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下+番外————尉迟回雪

因着梨蕤那几句含混不明的话，之后大家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怎么听进去——虽然身子端坐的四平八稳，但我知道自己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不晓得梨蕤是否已经知晓我和月夜的关系，单从他说话的称谓和语气来看应该还没有吧……当然，我并不是怕他知道，只是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谊掺杂进其他的东西。不过那家伙还真是可恶，突然冒出来也就罢了，却偏偏话也不说明白，害得我一直思来想去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样子是少不了亲自走这一趟了——可是月华刚下了禁令，众目睽睽的让我怎么走？若是找月华说明理由……不行，就算隐瞒若冰的事，天界和冥界也还是交恶，月华根本就不会同意的。

怎么办？

其实天界比下界时间流逝要缓慢，如果快去快回应该可以蒙混过去……

对，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我不动声色地偷瞄一圈，接着大大打个哈欠，右手撑额斜歪着支在小几上，作出一副困顿不耐的样子。

月落细心，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不妥，凑过来关切地问：“困了么？”

我忙点头，边揉着眼睛边说：“嗯，是有些。”

月澜笑道：“也是，咱们的小瞌睡虫若是不犯困反就不正常了。”

“谁是小瞌睡虫啊！我根本就不困……哈呃——”

月清摆摆手笑着说：“得了得了，你不困，只是想睡而已。月落，你快送了他去睡一会儿吧，别歪在这儿就睡过去了。”

我自然是巴不得这一声，懒懒站起来伸个腰，哈欠连连地说：“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送！”

“看他，眼睛都要粘住了似的！”月菁指着我笑道：“若没人送，你这样子还不得睡在廊下墙脚去？”

众人皆笑。

终是月落起身挽了我，抿嘴微笑，半扶半抱地送我回房。

别的咱不敢吹，这装睡可是我的强项。

月落展开薄被给我盖在身上，低低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末了，又在我鼻尖上轻轻一刮，方转身关紧门一径去了。

嘴角抽搐了半天，听得他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才一骨碌翻身爬起。先在门上设个防御结界，再用灵力划出满地符阵，自己盘膝在床沿坐好——

替身术是高级幻术，不仅要化出“形”，更要化出“神”，因此比傀儡术还要难上几分。在此之前我都只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有实践过，也不知能否成功。

心中默念：月夜啊月夜，都说你是天才，想必真是很厉害。我虽不如你，可到底和你同魂同魄，应该也差不到哪里才对。所以我一定能成功，一定！

微微紧张的心就这样平静下来。

反手扯下一根头发丢在地上——长发一入阵势就似有生命般竖立起来，散发出淡淡的青白色光芒。随着我念诵大段的咒文，它周围的符阵渐渐围绕它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原本细长的发丝开始模糊膨胀，靠近它的符印像被吸食般融入其中，逐渐幻化成了一个人形的光团……

直至所有符印都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一个黑衣少年闭目端坐，五官形态都和我完全一模一样，如同镜中映出的影象一般。

我也滑坐到地上，划破右手食指，将渗着血珠的手指按在对面替身的额心。过了一会儿，他蓦然睁开双眸，银红色的瞳仁像吸饱了闪着银光的鲜血，神采在先前毫无焦距的眼中汇集起来。

慢慢的，他也抬右手，轻轻按在我额心，带着温暖的触感。

成了！

我收回有些发冷发麻的手指，封了伤口……

抬头，我的替身正静静看着我，盘膝端坐。

左看看，右看看——

“嗯，挺好。”

有灵气、有体温、能动能笑，真是很不错啊。

起身一招手，他也立即站起来；伸手一指，他就躺到我方才躺过的被窝里。拂袖合上他的眼睛，我絮絮叨叨嘱咐道：“你可千万要帮我，乖乖睡，谁叫也不可以醒，直到我回来。”

替身仿佛能够听懂我的话般一动不动，双目闭着，呼吸均匀，任谁看了都是沉沉睡熟的样子。

仔细把被子盖上，我撤去门口的结界，再次回首环顾室内，确定没什么破绽才完全放心——而这仅仅是第一步，更难的还在后面呢！

一门之隔，外头几重门廊，如何不被发现地通过？

我几乎是立即就想到了当年在灵谷入口处瞒过月色、月辉的那一句古怪的隐身法诀。

现在想来，那法诀应该是源自从前月夜的记忆，只因我被逼到绝境才被从封闭的状态挖掘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相信既然能用第一次就能用第二次。

屏弃心中杂念，所有精力都集中冥想，在意念中模拟那次遇险时着急的心态。很快的，那句口诀如期在脑海中闪现——不同于天界的仙术，亦不同于妖法魔诀。那是一种融会后新生的术法，简洁精妙，似乎先天适合我这样懒散的性子。

