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夜暗行(第三、四部)————童格

作者:童格  录入:08-07

“那是任树涤的手,当初吓着你了吧。”

“我也说不清楚。夜行,我对你明明一点记忆也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莫名地对你特别亲切,一点心事也藏不了。”楼云生嘟起嘴巴。

殷夜行吻了下他的额头,眼神温柔:“对啊,第一次见到我还哭鼻子了呢。”

楼云生怒:“才没有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泪水就掉下来了,又不是我想掉的。”

殷夜行避开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之后的两个多月我都一直在疗伤,水牢……如果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等我一恢复行动力,就立马就去沧云宫救你。只是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干脆一把火全都烧掉,因为我知道,最多人救火的地方肯定是你住的地方。却没想到,你反而在最安静的地方。”

“你怎么那么顺利就溜进来,当初逃走怎么也这么顺利?”

“莫离是我的探子。”殷夜行道,“还有什么,一起说吧。”

“我想吃糖醋排骨。”

殷夜行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笑着叹了一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突然走题。”

红流谷以前只有楼云生一人住,所以房间比较小。但后来殷夜行在此疗伤的两个月将房子扩大了一倍,又修葺一番,将宽敞的新房间让给楼云生,自己睡旧屋。

谁知这夜殷夜行睡得迷迷糊糊,一只冰冷的手忽然将他冻醒。殷夜行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黑暗中,一个纤瘦的身影像鬼影一样地在眼前晃悠。闹鬼了?殷夜行头上立马冒出冷汗。

须臾,才辨别是楼云生,不由没好气道:“你在做什么?”

楼云生没有回答,反而利索无比地掀开被子,跨过殷夜行,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倒头睡下。过了片刻,又不满意地嘟起嘴,将脑下的枕头丢开,然后毛茸茸的脑袋枕着殷夜行的手臂,不一会就呼呼大睡起来。

温热的呼吸喷在殷夜行敏感的脖颈,痒痒的,像一只猫爪在他心里挠啊挠,偏偏楼云生还不停地贴近,殷夜行长叹一声,只好拿过放在床头的水杯猛灌一大口水,然后睁着眼睛数绵羊,终于还是陷入睡眠。

午夜时分,又是一声惨叫,楼云生浑身颤抖地坐起来,双手环胸不住地发抖。殷夜行也被惊醒,直坐起来,将他的身体硬扳过来,一接触到他的眼睛,心里猛地一颤。

一双血腥的红眸无神地盯着前方,目光茫然地从房间里的摆设扫过,最终落在殷夜行身上,顿时兴奋起来。

冷月如霜,楼云生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眼睛上上下下地端详殷夜行,像猛兽打量到嘴的食物一般。

窗外摹地狂风大作,窗户外树影重重,似有无数双鬼手不住地敲打着门窗,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楼云生倏地张开血盆大口,朝殷夜行扑过来。

“云生!”殷夜行一边狼狈地躲闪着,一边大声呼唤企图叫醒神志不清的楼云生。

楼云生狞笑着抓住他的手,露出森白的贝齿,张嘴就要咬。殷夜行下手如电,飞快在他昏睡穴上一点,楼云生两眼失神晕了过去,只是一双手还紧紧地捏住殷夜行的手,掰开,十个鲜红的指印。

殷夜行死死地盯着楼云生熟睡的脸,半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不由长叹一声,搂着他重新倒在床上。

又是一夜无眠,知道天际露出鱼肚白,才迷迷糊糊陷入睡眠。待到再醒来,已是正午时分,一摸身侧,没人!

