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夜的山路是何等的艰险,更何况再加上他的身子如今不方便,中间还因为一时岔气而难以跟上白霁昀,而使得白霁昀被冰雪冻上一阵他才追赶而上,费力将他救出!将白霁昀从雪山之上救下送到一直在山下苦等的吴云烟处,已是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了!
便是此刻,他的腹部还有隐隐抽痛,但是他可以告诉吴云烟吗?就算他开了这个口,以吴云烟的个性又岂会相信?他也有他的尊严,不想自取其辱
吴云烟又岂知他的艰辛,冷眼瞧着他半日,端木昭烨的用心他素来难以猜透,加上他近来的举动有些古怪,越发地令他琢磨不透起来了,他实在不知道他是否有心要将白霁昀害死!
吴云烟摆在眼中的怀疑却是让端木昭烨一声长叹,无奈地摇头道:我无心害他,信不信由你,我先行告退了。
腹中抽痛令他有些不适,将白霁昀救出本来就已经是勉强而为了!他有些苦笑地暗自攥住自己的衣服,怀孕至今他一直在外奔波,不曾有一点休息,端木香香亦曾告诫他,他若再不及时保胎,不仅胎儿有危险便是连他自己恐怕也是性命不保,只是
他又是一声叹息,说起来沈雷却要比他强些,说放下便放下,他终究是有些优柔寡断地不愿放下
你没事吧?吴云烟仔细又打量了端木昭烨一番,多少能看出他有些异样,再将目光缓缓移至他的腹部,虽然如今寒冬腊月厚衣遮掩,然而端木昭烨那隆起的肚子却有些藏不住──端木昭烨最近确实很古怪,身材变得臃肿,便是在床第之上也将自己拒绝,不时地脸色苍白,他莫不是得了什么病?
思及这个可能,吴云烟没来得心中有些慌张,不觉地上前扶住端木昭烨。端木昭烨看着他眼中的担忧不禁为之一动,心中添了一丝暖意。
咳沈雷哥
端木昭烨正欲说什么,却听见白霁昀微弱的声音,他见吴云烟的注意力又全然地被白霁昀所吸引过去,最终将吴云烟推开,道:他快醒了,我先走了。
吴云烟看着他有些失落的模样,心中却多了些不忍和慌闷,想要追上的步伐再回头看了一眼开始缓缓睁开眼睛的白霁昀,最后还是改变了方向,急急忙忙奔到床头,一把抓住白霁昀乱舞的手,关怀地问道:哥,你怎么样了?
白霁昀虚弱地看了他一眼,却是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冷冷地道,是你你为何救我?
哥,你说的是什么傻话?吴云烟一愣,有些焦急地看着白霁昀,问道:我才要问你,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你就不怕你父亲发怒?你可知你父亲已认定了我白家二子的身份,就在你来找沈雷的当日,他便擅自对外宣布了我的身份
是吗?白霁昀冷淡地说了一句,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令吴云烟更为急躁地道:哥,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就一点都不急吗?你就不怕我真发狠夺了你的未来主公之位!
白霁昀只是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双目空洞得令他有些害怕,而那话语更是让他心中生了几分寒意:随你。
白霁昀没有焦距地凝望着前方半日,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看得吴云烟心惊,忙压住他的身子,慌道:哥!你身子还虚,快躺下!
白霁昀却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甩开他的手,冷漠地道: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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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与你无关?!哥你究竟怎么了!你和白沈雷之间出了什么事!吴云烟悁急地拉住白霁昀,他这个模样实是有些吓人!
而一提到沈雷,白霁昀的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苍白得甚至有些扭曲!他猛地反拉住吴云烟的手,怒道:不许提他!
哥吴云烟心疼地瞧着满脸痛苦的白霁昀,他虽然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明了白霁昀和沈雷之间却是已经无法回头──而这也正是他所期盼的,他不必害怕沈雷再会将白霁昀从他身边带走了!然而白霁昀现在的反应却是分外地令他不安,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哥,你这又是何苦?回白都吧吴云烟在自我安慰着,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如今的白霁昀不过是受了打击一时难以承受罢了,待到回了白都自然便会好了。
白都?白霁昀重复了一声,仿佛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陌生一般,过了半会儿,他却道:你走吧。
什么?吴云烟一时难以反映地看着白霁昀,良久才反应过来,急问道:你呢?
