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微激一冷,他皱眉。那些高等的魔族吸食了多少魂魄,才能生存并且提高灵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长着一副楚楚堪怜外貌的魔族女子,曾经害过的人类,也许不比任何一个高等魔族少!
忽然失去了逗弄的心情,他转身向密林一边行去。目的地还远,得去找点食物,而这个俘虏,是不能绑在树上或者丢在地上的,见识过她遁身的能力,他清楚地明白,只有吊在空中才能让她无法借助实地遁身逃走。
假如不是这样,也不用这么粗鲁地,把一个女孩子吊起来吧?
揉揉太阳穴,他无奈地苦笑。对着那张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的脸和眼睛,居然不时的有种自己在欺凌弱小的错觉。
树林中动物极多,他只是凝神屏息片刻,便已察觉到不远处有山鸡飞快掠过。飞身追上,他手中短刀激射出去。已将山鸡毙于刀下。不一会,又猎到一只野兔。
这一次,手中刀射出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动,准头稍偏,并没将那只兔子的咽喉割断。提着死掉的山鸡和奄奄一息的野兔,他回到了原先的空地。
举手松开锁链把诺银放下地,他自顾自地生起一堆算火,利落地把山鸡剥皮去毛,刺在一根树枝上烧烤。不一会,焦香的肉香已经飘在了树林中,引人垂涎欲滴。
随手解开诺银的捆绑,他把那只半死的野兔抛到了她的身边,淡淡道:「还没死的,你可以用它的魂魄充饥。」
地上的那个女孩子,似乎被他的举动弄胡涂了,吃惊地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这个人类,是在给自己食物?难道,他不想立刻杀死自己?
「不,我不吃那个。」
「嗯?」风岩冷冷皱眉,「我知道你们魔族喜欢吞噬人类的灵魂,可是你难道以为落到我手里,还能继续吃人?」
没有搭理他,诺银四下看了看,眼睛终于一亮。
起身来到不远处一棵灌木丛前,她轻手轻脚地摘下上面的几簇小花,又转身弯腰,继续采摘着草地上摇曳的不知名野花。
她身后,风岩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他倒要看看,她能弄出什么样的花样?
直到采满了整整一捧五彩的盛放花朵,诺银才满足地回到他身边,笑吟吟地,她把野花束放在了鼻子下面,深深一吸!
盛放的姹紫嫣红,忽然在这一刻枯萎凋零,转眼失去了娇艳的颜色和活泼的生机,呈现出灰败调凋残来……
美丽的魔族少女,灰暗的团团残花。午后的清风吹进森林,忽然将那些凋残的花办片片吹起,飘散在风岩和诺银的身旁,扬起阵阵花雨。
时间似乎有片刻凝固。风岩静静地看着着罂粟般绝美的画面,心里有点恍惚。
身在何处?此时何夕?
良久以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靠着花草的精气,就能活下去?」
「是的。」诺银的眼神干净,「我们魔族里有很多人是素食的,和你们人类一样。」
「啊……」风岩出神地翻动着手里的山鸡肉。
诺银没再理他,而是转身把那只挣扎着蹬动四肢的野兔抓到身边,对着它脖子上的伤口发了一会怔,又站起身来,仔细在脚边找了些野生的植物,擦干净叶片,在嘴里嚼烂了又吐出,轻轻敷在那鲜血凝固的伤口。
风岩心里,又是一动。那是有止血生肌的草药,在猎人的生存训练里,他早已熟知的!
那只小野兔,眼里的惊恐慢慢散去,居然窝在了她的怀里,瑟缩地睁着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了。
沉默地吃完了那只焦熟的山鸡,风岩站起了身,向着诺银走来:「你……」
一直静静待在一边的诺银,猛然一惊,慌忙把野兔抱在了怀里,警惕地看着他。那只兔子也在同一时刻惊跳起来,瑟瑟发抖地直仕她温暖的怀里钻去。
这情形,倒是像极了他才是无恶不作的魔鬼!