殷夜行心里猛地一惊,什么睡意也没有了,外衣也来不及披,从床上一跃而起,朝门外跑去。一推开门,殷夜行就愣住了。

阳光明媚,楼云生像一只青蛙趴在地上,双眼凸出,和一只大尾巴白狐大眼瞪小眼。

那白狐嘴里叼着一只黄尾巴老母鸡,想必是偷鸡的时候被楼云生发现,仓皇之下逃到院子里。楼云生嘻嘻怪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抢白狐的鸡。可到嘴的食物哪是这么容易被抢走的,白狐向右侧跳去,但楼云生也立马挡住,再向左,楼云生也向左,向右,他也向右……

终于,一人一狐又陷入僵局,大眼瞪小眼,两不相让。

殷夜行板着脸走过去,二话不说,将楼云生整个拎起,用力将粘在他身上的雪花拍落。只听哐当一声,一把菜刀猛地落在地上,恰巧擦着白狐的鼻子陷入雪中。白狐吓得不敢动弹,错过了逃跑的大好机会。

殷夜行眉梢一挑,冷冷清清地睨了眼楼云生。二话没说,又是一阵狂抖,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颜色诡异的丹药,花里胡俏的火药,鸡尾巴,桂花糖,以及说不出名字的古怪暗器……不一会便落了一地,洁白的雪地顿时颜色灿烂。

“你这是搬家还是抢劫,东西哪来的?”

殷夜行此时的表情微妙,喜怒不分,楼云生缩了缩脖子,讪讪地笑笑:“我一时无聊,拿来好玩,呵呵。”

薄而锋利的小刀,高浓度的炸药,淬毒的暗器……殷夜行凌厉的眸子从上面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楼云生脸上,那迎面而来的冷厉之色看得楼云生不由抖了又抖。

“还有没有?”

楼云生想了想,然后指了指地上的白狐,笑笑:“还有几粒巴豆,在母鸡肚子里。”

殷夜行目光如刀,刷刷刷地射在白狐……嘴里的那只鸡身上。那只鸡现在已经口吐白沫,估计不是巴豆闹的就是被白狐吓的。殷夜行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只白狐,如果不是它,如果今天吃鸡的是自己……

想着想着,眼神又冷了下来,手中下意识地用力,楼云生顿时大呼起来,不停地挣扎开来。

第十一章

殷夜行却全然不顾他的反抗,像拎猫一样揪着他的衣领,朝屋里走去:“脏死了,给我回去洗澡。”

楼云生哭丧着脸:“我的菜刀。”

殷夜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我的菜刀。”

楼云生抖了抖,然后又悲呼起来:“我的桂花糖。”

殷夜行脚步一颠,敢情你把桂花糖摆在第二位啊:“掉地上,脏,一会儿重新做。”

楼云生满足了,抱着殷夜行的胳膊露出像小动物一样讨好的表情:“夜行,你真好。”

“自己去洗澡,我给你煮姜茶。”

楼云生的脸顿时又垮了下来,他不喜欢味道辛辣或者苦涩的东西,尤其一切和药挂上边的东西:“不喝行不行?我身强体壮不会风寒的……”

后面的话自动消失在殷夜行“温柔”的眼神里,楼云生像蔫了的茄子一样乖乖去洗澡。

本来以为他会稍微消停一下,但当殷夜行拿着换洗的衣服走进去时,凭他万年冰山的功力也不由嘴角抽搐。

楼云生一身脏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正踩着浴盆趴在窗口朝外看。耳边骤然传来脚步声,头也不回,笑着说:“夜行你快来看,好多晾干的蚱蜢啊。”

殷夜行走去一看,额头突突地跳起。沉默片刻,听见楼云生一脸崇拜地说,这是谁弄的好有想象力啊,终于忍不住爆发:“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无聊。你给我下来,一身湿衣要穿到什么时候,是不是非得生病吃药你才觉得舒服!”

