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等孙靳反应过来,张嗣成的人已经冲上去按住了他。他带来的人马立刻一阵骚动,有人举起了兵器,周括和张嗣成的人也立刻举起了刀枪,周括大喝了一声:“太尉在此!谁敢造次?!”
孙靳的人互相看看,然后扔下了武器。孙靳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张嗣成!你这个老匹夫!出尔反尔,裴丞相不会放过你的!”
“哼!‘放过我’,那也得先看我放不放过他!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孙靳被带走之后,张嗣成对周括说:“周将军,裴悫已反,速带三万人马,随我进宫护驾。”
裴悫和他的人冲出丞相府时已过卯时,天将破晓,他一路往宫城方向去一路跟已经提前派人通知好的曹允和习之朝的人会合,最后在快到宫城西门的时候碰上了张嗣成。
慕子云杀进丞相府之后刚找到后园就碰见了惠仑和背着惠长庭的狱卒正在往外跑。慕子云把他们送回廷尉府之后,转身又往宫城赶,一路上已经逐渐地出现了一些士兵和无辜百姓的尸体。
辰时,天已大亮。又有几路人马杀进了建康城,陈远和董浣青,裴齐、裴铰和裴景,分别在城西和城南会合之后,几乎同时由西门和南门进入了建康。而此刻的司马昀正坐在泰明宫里静静地等待着。
第三十二章:宫变(中)
陈远和董浣青进了城之后便一路向东,朝宫城的方向赶。过了庆暙门到了一个叫麻染坊的三叉路口时碰到了裴家的三个兄弟。陈远跟他们互相之间并没有见过面,但董浣青带来的陈家军穿的还是青衫军的贱民青衣,所以裴氏兄弟先动了手,双方便在麻染坊厮杀起来。沿街的百姓早在张嗣成带人往宫城去的时候就听到了风声,都紧闭了门户,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裴家兄弟的人多,裴齐、裴铰和裴景三路人马总共有五万多人。陈远是先带了五千骑兵赶过来的,加上董浣青的两万人还不到对方的一半。陈远估算了一下时间,徐焕之和宁长带的两万涟军和另外五千青衫军怎么也得在日入时分才能赶到。陈远又看了看地形,因为是在城中,不似在空旷的郊外作战,人多未必就有胜算。于是陈远让云七和董浣青留下,尽可能地牵制裴家兄弟,自己则带着五千青衫军绕路继续往宫城方向去。
虽然没有听到司马昀有危险的消息,但此刻陈远却恨不能立刻见到他,才能放下心来。回程的路上还算顺利,可这终于进了建康,宫城似乎就在眼前了,陈远却觉得此刻跟司马昀之间仿佛隔了千险万阻。他昨晚就换上了汗血夜骊,连夜直奔了过来。夜骊不愧是一匹有灵性的宝马,跑了一整夜,此刻不但没有露出半点疲态,反而加快了速度飞奔起来。好在街道上没半个人影,陈远的五千青衫骑兵一路疾驰而来,几条街都被震得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快到静休寺时,地上开始出现了一些士兵和百姓的尸体,陈远放慢了速度,尸体越来越多,路边的房屋有的已经被烧毁了。陈远渐渐听见了一些哭嚎和厮杀的声音。过了静休寺就是去宫城西门广仁门的必经之路,陈远知道,想进宫,没那么容易了。果然,绕过静休寺后,进入陈远视线的是正在激战的裴悫和张嗣成的两方人马。陈远先是勒住了缰绳,定神初略地看了下战况,然后他把长枪一挥,一声令下,带头冲进了正在混战的人群之中。
小番儿把泰明宫的内侍、内官都找到了司马昀所在的正殿,他们齐刷刷地垂着头,远远地站在靠近殿门的地方。司马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说:“一会儿裴悫就会进宫来逼朕退位了,你们都有谁是裴悫的人,现在就站出来吧。”
听了这话,所有的人都立刻就跪下了,纷纷磕着头说:“万岁明鉴,我等是忠于皇上的……”
“你们都起来吧,是不是忠于朕,一会儿便可见分晓。”
这时殿门突然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小番儿说:“卢总管?您怎么来了?唉?……”卢迁不理小番儿,带着一群内侍穿着鞋便径直往里走。小番儿想拦住他,却被一把推倒了,“你们是……你们要干什么?!来人!护驾!”
小番儿这一喊,之前跪在地上的人里立刻有几个站起来要往司马昀所在的方向跑,司马昀却喊了一声:“站住!谁也不许靠近朕!小番儿,你过来。”
卢迁和他带来的人也停下了,小番儿赶紧爬起来站到司马昀身边,“卢迁,你好大的胆子,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卢迁不理小番儿,看着司马昀说:“万岁,下诏吧,诏书中常侍大人(习之朝)已经给您拟好了。”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诏书。
“是让位的诏书吗?”