「你这残忍的坏人,别过来!」诺银用力地把野兔藏在身后,脸色发白,「不要吃它,它才这么小!」
残忍的坏人?风岩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也比不上你们魔族残忍吧?」
「有什么区别吗?我们魔族中固然有吃人的人,你们人类,不也是喜欢猎食别的动物?」
诺银反唇相讥。
「那不一样。」风岩凝视着她。
「一样的!我们魔族的人一生下来,就要靠吸食别的生物的精魂才能生存,这和你们要以这些动物为食物,是一样的!」诺银毫不畏惧地昂首,「为什么你们人类,会认为你们的猎杀是天经地义,而我们魔族为了生存而进行的猎食,就是邪恶的?」
她慢慢捧起怀里的小野兔,平举到这个随时能置自己于死地的猎人面前,「看看它的眼睛。在它的的心里,你们人类,才是那些邪恶的人!」
小野兔被高高举在空中,忍不住「吱吱」轻叫了一声,使劲地蹬着无力的腿,拚命向后缩着身体,红红的眼睛里,果然盛满了弱小动物的惧意。
对面的年轻男子,眼中有种奇异的神色,深沉,闪烁,光芒流动。
「把它给我。」他伸出手。
他被自己说得恼羞成怒了,所以要吃了这只可怜的小兔子泄恨,诺银心中大急。
眼看着风岩越逼越近,她咬牙,忽然跳跃在空中,手指合十,形成一个正圆,那圆圈的中心,隐约现出曼陀罗和紫罗兰的花型和香气。
可以令人眩晕无力的幻术!风岩一惊,身形飞快加速向她猛扑,冲出魔法阵,到达她的眼前,那是魔法不能侵袭的领域!
他的速度,快捷迅猛如同天边的飞鹰!
转眼间,他已经冲出了魔法阵的包围,直扑向了诺银。
惊叫一声,诺银来不及闪避,慌忙飞快扬起手臂,把小野兔向身边的小径抛去:「快跑,别让这个猎人抓到吃了你!」
小野兔一撒腿,飞也似地窜进了密林,而她也被收脚不住的风岩,重重撞倒在地。身上一沉,一具火热的男性躯体,不偏不倚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四周她祭起的魔法阵的余味还没散尽,芳香得令人熏然欲醉。某种异样的情绪随着暗香浮动,游移在安静的听得见每一声呼吸的森林里。
没有移动身体,风岩仿佛怔在了那里。
他的那双眼睛,亮得有如幽深寒潭底下的宝石,在诺银的瞳仁里,清楚映出深处的波澜微荡。
似乎被这双晶亮深沉的眼眸吸引住了心神,诺银的身体,僵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短短一瞬,也许是海枯石烂,风岩看到,身体下方的魔族少女,脸上似乎渐渐泛起醉人的红意。恍然醒悟到什么,他猛然撑起身体,惊跳起来。
悄悄坐起来,诺银把头扭开了,这午后的阳光,怎么会如此灼热,以至于她的脸,会感觉到一阵阵发烫呢?又或者,这个人类猎人的眼光,一定有什么奇怪的魔力!
「喂……我们猎人,并不是那么残忍的。」
身后,风岩低低开口,没有了那种懒洋洋的语气,他的语声低沉寥落。
「你说的对,我们人类和你们魔族一样,都在这个大自然里,参与着弱肉强食的游戏。」
他注视远方,目光沉静安然,并没有什么犹豫惭愧,「可是既然身为一个有灵异能力的人类,我想,我没有怀疑仿徨的权利。」
诺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只能用尽全力,保护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让他们远离伤害,远离被猎杀的命运。」
他安然的声音在午后的树林中轻轻响着,和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至于这种保护会不会伤书到别的种族,我不能考虑——假如考虑那些,必然会有很多我们的家人朋友会无辜死去……」
「所以,你们人类和我们魔族一样,并没有什么邪恶相正义之分。」诺跟昂首,尖锐地看着他。「就像我靠花草的生命为食,也一样是在伤害牛命。」
「是的……我原本不认同。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你,终于愿意承认。」风岩安静地点头,「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会坚持用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的族人。就算用的是杀戮手段,也在所不惜。」
「人类和魔族,花草和动物,他们的生命,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诺银盯紧他的眼睛。
「是的。」风岩再次点头,眼里有抹幽幽的沉重,「所以大家各安天命。」
各安天命。这就是魔族和人类永远要面对的矛盾。
因为生来如此,因为造物弄人。
「休息好了吗?跟我走吧。」拍拍身上的尘土,风岩忽然咧嘴一笑,神采奕奕。
去哪里?抓她去什么猎人总部?诺银的脸色,悄然变白了。
不愿露出怯意,她傲然站起来,不动。
「干嘛不走?」风岩回头。
魔族少女的眼睛,探询地看向他手中的银色锁链。不捆着她了吗?
