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1】麻雀麻雀请你忘记
她长得不好看。这一点,从小就自知。即使自己不知道,从别人的眼里也看得出来——她个子矮、而且,胖、而且,黑。同学给她起绰号叫麻雀。她人憨厚,认同了这个绰号,朋友叫她,麻雀麻雀,她就立刻答应人家。
十九岁的麻雀上了大学。在那所美女如云的大学里,她亦有她的爱恋。她的学长,不小心撞倒了她,把她的裙子撕了一个口子。第二天,学长提着一条新裙子上门来。
尺寸不合适,太瘦。
她却欣赏若狂——从他撞倒她的那一刻,这俗艳的故事就有了开头,她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便迷恋上了这剑眉星目的男子。
从此便找各种理由接近,即使知道他名草有主。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开始就摆明做他的哥们儿,而他未曾对她动过半丝心,这一点从他叫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常常会叫错她的名字。
亲近是从借钱开始的。
他要哄漂亮的女友开心,知道她有钱,于是常常来借一只借不还,而她心软,心疼他这样奔波。他打一个月的工就为了给女友买一条裙子,他对她说:女孩子是花,就是用来娇惯的。
听起来多让人心疼,可惜这心疼不是为她。
但她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比如给他钱,让他去讨女友的欢心;比如陪他在失恋的时候拼酒。她是他最安全的女友,安全到没有了性别,他总是和别人介绍她说:我铁哥们儿。
这铁哥们儿一当就是四年。
毕业前,他再次跑来和她借钱,因为女友要出国。
她手头没有那么多钱,于是打电话和家里撒谎要钱,说报出国的培训班,为了他,她甚至可以做任何事。
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真好,除了我妈你对我最好。亲情的成分十足,半丝暧昧也没有。
甚至还是常常叫错她的名字,后来干脆就叫她的绰号。
麻雀这样普通,普通到只是自己迷恋,甚至不敢让对方知道,甚至对方借她的钱她都觉得欣喜。
他最后请她吃了一次饭,四年大学,他这是唯一的一次破例,只为了请她。
他是来告诉她,对不起,钱,我还不上了。
其实她从来没有指望过让他还。
其实她早已了解,他真不是一个好男人,除了一张好看的皮。但她就是迷恋他不负责任的那个坏样子——女孩子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犯一些必须要犯的错误,比如迷恋不应该迷恋的人,比如喜欢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多想让他拥抱一下,只一下就够了。
虽然他们看起来如此的不相配!可是,她常常会梦到她拥抱他,为了能看到他,她还以跑步减肥的名义跑到他的楼下。
那天晚上她醉了,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假装喜欢我,抱我一下
问出这句话,几乎要羞死了。她还羞涩,还有少女的天真和纯洁,这样的话是她问出来的吗
对方哈哈笑着:你喝多了吧?来,让哥哥抱一下。
他是极轻浮地过来拥抱了她一下,而她一阵战栗。此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这才知道——如果年轻时喜欢一个人,那是用尽一生力气去喜欢,不管他对自己怎么样,自己一定是全力以赴的。
后来他们各奔东西,她在国外待了两年,然后再度回国,任一个外企的部门经理。
同学组织聚会,她没想到会遇到他。
他喝多了,正得意忘形地吹嘘着:当年暗恋我的人一大把,知道那个谁吧?当年恨不得把我包了,给我花了很多钱。
他并不知道她在后面,并不知道她也来了,她就是那个谁。
而之前在国外所有对他的惦念,所有对于过去美好的留恋,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没有一个时刻她如此坦然。
如果说从前见到他会紧张会羞涩,但这一刻,她大方地走到他面前,很正式地说:请你把欠我的钱连本带利还给我。
这是她说的话吗
不,她不是在要钱,她是在要过去,要那再也回不来的过去。
有的时候,一些你以为刻骨铭心的事情必须忘记。
你可以放纵自己的痴情,但绝对不要放纵另一个人诋毁你——麻雀麻雀请你忘记。
——很多过去,请你忘记。
【2】昼是太阳的暖,夜是月亮的蓝
宸珍的家乡,在大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喜欢跳舞的宸珍,很快就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将她送到了一所寄宿的学校读书.学校里有舞蹈课,大家发现宸珍跳舞轻盈得象蝴蝶一般,令人眩目.老师立即把她吸纳进学校舞蹈队
那一年,她们去参加电视台的演出,宸珍跳主角,台下有一个男人一直注视着她,等她跳完了走过去问她:“想不想专门学习跳舞?”
