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山之随江 卷二————妄起无明

作者:妄起无明  录入:08-02

惠长庭看着低着头声音声音越来越小的云介,心里隐隐约约地疼痛起来,他抓住云介的手,“无介,别说了。我谁也不娶,长庭此生有无介足矣。”

云介抬起头看着惠长庭,“可是……”

惠长庭摇摇头,抬起手去摸他的脸,“放心吧!这样,你先回陵山。等过一段时间我就跟父亲说,让他想办法把我调到鳞州去,到时你我就可以长相思守了。”

“你父亲他会答应吗?”

“会,从小到大他都很娇惯我,只要是我提的要求他没有不答应的。”

“那你以什么理由跟他说呢?”

“我就说厌烦了京城官场的尔虞我诈,想到有山有水又远离都城的鳞州去就行了。”

“他能舍得你走吗?”

“唉,建康乃是非之地。皇上早就不是小孩儿了,如今又将要成婚,我很了解他,他不会甘心一直被裴丞相摆布的,早晚会有一场恶斗,父亲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会同意的。”

云介看着惠长庭,眼前渐渐有些模糊,他把头轻轻地抵到惠长庭的肩上,“若真能执长庭之手共渡余生,介此生便别无它求了。”

第二天云介随裴悫进了宫城,奉玺受册时,云介偷偷抬起头看坐在殿上面若冰霜的司马昀,想起听惠长庭说过,他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如意。这时司马昀突然向他这边望过来,正好跟云介对上了眼光,他吓得赶紧又低下头去。

司马昀当时是在看裴悫,却正好看见云介抬着脸看他,他想:好俊的一张脸,是裴悫的手下吗?接着册封仪式开始了,司马昀就转回了头。

折腾了将近一天。天黑时云介才跟裴悫返回丞相府,云介想:长庭说的没错,宫里真没意思,还不如陵山的风景好。然后裴悫说要去看看钰儿,云介就回房了。

裴悫来到裴钰房里时,她正在画画,太投入了,没听见有人进来,等她发现想遮住自己的画时已经来不及了。裴悫笑着说:“钰儿这是画谁呢?”

裴钰红了脸,用手遮着她的画儿,“没……没画谁。”

“我看见了,很眼熟,到底是谁呢?”裴悫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钰儿胡乱画的。”

“是吗?”裴悫坐到裴钰身边,“钰儿今年有十九了吧?”

裴钰点点头。

“唉……早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你身体不好,为父舍不得你,没想到倒把你耽误了。”

“爹!”裴钰娇嗔地叫了一声,拉住了裴悫的袖子,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这样吧,过两天我就去廷尉府,让太序找媒人来提亲。”

“爹!”又叫了一声,裴钰便红着脸转身跑到屏风后面去了。

裴悫笑着摇了摇头,“就这么定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裴悫就走了。心花怒放的裴钰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

裴悫去廷尉府说了想把女儿嫁给惠长庭之后,惠仑很高兴地就答应了,当前的形势下,谁会不愿意跟裴家结为秦晋之好呢?可惠仑没想到的是,当他把这件事跟惠长庭说的时候,却遭到了坚决的反对。惠仑问他为什么。

惠长庭说:“我不喜欢钰儿。”

“不喜欢你还天天往丞相府跑?!”

“我……我是看她可怜,想陪陪她罢了。”

惠仑气得一拍长案,“胡闹!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不想娶她你陪什么陪?!”

“我就是不能娶她。”

“可我已经答应裴丞相了。”

“只是嘴上答应,又没有订亲。再说您别看裴丞相现在手掌大权,可所谓盛极必衰,谁知他的风光能到几时?孩儿觉得还是不要和他沾亲带故的好。”

“你……我早晚被你气死!”惠仑瞪了惠长庭一会儿,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便缓和了语气,“唉,其实娶了裴钰也未必就是好事。她从小就病恹恹的,我看得没错的话,她注定是会短寿的。如果将来她在廷尉府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反倒不好跟裴丞相交待。算了,不娶就不娶吧。只是……你让我怎么说呢?”

“就说……就说我有意中人了。”

“你有吗?”惠仑盯着惠长庭。

“没有。”

第二天惠仑去了丞相府。

裴钰刚吃了药,正在坐在铜镜前,想像着自己穿上嫁衣的模样。她的贴身丫鬟小莲突然跑了进来,“小姐!你猜谁来了?”