眼中浮起笑意。风岩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走吧,只要你不想着偷袭,我似乎没必要总是绑着你。」
「我不保证不袭击你。」诺银小声回答。
天!好像有点牙疼,风岩抽气。还真是个不愿撒谎的骄傲魔族呢!就算这样,也不必说出来吧?
「就算你喜欢被捆着,我一直扛着你,也很累欸。」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拉住了她的手,「还是牵着你比较省力气。」
诺银的手,被不由分说抓住了,向着前方奔去。
「喂,你带我去哪里?」诺银大叫。
「带你回猎人同盟的总部,你得跟着我!」年轻的人类猎人回过头微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好像有阳光透过高高的密林投进来,撒在他的脸上。
诺银的验,不知怎么,又是一红。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怎么也挣脱不开。人类的手,都是这样宽大温暖,指节分明的吗?她用尽力气,全速跟着风岩向前方奔跑,心中,却胡乱地想着奇怪的问题。
风岩目不斜视,足下生风,唇边却渐渐有丝惊异的笑意:「你跑得很快。」
「我可以跟得上野豹的速度——假如我愿意,」诺银骄傲地说道,这才不是吹牛,他们魔族的体力,原本就超过普通的人类。
「好,我们比一比吧!」风岩的手,轻轻一松,「知道这片森林的最北方那片山崖吗?
假如你能先到达那里——」
他看着她,慢慢地说,「我就放了你。」
一阵安静。
「真的?」
「当然。」
闪电般的身影飞掠出去,诺银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已经拔足,向着正北方狂奔。酒红色的头发飘散开来,在风中丝丝扬开,有如奔向自由的精灵。
赢过他,就能得到自由!诺银的心,激烈地跳动。
从没有这样急切地奔跑过,从没有觉得有一样东西这样令人渴望!
闪过前方不时迎面扑来的小野兽,掠过横生倒长的无名植物,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尖锐,却让她的心中慢慢充满快乐的欣喜。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和魔族的伙伴们一起奔跑在旷野的土地,无拘无东,快活地追赶着风的脚步。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掠过轻微的,沉着的脚步声。
蓦然侧头,她清澈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个有着晶亮眼眸,乌黑头发的年轻猎人,已经赶上了她,正和她并肩而行。察觉到她回头,他也侧过脸,无言地仰起下巴,像在含笑示意,比赛刚刚开始,继续!
一个人类而已,就算有超能力,又怎么可能跟得上一个魔族全力的奔跑?心里莫名的不服气燃烧起来,诺银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落之间,重新把风岩抛在了脑后。
奔跑,用尽全力地奔跑,除了想要的自由,还有一种羞恼的情绪……脚下树木闪过的速度,在慢慢变缓,胸门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不知过了多久,诺银终于感到了力不从心。
呼吸急促地快要接不上来,额头的汗水,早已模糊了双眼,胸口憋闷得想要随时会晕过去……眼角的余光扫到的那个身影,却始终好整以暇,悠闲而沉稳。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一步也不曾稍离。
就连他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也不曾有一点儿改变。
他在戏弄她——他根本就知道,她不可能胜过他,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许下那样一个约定!诺银终于得出这样的判断。
「认输吧,你已经跑不动了。」他轻笑的声音就在耳边。
这个拼命的魔族女孩子,最多再过几分钟,就会力尽倒下了吧?只是不知道。她还要不要坚持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尽?