“正是。”
“裴悫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肯为他犯逼宫大罪。”
“好处自然是不少,可卢迁的身家性命也在丞相手里攥着呢。”
“你觉得裴悫能登得上这个皇位吗?”
“不知道,但我必须帮他,否则迁只有一死。”
“你觉得你帮得了他吗?”
“皇上要让卢迁亲自动手吗?”
“有胆量你就过来吧。”
慑于皇威,再加上司马昀镇定自若的表情,卢迁有些犹豫。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一咬牙,挥了下手。他身后的几十个人立刻朝司马昀冲了过去。司马昀还是一动不动,小番儿本能地伸出手来想要护住司马昀。就在这时只听“哎呀”几声,几个冲在前面的人纷纷中箭倒地。
卢迁愣了,冲上来的人也停住了,接着李顺带着弓箭手从偏室里走了出来,“卢总管,早就知道你私藏祸心,顺恭候多时了。来人!关门,一个都别给我放走!”
卢迁和他的人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再加上刚才被司马昀找过来的人里,有裴悫的眼线这时帮着卢迁的,有忠于皇室要保护司马昀的,还有想要自己逃命的。很快泰明宫正殿里又打又杀乱成了一团。
司马昀却始终稳如泰山地坐在奏案后面,有人浑身是血倒在他的面前,他也没眨一下眼睛。江灵跑过来想搬走尸体,小番儿见他搬得吃力便过去帮他。可就在小番儿刚抬起尸体的上半身的时候,江灵却扔下了手里的一双脚,突然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朝司马昀刺了过去。小番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司马昀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江灵没刺到。小番儿这时想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可江灵正好举起匕首又刺,小番儿扑了个空,摔倒了。就在司马昀避无可避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冲到了司马昀面前挡住了江灵的这一刺。
“袁晴!”司马昀喊了一声。小番儿趁机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砍在了江灵的脖子上。一时间袁晴和江灵的血溅了司马昀一身,他的一身素服瞬间就被染红了。他一脚踹开已经死了的江灵扶起袁晴,“袁晴!袁晴!”
袁晴睁开眼睛,“谢……谢皇上关心,袁晴……没事。”
小番儿跑过来接过袁晴,看了看扎在他右后肩上的匕首说:“万岁,他没事,应该是扎骨头上了。”
裴悫的人正渐渐感觉到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有人来给裴悫报信儿,说曹公达的人到了,而且已经先行一步从北面的广礼门进入宫城了,但却在刚过正元殿往泰明宫去的时候碰到了大将军王烈的人马,双方已经在泰明宫前打起来了。
裴悫皱起眉头:“王烈?他不是淮远王的人吗?!司马旬不是一直想杀死他的皇弟吗?难道……”想到这儿裴悫气得一跺脚,“唉——百密一疏!”
陈远和张嗣成这时也得到了消息。于是双方人马不约而同地边打边朝宫城广仁门的方向移动起来。
裴齐兄弟这边得到消息之后也开始往宫城方向撤兵,董浣青和云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跟着一路打了过去。
泰明宫内裴悫那些安插在宫中多年的眼线、底细被杀光后,司马昀他们才听见门外的厮杀声。小番儿跑过去从门缝儿里看了一会儿转过身说:“皇上,外面打起来了。”
“都是谁的人?”
“好象是王将军跟曹将军的人。”
“好,是时候了。”司马昀整了整已经沾满了鲜血的衣服,“小番儿、小顺儿,你们即刻送太后他们出宫。”
李顺和小番儿一起跪下了,“皇上,我们不走。”
“你们想抗旨吗?”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
“……”
“朕不会有事的,只是希望能保证太后他们的安全,去吧。”
小番儿看看李顺,“适行,你去送他们吧,皇上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
李顺想了想,“好,那请皇上准微臣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就立刻返回宫中。”
司马昀无奈,“好,准你,去吧。”
附表三:时辰划分
古代记时方法:
天色: 地支:
夜半——子时——23-1点
鸡鸣——丑时——1-3点
平旦——寅时——3-5点
日出——卯时——5-7点
食时——辰时——7-9点
隅中——巳时——9-11点
日中——午时——11-13点
日昳——未时——13-15点
晡时——申时——15-17点
日入——酉时——17-19点
黄昏——戌时——19-21点
人定——亥时——21-23点
五更:
黄昏一更一鼓甲夜19-21点
人定二更二鼓乙夜21-23点
夜半三更三鼓丙夜23-1点
鸡鸣四更四鼓丁夜1-3点
平旦五更五鼓戊夜3-5点
第三十三章:宫变(下)
晡时将至,各路人马几乎都冲进了宫城,他们一路互相厮杀一路移动。以至从东西南北——广智、广仁、广信、广礼四个宫门向宫城内外绵延数十里的路上尸体已经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淮水都变了颜色。
泰明宫前逐渐分成了明确的两个阵营,由多方混战变成了两军对垒。虽然双方在人数上不相上下,但裴悫的人大都是长途跋涉赶过来的,没有来得及休息便开始连续作战,此时已是兵困马乏。而张嗣成调动的三万京师却都是养精蓄锐多时,打了半日不但依旧精神饱满,反而有愈战愈勇之势。另外董浣青带的陈家军是前一天到的建康西郊,他们等了陈远一日,所以也是稍作了休息才又跟着陈远进的城。
又打了将近一个时辰,死的人越来越多,裴悫一方渐渐显示出了颓势。张嗣成见时机已到,便到阵前喊话:“丞相!收手吧!都是大晋的将士,何苦再让他们自相残杀?”