楼云生这才觉得身上黏黏湿湿的不舒服,想必是刚落在身上的雪花融化了,嘻嘻一笑,跳下浴盆,三下五除二拔下身上的衣服,跳进浴盆里。

谁知刚进去又触电似地整个跳起来,扑倒殷夜行身上,一张小脸冻得惨白,哆哆嗦嗦颤抖着两片薄唇:“冻死了,冷。”

殷夜行伸手试了一下水温,没好气地说:“大冷的天,你到底看了多久的蚱蜢啊,热水都变冰水了。”

楼云生顿时觉得房间更冷了,不由扒开殷夜行的衣服向里钻,手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冻得殷夜行浑身一个激灵,想推开又舍不得,终于还是咬牙抱紧怀里的人。

不出片刻,楼云生的身体就暖和起来,肌肤恢复顺滑感,琼脂玉一般的肌肤贴紧殷夜行,即使隔着一层里衣也能感觉到怀中人的美好。

楼云生呼吸喷在脖颈间,越来越痒,殷夜行强自镇定,面沉如铁。

偏偏怀里人一点自觉也没有,还不停地扭动着,殷夜行感觉自己的下身被来回摩擦,一股热流直冲而上,渐渐有了反应。

殷夜行面冷如霜,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不要动!”

楼云生一脸癔症地看着他,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揪住他的耳朵,将他拉向自己:“我的桂花糖你做了吗?”

殷夜行呆呆地看着眼前放大的脸,浓密的睫毛调皮地上翘,眼角花形胎记耀耀生辉,温热的鼻息有一股雪花般清新的味道。

仿佛无形中受到了什么诱惑,殷夜行轻轻靠近,想要吻在他的唇上。

一切美好而又浪漫,偏偏楼云生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殷夜行好不容易温柔下来的表情顿时恢复面瘫本色。

两记眼刀丢给楼云生,脱下带有温度的衣服裹在他身上,速如雷电重新换上热水,将人丢进去,然后拍手走人-----煮姜茶去了。

人走远了之后,楼云生翻过身将头搁在浴盆上,看着窗外,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雪覆盖了原来的一切景象,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楼云生镜般双瞳亦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出真实的心思。

热气蒸腾,氤氲云雾中,楼云生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洗完一出门,就发现一团雪白的绒毛蜷缩在门口,不住颤抖。

嘿,竟然是那只偷鸡的白狐。

楼云生用脚踢了它一脚,没有反应,不由有些疑惑,蹲下身子,顿时笑得眉开眼笑:“哈哈,谁叫你偷我的鸡,巴豆的味道怎么样?”

那只白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眼中露出求饶的表情。眼睛水晶般剔透,清澈的宛若湛蓝如洗的天空。

楼云生静静地盯着它的眼睛,两双一模一样的镜般瞳孔清澈透亮。楼云生不由伸手,顺着毛发的方向轻轻地抚摸它的皮毛,柔软细滑,手感极好。

嗯,拿来做狐裘大衣还不错。

手下的白狐抖了抖,楼云生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猜到我的想法了?”

白狐两眼一翻,像人一样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楼云生眼中光芒更盛了:“你竟然会翻白眼!莫非你是千年狐妖?会变人形吗,会说人话吗,有法术吗……”

白狐眼神无辜地看着他,忽然身上一轻,被抱在怀里,风呼呼地朝耳后飞去,景色不住后退。

“夜行,我抓到一只千年狐妖。”楼云生一脸兴奋地踢开厨房的门,献宝似的将狐狸举到他的眼皮下。

殷夜行闻言掀了掀眼帘,瞅了眼颤抖如风中残叶的白狐,“哦”了一声,继续手下的工作。

菜刀提地,落下,只见银光大盛,无数根长短相同、粗细一致的萝卜丝就出现在眼前,而从头到尾,刀锋也没有触碰到砧板发出声音。这功夫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即使是切了一辈子菜的大厨也难以做到。偏偏这个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却轻易做到了,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白狐咽了口口水,心中惨呼,莫非自己掉到什么妖怪洞了?忽然鼻尖微凉,原来楼云生拿了一根萝卜丝塞到它嘴前,想要喂它吃东西。

殷夜行冰冷的声音响起:“别闹了,狐狸吃荤的。”

白狐一脸忧怨地瞪着楼云生,听到没有,我是吃荤的。

楼云生想了想,又拿了一根白萝卜条,在白狐眼前晃悠。

白狐被彻底激怒,啊呜一口朝他手上咬去。谁知进嘴的却是萝卜条,微苦但又夹杂着清甜的味道。

楼云生笑着说:“谁说它不吃萝卜,看哪。嘻嘻,以后你就叫萝卜了。”

