感知水流的冲力及河底的软滑。离河心尚有一段距离,河水已漫到飞弓的腰上。马儿已经不肯再朝前了,飞弓越来越焦躁……
就在飞弓吃力地与马儿打交道的时候,从林子外边忽然穿来了一句喊声。因为汹涌的水声,也因为相隔太远,飞弓听不清具体内容,可是,那狂躁的声音!那声音!!
飞弓全身都一震,绝望感快速地从心口漫起,直到喉头,苦的。那人又喊了一句,或许是靠近了些,飞弓依稀分辨出,是他的名字。不再犹豫,飞弓从散乱不堪的发髻里拔出簪子,狠狠地朝马身上一刺。马儿吃痛,纵身一跃,跃进翻滚着白色泡沫的河中央。水一下子浸没了飞弓的下巴,也完全淹没了马儿,它奋力一蹬,让口鼻露出水面,于是再不用飞弓催,它自动蹦跳着前进。
又是一声尖利的唿哨,穿过林子,贴着水面而来。已经站在对岸的浅滩上的马儿竟然听懂了似的,晃了一晃湿透的耳朵。再一声,这次马儿猛然人立起来,回应似地仰天嘶了一声,转头重向河心。
飞弓慌张地抱住马脖子,试图安抚马儿。可是没用,他狠狠心,重新举起了玉簪,扎了下去。马儿一声长嘶,快速地向前一窜,竟把飞弓甩进水波茫茫的河里。

水面下的手脚隐约能感觉到擦身而过的马。没有用了,张开嘴,咸苦的河水就朝里涌。呼救吗?能向谁呢?丹翼吗?那不是自己处心积虑要摆脱的人吗?

极限。飞弓的身体慢慢下沉,胸口像爆炸一般地闷痛。下沉,下沉。风月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居然,笑了出来,那不是长久以前就把自己抛下的人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推书 20234-08-10 :媚宫吟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