我?白霁昀却是一幅迷茫,他也确实迷茫,他已不知道今夕何夕,更不知该何去何从!没有沈雷他拿着那权力有何用?变成第二个白竑?变得与白竑一样可恶吗?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他突然冷冷一笑,白竑如今可是得意了,自己和沈雷有今日的苦果,他可没在其中少掺和!而今他却是步了他的后尘──生生地将自己心爱之人推给了他人,但是他也不会让他如此得意下去的!既然他的愿望是让白家称霸于天下,好!他偏不遂他愿!反正他已无所顾忌了!要死大家一起死!好!去白都!
哥?吴云烟看着突然面目狰狞的白霁昀,心中的不安更是逐步扩大,他猛地摇了一下头,一定是他多心了!白霁昀虽然方才有些异常,但是现在不也恢复了?甚至表现得比他还要迫切些,似乎急着要回到白都一般,然而白霁昀越是如此,他越是有种莫名的恐慌!
看着白霁昀还有些摇摆不定的身子晃悠悠地朝门外走去,他总觉得白霁昀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吴云烟带着恍惚不安的心陪着还有些虚弱的白霁昀急冲冲地赶回了白都,而对于七日内不知所踪的长子,白竑却是漠不关心,仿佛白霁昀不是他的儿子一般,反而是对吴云烟表现出了一幅严父的威严,责斥他方认祖归宗便不见人影,如何于下属们交待。
吴云烟对于白竑的责备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比较关心一旁的白霁昀,然而白霁昀却是始终冷笑着,如同在旁看戏一般,直到白竑提及伐齐之事时,他的目光却突然一亮,忙插嘴道:我与卓靖晁有杀妻父之仇,伐齐自然由我亲征方名正言顺。
你?白竑冷冷地看着白霁昀,他说的却也在理,本来这一仗就是想由他来指挥好稳固他的少主公地位,然而前些日子他却是对白霁昀的表现失望透顶,这才将吴云烟认祖归宗。
虽然暂时还难以探得他们这几日的行踪,但是他们两个是在一起的这事却可以肯定!白霁昀任性妄为惯了便也罢了,就连吴云烟也跟着他胡来,他便有所不满了!这会儿白霁昀倒是主动提出亲征挂帅一事,多少让他有些意外,仔仔细细地审度着白霁昀,揣测着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没错!更何况,我曾答应夫人要带着她上战场,没有理由她上了战场,我反而呆在家中。白霁昀冷魅地道,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当下便换得了白竑的一声喝斥:胡闹!伐齐之事定在一月之后雪融之时,那时她已是怀胎七月,难道你要你的儿子生在战场上不成?!(齐若艳其实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到时应该是八个月,白竑不知道。)
呵,你若要伐齐,少不了她的帮助,她若不上战场我们未必有胜算。白霁昀嘲讽地道。
他的态度虽然令白竑心中不悦,但却也无以反驳,比起齐若艳腹中的孩子来,自然是伐齐更加重要!再说如今齐若艳已经没了后盾,也没什么作用了,死在战场之上倒也干净些,只可惜了她腹中白家骨肉
他冷冷地瞧着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前玩世不恭模样的白霁昀,难道说他将吴云烟找回之事刺激到了他,让他有了危机感?也好,让他知道他白竑不是只有他一个继承人,也好收敛一些,再让他们兄弟二人斗上一斗,谁赢了谁便是他白地将来的主子!