宸珍点了点头。宸珍知道他是从很远的上海来的,她有一个远房姑姑在上海。就这样,她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五年以后,宸珍在舞蹈界已经小有名气。宸珍那一年16岁,个子很高,身体线条柔软,棕色的眼睛令她看起来像一名风情的异族少女。她念着属于自己的台词: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帷幕徐徐落下,观众席上掌声雷动。演出结束后宸珍看到报纸上业内人士的评价,他们说,宸珍再坚持下去,十年之后会声震全球。但她的姑姑却不予置评。
宸珍的姑姑已经三十多岁,在一家跨国公司做经理。姑姑对她说:“女孩的生命就像蔷薇一样,盛开时有多喧嚣,枯萎时就有多寂寞。你现在跳舞很风光,但是10年后呢?20年后呢?不会有人再看你跳舞,因为会有更年轻的女孩子取代你。”
宸珍愣了愣,轻声问姑姑:“那我该怎么办?”
“所以你要做一个不能被替代的人啊。”姑姑说。
宸珍去过姑姑工作的地方,那是外滩一幢30层楼高的大厦,姑姑独自拥有一间办公室,窗外是缓缓流动的黄浦江。
她向往姑姑的那种生活。她去向老师请辞,所有人都怔在那里。当初带宸珍来上海的那位先生忍不住问:“宸珍,为什么?”
“因为我会老,那时身体不再柔软,不能跳舞也不能唱歌。”
宸珍进入一所重点高中读书。她长得美,姿态又有一种舞蹈演员特有的优雅,走到哪里都引来大批注意力,而含糊不清的家世和多于常人的开销又令周围流言四起。宸珍并不理会这些,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读书上。
学校每一次大型文艺演出都少不了她的出场。她坚持不肯跳舞,要么就做主持人。在一次英文演讲比赛上,她认识了段衡。
段衡也是学校里的名人,父亲是矿工,几年前在一次矿难中去世,母亲靠收废品维持日常开销。而他也不辜负母亲的辛劳,成绩永远是最好的那一个。
宸珍见到他时他穿着整洁的校服,一双很旧却洗得干净的白球鞋,个子高高的,很瘦。
所有人都认定冠军是段衡。段衡演讲完毕,宸珍走到他旁边,轻声说:“看样了你得不到冠军了。”
段衡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只见她款款走上舞台中央,对着话筒说:“接下来的参赛者是高二(3)班的许宸珍。”
她用舞台剧的语感背诵自己的演讲稿,表情生动,语句流畅,一口正宗的英式英文令大家都吃了一惊。演讲结束,观众席上照例是轰鸣的掌声。
对这一切宸珍早已习惯,她自信满满地退下,看到段衡时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段衡则只是冷漠地颔首。
比赛的结果出来,宸珍众望所归。宸珍把领奖时的照片贴在床头,段衡比她高一个头,她刚到到他的肩膀处。她轻轻抚摸段衡的眉眼,他的耳朵,他的唇,心里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宸珍就此关注起段衡来。他是一个孤僻而内向的人,总是独自穿行在校园之中。
他的家其实住得很远,宸珍有一天特意跟踪他,快到他家时天已经黑了,浓浓的树荫落在他的身上,将他变成一个绿色的少年,青翠欲滴一般。而后路灯亮起,又将他照成昏黄,像一尊发光的铜像。
宸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背影也是这样值得留恋。
那一天晚上,宸珍想到段衡,忽然觉得哀愁。那种不被觉察的,隐秘的哀愁,如同夜色中朦胧的雾轻轻将她罩住,令她伤感。她犹豫了一下,问姑姑:“我请个家教可以吗?”