裴钰没有回头,用手掐着自己的脸蛋,想掐出点血色来,“谁?”

“廷尉大人!他一定是来跟老爷商量下聘的事的!”

“啊?!”裴钰转过身,“那你还不快去看看他们都说了什么!”

“我这就去!”小莲转身跑了。裴钰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门口,可脚还没迈出门,老妈子就来了,“小姐要去哪儿?刚吃完药,不能出屋。”

裴钰只好站在门口等,等了半天,小莲终于慢慢腾腾地回来了。

“他们说什么了?”裴钰赶紧把小莲拉进屋,急切地问。

“没……没说什么。”

“撒谎!快说,他们怎么说的?”

小莲低下头,用手使劲绞着手里的丝帕,“他们说……”

“你到是说啊!急死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你要是不说,我就去告诉父亲,你偷听他们谈话。”

“别!我说,嗯……我过去的时候听见惠大人是这样说的‘……下官不知我那不孝子已经有了意中人,还私定了终身。这婚姻大事,本该听父母之言,可又怕日后长庭会怠慢了钰儿小姐。唉,看来他是没这个福分了……’……唉?小姐!”

裴钰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不等小莲说完,她便目光呆滞地走出了房间。

“小姐!小姐!”小莲在后面叫了几声,她就像没听见,继续缓缓地向前走,可没走几步,就一下子晕倒了。

惠仑刚走,就有下人来报说裴钰昏过去了,裴悫赶紧过去看她。问清楚怎么回事后,裴悫因为小莲多嘴,让人打了她一顿,然后又派了人去查惠长庭的“意中人”。

云介要走了,所以这几天几乎日日都去麒麟巷的宅子跟惠长庭见面。没出两日,裴悫派出去的人便跟他汇报了惠长庭和云介的事。裴悫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他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想了想,“来人!去把云介给我找来!”

云中长亭(五)

云介正在裴钰房里安慰她,当然他已经知道了裴钰为什么会突然病重,心里感到非常的愧疚。下人来说裴悫找他过去,他想:正好跟义父说我要回鳞州的事。

到了书房,没等云介张口,裴悫便说:“你那个玉玦还在吗?”

“在。”

“嗯,老夫已经想起那是当年先帝赏赐给谁的了。”

“什么?”云介瞪大了眼睛,跪着往前挪了一步,“是……谁?”

裴悫喝了口手里的茶,“建成五年,有一次先帝带百官去猎场狩猎。当时先帝、我还有那时的御史中丞(不是姚贺章),我们三个人的马快,很快便跑到了前面,后来树林里冲出一只狼还是野猪,我记不清了。反正先帝的马突然受惊,狂奔起来。我和御史中丞赶紧在后面追,可我骑术不精,追了一会儿也被甩在了后面。御史中丞是怎么控制住先帝的马的我不知道,反正最后等我追上他们时已经没事了。那时我亲眼看见先帝从腰上摘下黄龙玉玦赐给了御史中丞。一年之后,那个御史中丞奉命去鳞州查案,一个月后才回来。我想令堂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你。又过一年,”裴悫又喝了口茶,“御史中丞的妹妹嫁进宫中,成了贵人。这位贵人姓惠,就是当今太后。”

云介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这位中丞大人是……”

“当今国舅,廷尉——惠——仑。”

裴悫故意把“惠仑”两个字说得很慢,听到这个名字云介觉得自己就像被两道晴空霹雳当场劈中,立时五脏俱焚,他原本跪直了的身体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云介才缓过神,他突然拼命地摇起头来,“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因为你跟惠长庭做下了乱。伦的苟且之事?!”裴悫猛地把茶碗撴到案上,茶水溅了一地。

“义父……”

“别再叫我义父!”裴悫露出凶狠的嘴脸。

“你……你知道了?”云介彻底绝望了。

“当然知道!你跟惠长庭,你跟你的亲哥哥……”

“你骗我!你骗我!”云介突然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我跟长庭……我跟长庭不可能是兄弟!我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看着云介痛不欲生的样子,裴悫终于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他缓和了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地说:“你们长得是不像,长庭像他的母亲,想她活着的时候可是名满京城的美人呢。”

“可是……可是……”云介的眼眶里已经涌出了眼泪,他努力地思索着反驳的理由,“我跟惠廷尉长得也不像!”