既然如此,那伐齐之事便交给你,至于后方琐事便交给云烟吧。白竑点头道。
可是吴云烟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他却没有可是,因为白竑不容许他的可是,而白霁昀也不要他的可是,面对这场即将来临的重大战事,三人却是各怀心思,各有各的打算
而一个半月之后,白霁昀带着伐齐的四十万大军以及妻子齐若艳共赴齐地,是胜是败,是生是死,谁也无法预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此仗关系重大,白地兴盛衰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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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齐地尚不见花开,残雪犹压枝,未见暖和,白霁昀坐于帐中畅饮,歌舞升平,全无行军打仗的模样,看得底下的将领分外焦急,然而偏偏他却是怡然自得,全不将这场大战放在心上。
齐若艳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沉默地走入他的帐中,一声退下虽然声音不大却含着震慑的威严,歌姬们犹豫地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白霁昀,白霁昀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便让她们全都出去了。
夫人到此,有何贵干?他不正经地笑着,那幅嘴脸与只知吃喝玩乐的纨!子弟并无多大的区别,白霁昀这般放纵,全然不将战事放在心上,她怕──怕自己难以复仇!
臣妾怕夫君忘了曾经许我之事!齐若艳答道,她本该随着家人一道离了这世界,只是家仇未报,她又岂敢轻生!而现在她更怕自己有生之年难以复仇!
既然是许了夫人的事,我自然不会忘,夫人还请放心,不管战事如何发展,你的仇我一定会让你报的!白霁昀笑道,然而一双媚眼之中却全无笑意。
齐若艳不禁微微一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虽是女子,但是往年她父亲却是将她做男儿培养,白霁昀的布局她看了个大概,那分明是两败俱伤的损招!如今再看白霁昀这幅模样,又思及这些日子传言白竑与白霁昀之间的种种不合,猛然心惊,瞪视着白霁昀半日,急道:你莫不是想来个鸡飞蛋打,两地皆败吧?!
白霁昀微微一愣,突笑道:皆说齐家三小姐虽然是女儿身却不输于男子,看来果真,只可惜像你这般的好内助却嫁了个无用的丈夫!
你!齐若艳看着白霁昀,他这等表情已经是将答案摆在了眼前,她猛地一个上前,当下便给了白霁昀一巴掌,怒道:你岂不是拿着几十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不仅仅是你白地四十万大军,更有我齐地多少战士与百姓受到牵连!我之所以肯帮你,一是为了报仇,二也是希望战事早日结束免得两地百姓受苦!
白霁昀被打了一巴掌却也不恼怒,却反问道:齐若艳,我问你,如果今日不是卓靖晁杀了你的父亲,而是你父亲杀了卓靖晁,你会如何?
齐若艳没来得一震,她全然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若真是如此她她身体不禁有些僵硬,过了半日方答道:这种假设不存在!今日是他卓靖晁杀我父亲而非我父亲杀了卓靖晁!
可是今日他白竑害了我和沈雷白霁昀低声叹道,何况你父亲和我父亲不一样我们之间并无父子之情
你纵要报复,却也不该拿着那么多人的命开玩笑,沈雷的命是命,难道这么多战士的命便不是命?他们家中亦有妻儿,总也盼着早日回家团聚,你既然知失去爱人的苦痛,又怎么忍心害得他人与你一道受这等折磨!就算不是为你,也该为死去的沈雷积些阴德
不许咒我沈雷哥死!白霁昀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齐若艳,目光却停留在了她硕大的肚子之上,又缓缓地松了手,似哭似笑道:当日沈雷哥曾问我,他若肯以男儿之身为我孕子可好却被我一口拒绝了,那是我怕失去他,可早知今日,我倒不如应了,也许他怀了我的孩子便不会离开我了
你说什么胡话?齐若艳瞪着白霁昀,眼前的白霁昀莫不是疯了!男儿又如何能够生子!
是啊!男儿又岂能生子?沈雷哥终不会有我的孩子,他终是和能为他生子的女人去过日子了,呵呵终究是你们女人好!白霁昀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透着几许凄凉,却让齐若艳听着有些心酸,不知该如何说好,他们虽然是夫妻实为陌生,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怎么不知道他现在的悲凉?
女子有什么好的?爱错了便是一生之恨!齐若艳长叹道。
男子亦有爱,爱错了亦有恨,只是我与你不同,我不恨沈雷哥他只恨自己!恨白竑!所以他必然会报复白竑,也会给自己一个解脱!只是齐若艳说的对,何况他如今带着的这支队伍是这些年来沈雷费尽心血一点一点带出来的,他不能就这么毁了!