姑姑浅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上课前,她在走廊里拦下段衡,问:“你帮我补课好不好?”
段衡愣了愣,说:“我没空。”
“你一边帮我补习也是一边再复习呀!而且……”她斟酌了一下,轻轻说:“一个小时一百块。”
即使是段衡也睁大眼睛,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想了想,最后说:“我考虑一下吧。”
段衡第一次去宸珍家时吓了一跳,她的房间内有一整面墙都贴着宸珍演出时的特写。段衡愣了很久,才问她:“这些,是你?”
“是。”宸珍微笑。
段衡指着某一张问:“那这个呢?”
那是一帧相对来说很小的照片,上面是一座座起伏的高山和无垠的草原。宸珍把手伸过去,轻轻抚摸着照片回答:“是我的家乡,天山。不过我很久没回去了。”
段衡又看到了那张他们领奖时的照片,他站在左边,而她站在中间,就像一只天鹅,高贵、优雅。
宸珍不敢告诉段衡,她一直不肯回家乡,是因为孤独的童年、贫瘠的土地。
段衡成了她的家庭教师。她学得很快,到后来他已经很少再教她什么东西了,两个人只是坐在餐桌前各做各的题目,时而互相交流一下。
有一次宸珍的姑姑忽然回来,看到他们俩,打了个招呼便回到卧室里去。
段衡走后,姑姑对宸珍说:“他不适合你。”
宸珍吓了一跳,低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宸珍最终考进一所普通大学,段衡则进入了上海科技大学,两所学校距离遥远,乘公交车至少两个小时。
临别的那一天,姑姑亲自下厨做饭。段衡很高兴,他讲起小时候的事,说家里很少吃肉,每次吃也是和着蔬菜一起炒。他想把肉留到最后再吃,只得拼命地先吃菜。母亲看到了,就以为他爱吃青菜,于是每次炒肉时都夹很多青菜给他。
他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声音坦荡而爽朗,一丝酸楚的痕迹也没有,宸珍真心地佩服他。
姑姑这时说:“小时候吃过苦的人,以后面对困难才能坚持下去,否则生活真会把他压垮。”
宸珍吃惊地看着姑姑,这是姑姑第一次聊起自己的事。段衡问她:“姑姑也吃过很多苦吗?”
姑姑说:“是啊,小时候一心想离开那座山,离得越远越好。因为那里贫穷、落后。后来来了,就一直待了下来。开始一无所有,总会遇到各种麻烦。很多时候都打了退堂鼓,但还是挺了过来。”
姑姑说完,宸珍愣愣的,段衡却低着头思考着什么。
段衡回家,宸珍送他下楼。在电梯里宸珍说:“决定要好好念书后,我再也没有跳过舞。”
段衡转头望着她。她的眼睛里有微微的泪光。段衡怔住,还未来得及反应,宸珍已经抱住了他。
宸珍给段衡写信,每周四封,都是很短的内容,交代一下最近的生活,表示一下想念。段衡却很少回信,忙的时候干脆不回。
有时候宸珍真的很想什么也不说,冲进他的学校里,站在他的宿舍楼下大声喊一句:“段衡你下来,我喜欢你!”
但热切的心却一次再次地被摁下去,摁下去。她不想吓到段衡,只能独自承受那份微酸的痛。
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以后,那一天宸珍去参观一个生物展览,在展厅门口看到了段衡,她忍不住走过去说:“嗨,段衡。”
段衡愣了一下,继而对她微笑:“好久不见了,宸珍,你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宸珍觉得鼻子发酸。
段衡与同寝室的男生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名叫许明浩。
许明浩和宸珍成了很好的朋友,他的女朋友也很喜欢宸珍,三个人便常常见面。
宸珍偶尔打听一些关于段衡的消息。段衡新得了一个什么奖啦,段衡在研究DNA啦……
许明浩是最好的传话筒,他总是假装无意地提起关于段衡的事情,一边暗中观察宸珍的反应。
大学毕业后,段衡去西部工作,国家号召大学生支援西部,出台了很多有利的政策。这很适合段衡,宸珍想。
许明浩的女朋友过生日,邀请宸珍来参加聚会。许明浩喝了很多的酒,散场时已经醉了。
宸珍准备告辞,他却突然问:“哎,你是不是因为嫌段衡穷,才不爱他?”