默诵法诀，自然顺从灵力的流转，果见银青色的光芒下，青白两个气场反向首尾相接，萦绕着我周身盘旋。

就是这个！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大意，当下决定还是先找人试试效果。

听着外面悄无声息，迅速推门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快步绕过回廊。刚出得角门，迎面就遇到月辉。我屏住呼吸，瞬间与他擦肩而过，但见他目不斜视，自顾自匆匆去远了。

看样子果然有效。

一径走到大门口，又碰到几个乐舞府的仙人守着琼雅上仙的仪驾低声闲聊说笑。我这回干脆连呼吸也不刻意收敛了，大摇大摆地经过，却丝毫没有惊动他们……

就这样顺利离开月姻司，轻拈法诀腾身飞上云海。沿途留心方位，眼看快到了两界相通层界薄弱之处，前方突然闪出一队仙人来。

云海之上视野开阔没有遮蔽，根本无处藏身。我只好仗着隐身法术未散，大着胆子让到一边，打算等他们走远了再寻找出口离开。

那队仙人整齐排列，肃穆严整，看样子倒有些眼熟。因也用着飞行诀，所以须臾便已到了面前。仔细一瞧，竟是天界最高仪仗——华丽的金色步辇上端坐着的，除了仙尊不作它想。

上神啊，为何我的运气总是这么差？唉，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小心控制着周身的气息，我战战兢兢地抬眼偷瞄，却在下一刻正对上那双纯黑而深邃的眸子。

心跳仿佛被那目光攫住，猛得凝滞，复又砰砰乱跳。舌尖蓦然一阵刺痛，原来是失神间狠狠咬到了。不过我还哪里有闲心在意这个，一时间简直是连大气儿都不会出了。

就在我满以为被发现而浑身僵板不知所措的时候，孰料仙尊的目光又突然转向别处。大队的仪仗由我身边经过，侍者们目不斜视，衣带飞扬，待我回神时已经只剩了远远的一团背影。

大大松了口气，忽觉方才身上绷得太紧，现在隐隐都有些酸疼。说实在的，仙尊那无心一瞥真是把我吓了个半死。那威严气势，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若是他能多看一会儿，恐怕我就要忍不住主动“招供”了。

不过这样一来，我对自己的信心也更大了——毕竟连仙尊都能骗过，其他人必也不在话下。

收拾心情准备离开，下意识又回头往仪仗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仙尊这是要去哪里？总不会是月姻司吧？

呸呸呸，乌鸦嘴！

好好的，仙尊不会随便去府司闲逛，八成是去灵谷……况且那个方向可不止我们月姻司一家，福禄司、仪法府也都在附近，所以……应该没问题的……是吧？是吧。

稍觉安慰，我不再多想，赶紧找到出口窜出界层。

不同于天界的光亮，人界正是黎明时分。东方的天边透出一片灰白色，而西边的天幕上几颗亮星犹在深蓝的背景下荧荧闪烁。山崖周围草木葱郁，鸣虫伴着清风有节律地啾啾吟唱。

本还打算先去找夕萦来着，可没想到天就快要亮了，一旦天亮，通往冥界的谧泉就将消失不见，再想去冥界必须要等上一天。既然梨蕤他们急着找我，那还是先去冥界好了。

略一思量定下主意，我立即用移形诀回到当初那个树林，好不容易赶在日出前找到那个已经缩成一滩积水样子的入口，纵身一跳——

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引着我迅速向下坠去，眼前昏花不能视物，只觉得身体被一种柔和的力托阻弹起，瞬间由下坠变成了上抛，紧接着就穿过水面，被从谧泉的另一个出口甩了出去。

“哎……”

那个“呦”字还没喊出口，一双有力的臂膀就接住了手忙脚乱的我。

睁眼一看，一张熟悉的俊脸近在咫尺——褐色的眸子眯成细长的新月，温和中尚带一丝玩世不恭的邪气，调笑中犹有一份直率洒脱的真诚。

只听那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缓缓道：“嗯，这个姿势倒也别致！不过……上一次回人界时你也是这样落地的？”

76.谁不好惹

真没想到，进入冥界后最先遇到的竟然会是当初送我离开的高辛归离。

顾不上他的调侃揶揄，我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惊喜地问：“归离？！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特地来接你的喽！”高辛归离微微一怔，继而挑着眉反问一句：“莫非阿瞌不高兴见到我吗？”

“不是，我很高兴！”

“那我们走吧。”

“哎哎——你先把我放下来啊！我有腿有脚的，又不是行不得路。”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甚甘愿地嘀咕着：“原以为你终于肯乖乖让我抱着了，岂料根本还是老样子……”

差点儿忘记，眼前这个略带邪气的倜傥男子也曾字字认真地对我表白过，那我刚刚略嫌亲热的举动是否会让他误会我的态度？但愿不要啊，我现在遇到的事情已经够乱啦，再多些恐怕就扛不住了。

缩了缩脖子，我犹豫片刻，忍不住试探着说：“高辛……”

“刚才还叫我的名字，怎么一转眼就这么生分了？”