转头看着他悠闲的笑容,诺银的眼眸深处,闪过一种奇怪的光芒。
风岩稳操胜券的想法,在看到她的那种眼光时,有了一点点犹疑。那眼光,倔强、愤怒、傲然,还有点破釜沉舟的野性。
暗暗咬下了舌尖,诺银感觉着血液的气味,充满了自己的口腔,刺激、腥甜,激起魔族自身特有的隐藏能量。她奔跑的速度,也在她咬破舌尖的同时,忽然毫无征兆地,加快了!
瞬间拉开了和风岩的距离,她爆发的力量简直让风岩有那么一刻的胡涂。
奋力急追,风岩有点惊疑不定——这个早该是强弩之末的女孩子,哪里来那么大的潜力?这次加速的力度和幅度,明显有着什么不同。
那头绚丽的酒红色长发在前方越跑越远,风岩心中,不知怎么,有点模糊的不安。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好像带着某种决然不顾的气势……
糟了!她难道……用了魔族的身体禁忌术?
风岩猛然想起了那个古老的魔族法术。魔族的血液里,含有可以激发他们潜能的成分,当面临因自戕而造成的流血时,魔族们爆发的灵力往往极为惊人。可是,这种令他们振奋的法子,却也是致命的——虽然强大邪恶,不畏惧外力,但是面对来自自我的伤害,魔族却天生的脆弱不堪,假如不能及时止血,他们甚至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丧命。
心里悚然一惊,风岩大声喊叫:「停下,停下来!」
前方的身影,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依然翩然飞奔,火焰一样的红色发丝。在一片林荫的绿色中,跳动飞扬。
咽下嘴里汨汨流淌的血流,诺银感觉到身体一点点发冷。假如再不停下,赢得这场比赛的时候,她也该死掉了吧?
可是,还是要赢。
因为,她不要那个人用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他手中可以任意调戏、随便捉弄的猎物,那俊美魅惑的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一种因为强大而导致的漫不经心。
她不喜欢那样的感觉。他对所有被他俘获的猎物,都是这样的吗?假如是那样,她宁可骄傲地赢过他。然后死在他的面前!
身后,那个猎人的声音,越来越急切,甚至带上了奇怪的意味。是恼火吗?不,是惶急呢。
前方,逐渐开阔。树木稀少了,隐约可以看见,那片山崖就在遥远的森林尽头。就要到了,比赛的终点,赎回自由的希望,近在眼前。
身体,被猛然扑倒了。一阵天晕地旋,远方的山崖,旋转着消失在眼前,代替它的,是上方咬牙切齿的面孔。紧紧抿住的嘴巴,被强有力的手撬开了。
「你不要命了吗!?」他冷哼,脸色铁青。
舌尖上那个小小的伤口,足以致命。他一定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的脸色会那么震惊。嘴角悠悠浮起笑容,诺银忽然发觉,看到这个人类猎人震惊而痛惜的眼光,她的心里,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欢喜。
闭上眼睛,她感到体温在迅速变得冰冷。从舌尖到双唇,从四肢扩散到心脏,来得如此迅猛。
就在这个时候,她微张的嘴里,被一件温暖柔和的东西,坚定地堵住了。
她冰冷的染血舌尖,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灵活的物体。准确地找到了那处致命的伤口,它紧紧地抵住了那里,阻止了血流的继续。
诺银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了……那是那个人类男子的嘴唇,和舌尖。
虽然清楚知道它的真正用意,但是,那依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坚定不容反抗的深深舌吻。
火热的、叫人颤栗的男性气息,不同于魔族们的冰冷嗜血,不同于花木的毫无生气,他的呼吸坚定绵长,他的心跳稳定有力。
不,那沉稳的心跳,和自己一样,在逐渐加快……
忽然挣扎起来,诺银一直紧张地抓着身边草叶的手,向风岩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