宸珍睁大眼睛,下意识地说:“是他一直在拒绝我好不好?”
许明浩酒醒了一半,眼睛瞪大叫道:“他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两人仿佛都明白了。
宸珍的一颗心狂跳起来,那种心情就像是她第一次登台跳舞。她问许明浩:“他现在在哪里?”
“天山,”许明浩说,“那附近的牧场适合他做研究。”
啊,天山。宸珍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漫天的大雪,一朵朵、一片片,在狂风中飞舞,落在山间,落在湖面,落在辽阔的土地上。
【3】青春是一面半途而废的妆
丑人
凭良心说,美枝长得真是丑。她那外貌,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另一种奇迹:大饼脸,狐狸一样的眼睛,薄薄的,十分宽大的嘴。眉毛比别人都短一截,就像用毛笔图画的时候突然被人打断一般——在眼睛上方的中间噶然而止,再也没办法延伸下去。
少年时代的美枝过得很痛苦,背着一个动听的名字,却要顶着一个这样的脑袋。小朋友们不懂得照顾别人的自尊,常常以欺负她为乐。她又黑又瘦,打架不是别人的对手,被人揪着辫子满操场转,回家大哭一场后,索性自己自己拿剪刀剪了个劣质蘑菇头出来。于是在丑的程度上又上升一个境界。
渐渐她也习惯了,破罐子破摔,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是我的错不成?
都说丑人多作怪,这点在美枝身上被发挥到了极致,她培养出了丑女不该有的性格,比如高傲,比如装神秘,再比如莫名其妙的自信。高中时她个子不高,肩膀比别的女生宽出来十厘米,她丝毫不介意,故意穿一件大红色印花的衬衣,长到膝盖处,配翠绿色打底裤,斜睨着眼睛昂头走过校园,引来史上最高的回头率。大家都惊诧了:原来生活中真的存在杨二式的人物!
她对那些目光嗤之以鼻:哼,我就是要煞你们的风景,有种咬我呀!
但美枝也不是没有优点的,她的观察力比常人敏锐,把收集到的信息细细盘算一下,就能预测到一个人的未来。周末天突然阴了下来,她看了看同桌那双因打篮球而开胶的球鞋说:“小心,你要出糗了。”
同桌瞪她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世界上还能有比你的存在更糗的事情嘛?”
美枝懒洋洋地收拾好东西,理也不理他就走了。
结果那天同桌在挤公交车时被人踩到脚,鞋底哗地一声掉了,露出深灰色的袜子来。大家都把头扭过来盯着他看,他顿时涨红了脸,一转身下了车,试图在附近商店买一双新鞋凑合着穿,谁知车刚开走,就开始下雨。
夏天那种突然而来的雨,就像某些愉快或者相反的时间袭击人的灵魂。男生狼狈不堪地跑进一家体育用品店,看到一个女孩在挑选篮球,他脑袋瞬间轰开,来了,来了!
迷信
再说美枝的同桌宋洋,他是一个十分迷信的人,经历了那天的事情,他认为上帝没收了美枝作为正常人的资格,却给了她一样令人迷惑的天赋:占卜。宋洋站在体育用品店里,看着眼前挑选篮球的女孩,她个子非常的高挑,头发全部梳到脑后扎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穿运动背心和短裤,露出健美的胳膊与手臂。现在的女孩们动不动就节食减肥,孰不知那种柔和又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才是真正的青春。她拿着一个篮球拍了拍,然后轻盈地跃起,举起胳膊,投篮。非常标准的姿势,球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砸到宋洋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