高辛归离将我放下，直起身子时抬手在我额头一弹，笑道：“小笨蛋，心思都写在脸上啦！我又不会将你怎样，何至你费心为难如此？放眼冥界，追求我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偏偏讨不得你的喜欢？一定是你怕得罪我的一众追求者，所以才不敢向我示好。”

哎？这家伙也太自恋了吧！

我忍笑连声附和他：“是是是，你说得不错。”

“嗯……”他貌似很满意于我的追捧，摸着下巴微微点头说：“既然是这样，那也怨不得你了。我还是顺从众望，给冥界的美人们留个念想好了。”

知道他故意这么说是怕我尴尬，心中登时一热。略想了想，我摇头劝道：“话是这么说，可若有那真心相倾的紧追不放，你也别把话说绝了才好。”

“那是自然。”高辛归离颇为洒脱地摆摆手：“且不说这个了，我们的王后陛下和那个妖族的总管大人还在宫中翘首相候呢！”

“总管大人？你指的是若冰吗？”

“除了他还有哪个！”

听他似乎口气不佳，我有些奇怪地说：“怎么？若冰得罪过你吗？”

“哼！”

高辛冷哼一声，翻个白眼恨恨答道：“是我没长眼睛开罪了他……就因为这，两天来王上把所有的苦累活都压在我身上了！”言罢，竟然使了法术御风而起。

我一头雾水，赶忙运起飞行诀跟在他身旁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也没什么。”

“喂，你说半截话吊得我很难受唉，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高辛归离被我抓住胳膊一阵胡乱摇晃，几次险些失去平衡，最后实在受不了才妥协道：“好了好了，我说——其实本就是小事一桩……”

原来三日前（注：冥界与人界时间流逝的速度相同，都比天界要快），冥界也注意到了那道耀眼的青光，高辛归离受命调查此事，却在通往人界的谧泉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因为对方并非魔族且行为怪异，再加上言辞举止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立刻就引起了高辛归离的警觉。当时谧泉入口初开，那人便准备要逃走，高辛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后来两厢一言不和就动起手来，打斗中高辛归离一掌实实拍中，居然把对方的身体打了个粉碎。也是到那时他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个寄生在玉石上的灵体，且还是魔族王后的族人……

虽然和若冰还不很熟，但想到他时脑海中全是银发少年楚楚柔弱的样子。听闻他失去了寄生的身体，我不由担心起来，掐着高辛归离就嚷嚷：“你你你！你伤着若冰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可怜的高辛被我掐的直吸气，无奈叫道：“哎呦！那个妖果然是有手段，小梨花和他同族向着他也就罢了，可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帮着他！我能把他怎样？还不是被他消遣一通！”

听他叫苦不迭，我竟觉得有些好笑，松开手细问：“若冰被你打破宿身性命危急，又怎会有办法消遣了你？你可不要推卸责任啊。”

“你不知内情——那家伙的灵体有股精妙灵力相护，只要不接触纯阳之气，暂时离开宿身一阵子根本没妨碍。按说他只要速速去寻个新宿身用即可，他却要赖着我硬要我负责！也怪我一时心软答应下来，没想到他居然还挑三拣四，花鸟鱼虫土木山石统统都看不上眼，竟非要我贴身的宝剑做宿身，当真是可恶至极！”

高辛归离忿忿不平地说：“我不耐烦与他争执，本打算息事宁人给他算了。结果他得寸进尺，拿了我的剑又要我护送他去人界。想我身负要务哪里有闲心理他？自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唉，也是我时运不济，没等甩开他就遇到从人界回来的小梨花！”

我几乎能想象到那个有趣的场景——梨蕤和若冰同族相亲，当然要帮着他挤兑高辛归离；再加上冥墨是个典型的“爱妻模范”，肯定也是毫无君臣情谊地站在王后大人一边了。无怪乎某魔方才抱怨说所有的苦累活都压在了他身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正值飞过无垠原上空，大片大片的夜荧花如星子般闪烁，空气中幽香醉人。几只蝴蝶凑过来，追着我们上下翩飞。我忍不住借题发挥，瞅着高辛归离调笑道：“高辛大人魅力非凡，招蜂引蝶也是常有的。”

他哭笑不得地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还指望你能安慰我几句，没想到你还落井下石……我劝你也小心才是，被那小气鬼惦记上了准没什么好事！”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我和若冰的特殊关联。

我歪头看他，谨慎地问：“冥墨不是让你去人界调查么？怎么又让你到谧泉来接我了？”

“还不是被那家伙闹的！明明是个病弱少年的模样，还敢自称是妖王身边的总管——也不晓得他和小梨花说了什么，居然连王上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这次也是他说服王上与王后把你叫来，还专指了我在谧泉边等你。”

“劳顿大人亲迎，实在委屈您了。”我眉梢一挑，佯作不悦。

高辛归离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能早些见到你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我凭什么要听那家伙的调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