“是吗?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一双美目,光彩照人,跟你现在的眼睛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介傻了一般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裴悫觉得不解恨似地说:“我说第一眼见你怎么觉得哪儿有点儿像皇上,这样算来你竟是他的表兄,恭喜你,现在成了皇亲呢!”

“不……不……”云介低下头喃喃自语起来。

“怎么?你还不信?你要是实在不信可以拿着玉玦去问太序,我想他会认你的。”

云介不说话,内心里在苦苦地挣扎。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面色已经变得异常的苍白,嘴唇上也咬出了一道血痕。他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声音异常冷静地说:“丞相,我求你,别让长庭知道这件事。”

“你还想跟他保持那种关系?”

“不,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

“那你不想认父亲了?”

“不认了。”

裴悫皱起眉头,“不让我说也可以,但你得离开惠长庭。”

“你不说我也不会再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了。我会离开建康。”

“不行,我要你留在相府。在惠长庭娶钰儿过门之前,你不可以离开半步,我会找人看着你。”

云介考虑了一会儿,“好,我答应你。但我想再最后去见长庭一次。”

“可以,但我会找人暗中跟着你,见过长庭之后,你要立即回来。”

云介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恍恍惚惚地走了。

裴悫在案后一动不动地坐着,突然他拿起茶碗摔到地上。他心里清楚,如果当初他一看见玉玦就把惠仑是云介的父亲告诉他的话,那云介跟惠长庭之间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惠长庭也许就不会拒绝这门婚事了。可他那时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惠仑平时行事谨慎,裴悫老觉得不能完全地控制他,他想攥着这个秘密,把云介留在身边,万一哪天惠仑不肯再站在他这一边,还可以用云介来威胁他。可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连累了钰儿。

第二天下午,云介到了廷尉府。

下人跟惠仑通报说云介求见的时候,他感到很奇怪:这个云介每次来的时候都是直接去找长庭啊,怎么今天要见我呢?

“让他进来吧。”

云介进屋时手里拎了两个小酒坛,他递给把他引进屋里的下人说:“这是上好的竹叶青。”

惠仑正在看一个案子的卷宗,他抬起头,“贤侄怎么这般见外?来便来,还带什么东西?”

“小小敬意,请大人不要见笑。”

“哪里哪里。唉?裴丞相怎么没来呢?”

“他有公事。”

“那是你找我了?”

“我要找长庭兄。”

“哦,他刚回来,现在应该在房里呢,你自己去吧。”说着惠仑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卷宗。

“好。嗯……”云介看着惠仑,心里隐隐地感到难过,想多看一会儿。

感觉到云介没动,惠仑又抬起头,“有事?”

“嗯……听义父说廷尉大人以前做过御史中丞?”

“是啊,他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哦,没什么,无意中提起的。那我去找长庭了。”

“去吧。”

云介想:我可能一辈子也不能跟他相认了。眼圈开始泛红。

见云介还是不动,只是跪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惠仑又问:“怎么?还有事?”

“没事,没事。”云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跪起来,做了个揖,站起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惠仑想:这孩子是怎么了?平时挺有礼貌的,今天怎么竟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惠长庭见到云介高兴极了,“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

惠长庭抓住云介的手,把他拉到坐榻上,“真的那么想我?”

“嗯。”云介点点头。

惠长庭看了一眼窗外,没人,俯下身就要去寻那柔。软的嘴唇,云介向后躲了一下,“别。”

“怎么了?”

“这……这是廷尉府。”

“那晚上去麒麟巷?”

“嗯……我今晚有事。去不了。”

“那明天?”

“明天也不行,这几天丞相让我帮他去办点事。”

“什么事?”

“不能告诉你。”

惠长庭捏了一下云介的下巴,笑着说:“无介还有秘密了?”

云介赶紧低下头去,怕被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水。

惠长庭看不够似地盯着他,“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惠长庭攥着云介的手,“我也盼着能天天见到你。”

忍住了眼泪,云介抬起头,“我送你的抉指呢?”

惠长庭从怀里掏出抉指,“在这儿呢。”

云介拿过来,“这个怎么没丢啊?”

“你说呢?”

云介从腰里拔出匕首,开始在上面刻字。

“你刻什么呢?”惠长庭抻长了脖子看过来。

“你躲开,小心伤到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刻完后,云介吹了吹刻出来的碎骨沫儿,把抉指又递给惠长庭。

“云——中——长——亭。”惠长庭认真地念出来,然后他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云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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