裴悫让人喊“停”,两边的人渐渐都住了手。裴悫骑着马走出来,“张太尉,你不是答应过不插手此事吗?为何出尔反尔?”
“哼哼!丞相不是也答应过会尽心辅佐皇上,绝不生不臣之心吗?”
“太尉此言差矣,并非悫觊觎皇位,是皇上逼人太甚。”
“皇上逼人太甚?可据老夫所知丞相这些年在朝中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有谁敢逼你?我看倒像是丞相人心不足,没有的一定要得到,有的还想更多,令皇上忍无可忍,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吧?”
“太尉勿再多言,走到今日这一步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丞相,胜负就在眼前,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是吗?可在我看来这谁主春秋还未有定数。”
“未有定数?老夫没看错的话,丞相的人马已经损失了大半,就不要再让剩下的人白白牺牲了吧?”
“哼哼!”裴悫阴冷地笑了几声,“我没打算让他们再动手。来人!把人带上来!”
裴悫身后的人纷纷向后闪出一条通道,几个人被推了出来。
张嗣成愣住了,被押出来的是他的夫人、儿媳和孙子。前次裴悫去太尉府要走了铜印,张嗣成怕日后一旦兵败会累及家小,所以派人连夜把他们送出了城,本以为他们已经回到了老家复水,不想此刻却在自己的眼前被人架了刀在脖子上,十一岁的孙子见了张嗣成立刻大哭起来,夫人和儿媳也在默默地流泪。
张嗣成已经气得胡须都在颤抖了,“裴悫!你这个卑鄙小人!这种下流的手段你也使得出来?就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不过一死,得了天下我就是皇上,又何须在意丞相这个身份?”
“你就不拍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张太尉!你别再废话了!要皇上还是要孙子,你自己选吧!”
张嗣成转头看看紧闭着宫门的泰明宫,又看看还在哭喊的孙子,急得开始流汗了。
过了一会儿,裴悫不耐烦了,“张太尉,我没有时间再跟你耗下去。快!立刻让你的人都放下兵器,退出宫城!”
没等张嗣成回答,他的儿媳却抢先喊了一句,“父亲!不要相信这个奸贼,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媳妇不孝,先随夫君去了!”说完她便抬手一摁架在脖子上的刀,立刻鲜血四溅,倒地身亡。她身边的孩子先是被吓傻了,接着便扑到她的身上大哭起来,“娘!娘!你醒醒!你怎么不要其儿了?!”张嗣成的夫人虽然被刀架住了脖子,动弹不得,这时也开始哭喊。
张嗣成一闭眼睛,两行老泪流了下来,他朝身后一伸手,“把弓箭给我。”
“太尉!”他身边都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不可啊!”
“给我!!”
张嗣成拿过弓箭,拉满之后瞄准了自己的孙子。裴悫也没想到张嗣成会有此种举动,正不知如何是好,张嗣成已经松了弓弦,一只箭笔直地飞了出去。
就在大家都以为那孩子必死无疑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从裴悫身后翻了出来。那人动作极快,他先是接住了张嗣成射出来的箭,然后又在抱起孩子的同时将手里的箭刺进了挟持着张夫人的士兵的脖子里。待站定之后,他已经夹着孩子拉着张夫人退到了裴悫的队伍十几步之外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眼前的被这一幕震住了。云七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人,裴悫瞠目结舌地指着他,“禹……禹大?!你在干什么?!”
这时有人冲出来想要夺回孩子和张夫人,禹大一抬手,几只追魂针飞了出去,那几个人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禹大倒退着把人送到了张嗣成这一边。裴悫用有些发抖的声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禹大抬起头,看着裴悫,不卑不亢地说:“在下本是宗政呈(宗政延的父亲)将军的副将禹青,当年宗政将军被骗到城外被杀之前,东凉的人说了是丞相指使李赴和胡箐设下的圈套。我当时受了重伤,他们以为我死了,青才有幸逃过一劫。苍天有眼,没让我死在回建康的路上,还碰巧让巡城的慕卫尉救了我。他把我偷偷带进宫见了皇上。我当时求皇上治丞相的罪,皇上说时机未到,让我先想办法进入丞相府并取得丞相的信任,日后他一定会为将军报仇。所以我自毁容貌,又犯了几桩重罪,才进了伏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