而吴云烟他答应了他娘要照顾他一生一世,如今他却要对他娘毁约,且为吴云烟打个好基础也算是对他一点的补偿吧──更何况,他的继位只怕是对白竑最大的打击吧!白霁昀冷冷一笑,心中已经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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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白霁昀果然改了战略,兵分二路,声东而击西,一路军在正面与齐军对抗,而另一路则通过齐若艳所指的密道深入齐地腹地,打了卓靖晁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白军便打到了齐都,一夜之间,尚未从战火之中修复的齐都又是战火纷飞,哀鸿遍野。
再次踏上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土地,却已是面目全非,齐若艳难掩心中的悲伤,强忍着泪水终是流了下来,本该躲在齐都之外不参与战事的她却对白霁昀提出了要求:也要随行。
白霁昀只是淡然地道:换身衣服,骑马跟在我身后只是你这肚子却有些难以遮掩了
无妨,攻入城中已该是深夜,无人会注意到我的齐若艳浅浅地笑着,那样的笑她自己明白,白霁昀也明白,他们是同一种人──为爱痴狂,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所以也惟有他们知道彼此心中的痛,也知道彼此的决定,只是心照不宣地互点了一下头,随着大军勇往直前地踏上了不归路!
金戈铁马,缺月初弓,销残战骨,硝烟弥漫,血流成河,火焰吞噬着整个都城,将这黑夜之中的城池燃烧得分外明亮,然而那明火之下却看不清人,只有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以及杀红了的眼!
而一匹飞驰的骏马越过烟火的萧墙,直直地闯入了曾经辉煌而今也难免战火摧残的齐府,齐府之中早已楼去人空,各自逃难去了,却惟有一人依旧如往昔地痴痴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后花园之中。
从身后传来的急奔之声,只是让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缓缓地转过身,对上的却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难掩满脸惊讶地叫道:若艳,你为何在这里!
他的目光陡然被她的大腹所吸引,不禁低吼道:白霁昀怎能让自己怀孕的妻子也上战场!
卓靖晁!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齐若艳恨恨地道,你杀我全家,我自然要你以命还命!
手中的长剑直直地刺入所恨之人的胸腔,喷洒的鲜血染满了她的眼,而在一片绯红之中她却看到了他的笑──那只对着她的温柔的笑。
杀你全家只是为了报当年杀父之仇卓靖晁的手如昔地抚摸上齐若艳的脸,他一生最大的错误便是爱上了仇人之女,仇报了爱毁了,他也什么都没了,惟有等死,而死在她的手上,他无怨无悔!欠你的我会还可你为什么要来可知这里何等危险
我知道齐若艳艳丽的眼中一片凄迷的雾水,卓靖晁以为她不知,其实她都知道──她知道他的身世,也知道他暗中鼓动自己父亲将自己远嫁的苦心,她曾多次希望他能抛下这恩怨,与自己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然而等到他杀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她终于明白,这仇恨永远也无法放下,可偏偏对他的爱也无法放下,所以她只能选择毁灭,一起毁灭!
我曾经对天发誓一定要手刃你这个仇人以祭我父亲的在天之灵!齐若艳泪中含笑地道,可是我也曾对你许下诺言,此生不离不弃,也曾对我们的孩子许诺,总有一天会让我们一家团聚,所以我来了,为了我的诺言
我们的孩子?卓靖晁痴傻地重复着她的画,突然笑了开来,呵呵没想到我卓靖晁竟也要做父亲了
是我们一家从此再不分离!齐若艳拔出他胸前的剑,用力地穿过了自己的腹部,鲜红的血染红了冷白的剑身,在火焰的映衬之下,显得特别的妖艳。
卓靖晁吃力地抱住齐若艳,傻傻笑道:你好傻你真的好傻像我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去守住那样的诺言吗可我偏喜欢你这份傻我不许诺来生,只许永生永世与你不分
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慢慢没了气息,恨也罢爱也罢惟有生死相随
一直藏身在一旁的白霁昀静静地看着他们的离去,却有说不出的羡慕,至少他们彼此相爱,生不能在一起死亦不分离,而自己呢?所爱之人爱的却是别人,活着也是了无生趣,死了也是孤魂野鬼,生亦何欢,死亦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