白狐恼羞成怒,露出尖锐的牙齿,狠狠地盯着楼云生的脖颈。

殷夜行摹地回头扫了眼白狐,看似随意的眼神,却仿佛化作万丈高山当头压下,白狐顿时浑身毛发直竖,紧张起来。

但殷夜行又转过头去,英俊潇洒地继续……切萝卜。

白狐老泪纵横,自己这就被卖了?被几粒巴豆,一记眼神,自己一世英名就毁了?为什么,苍天啊……

楼云生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前后晃荡,乌亮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白狐无力地躺在他的怀里,眼神一接触到殷夜行,不由又抖了两抖。但殷夜行却似乎对它失去了兴趣,冷冷对楼云生说:“别打厨房的主意。”

楼云生像乖宝宝一样地摇摇头,笑着说:“我没有啊。”

“我还有半斤黄连,一直都没有机会用。”

楼云生兴奋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不再四下张望,反而将注意力转移到白虎身上:“萝卜啊,你从哪里来啊?有没有老婆,小孩多大了,你说句话吧。哎呀,你的毛真漂亮,做成大衣一定特别好看……”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江湖上盛行一时的千两黄金追捕热也渐渐冷了下来,半夜惊醒的情况也再没有发生过,两个人各自睡在自己的床上,算是安静地度过了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

偶尔有一些奇怪的江湖人士出现,什么都不说,就是朝殷夜行下跪磕头,然后双眼通红地喊教主,可谓声嘶力竭,惊心动魄。但通常殷夜行都是面无表情匆匆离开,到犄角旮旯里找楼云生。

倒是楼云生渐渐和他们“熟悉”后,经常在院子里设下一些“善良”的小陷阱。时间一久,上门的人越来越上,两人也乐的清净,心安理得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冬去春来,沉寂了一整个冬季的红流谷又热闹了起来。草长莺飞,山花烂漫,融化的溪水汩汩地沿山流下,绕着石子发出好听的声音。

山脚一处朴素的屋子前,放着两把竹制的躺椅,一张四方小桌,零散地摆放着一些零食。

一只玉色纤细,袖口挽起的手忽然伸向桌子,一把抓住三四块酥点,迅速抽回。还没来得及送到嘴巴里,右侧就响起冷冷清清的声音:“吃下,酥炸里脊就没有了。”

楼云生怒冲冲地将手中的酥点塞到白狐的嘴巴里,生气地拍拍手,抖落细碎的点心渣:“给白狐吃的。”

殷夜行的声音似乎带有一丝笑意:“你气什么,有蛀牙的那个人又不是我。”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楼云生撇嘴,“不过两块点心,小气什么。”

“酥炸里脊。”

“好啦我知道了,不吃就是。”

楼云生陷进椅子里,乌发不绾,绸缎似的长发被风刮得凌乱。

殷夜行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桂花饼香扑鼻而来。

眼前忽然落下一大片阴影,不由疑惑地睁开眼睛,一双清澈明亮的乌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殷夜行直起身子,推开放大的脸:“看我做什么,头发还不好好梳。”

楼云生像只撒娇的猫一般,抱住他的脸,蹭了蹭:“我想吃桂花饼。”

“免谈。”

“杏仁酥。”

“免谈。”

“……那蛋羹总可以了吧,我饿了,你得给我东西吃。”

殷夜行想了想,一脸严肃地问:“中午的饭,你是不是又偷偷塞给白狐了?”

白狐凄惨地嗷呜一声,接着一只臭鞋就砸在脸上。楼云生笑得眉眼弯弯,甜甜地说:“中午有辣椒,我这不是为了白狐日后有更强的适应能力吗。夜行,我饿了……”

“免谈。”

楼云生定定地盯着殷夜行的嘴巴看,不明白为什么从这么漂亮的朱唇里吐出的,都是天怒人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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