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白纸四散纷飞……
坐在执行长办公室内,王忍冬将下颚搁在交握的双手上,扬唇微笑。
「无论臭小子多顽固,现在他也不得不签下那张同意书,答应正式入我的户籍了吧?里奈子,我叫你准备的那个,应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您指的是宣告石先生为正式继承人的记者会的话,已经都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进行了。」
「很好。只要那小子一把同意书签好,就尽快举办。」
「我了解了。」
「何箪生的去向,查到了吗?」
「还没有。如果很急的话,我可以再多聘些私家侦探。」
王忍冬想了想,摇头说:「是我希望他暂时失踪一阵子的,没必要急着将他找出来。」
「是啊,如果现在找他出来,也只是多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累赘。」讽道。
他瞥瞥她。「你说话含针带刺的时候,代表你很不爽我。你觉得我很过分吗?」
「不,怎么会过分呢?又不是第一次有人成为你的垫脚石而死。我只是忍不住地想,当初你看上了何箪生的外貌与性情和亚瑭的母亲有几分神似之处,所以故意利用何箪生对你的忠诚与爱,鼓吹他去接近你儿子,好将儿子钓出他的巢穴的计谋也成功了,如今回头来过河拆桥,将好好的一个人才牺牲掉,这对公司就不构成损失吗?」淡淡地问道。
「你既然注意到这么多,怎么不去向何箪生警告,叫他别被我牺牲了?」
「很久以前,我早已说过了。伹我想他或许是忘记了吧?」
「你看吧!」地摊开双手。「短暂的损失,如果能带来更长期的利益,总体而言还是赢的局面,不是吗?只要等接班状况稳定了,何箪生的问题,委屈他的部分,都可以慢慢地处理。」
「你似乎很有自信,一切会按照你策划的方向去进行?」
「你又几时看到我失败了?」傲慢地微笑?
里奈子闭上嘴。
是的,王忍冬在操作人心上是天才,这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可是,他在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时,也能这样彻底地冷血,吓了她一跳。
亲倩、爱情、仰慕之情,究竟这男人还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这个解答,大概只有王忍冬的良心才知道了。
第九章
纽约 帝国饭店
四人爵士乐队在现场弹奏的轻音乐,替这场吸引了名流仕绅、贵妇淑女们关注的「庆生酒会」,注入了轻松愉快的气氛。
众人瞩目昀理由,无非是这场生日派对中的主角,在正式举行派对之前,便于各大社交媒体上透露了,他将在生日的这一天,宣布一个重大讯息。虽然大多数的消息灵通人士早已知道此讯息的内容,但是正式宣布所代表的重要意义,仍让众多专门捕捉名门八卦的小报媒体疯狂竞逐,争相想抢得第一手的报导。
这也使得王忍冬以及他身边的年轻男子一在酒会上现身,大批的镁光灯便跟着杀到他们身边,不停地连拍。
「王董,请您说句话!」
「请问一下,您什么时候要宜布呢?王董!」
「王董,可以请您家公子针对你们俩的亲子关系中断了二十年之后,重新再建立的这一点,发表一下他个人的意见或感想吗?」
「谢谢、谢谢大家的关心。」
王忍冬不正面回应,一迳地走向酒会中心,与熟识的朋友们打招呼。他会先感谢对方出席酒会,然后接受对方对他生日的祝贺,最后则一定会要求站在后方的男子上前一步,并介绍他给众家亲朋好友认识。
「这是我儿子,亚瑭,『王』亚瑭。」一手搭在亚瑭肩膀上,露出慈爱的父亲笑脸,道:「现在我把『侗华』亚洲区的执行长位置交给他,日后我打算让他到美国总公司任集团总执行长,最后接掌我的位置,请大家乡多关照他,感谢、感谢。」
当然,众人莫不给足了面子,纷纷握手致贺。
「这真是个妤消息,今天王董生日,又奇迹似地找回了自己的儿子,后继有人,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买呀!」
陆续闪烁的镁光灯,积极地捕捉着预定登在明日社交头版上的照片。
「王董,看这边。」
「王公子,请再靠过来一点点。」
「好、好,大家不要挤,小心一点。」
众多媒体争先恐后的程度,连王忍冬的贴身保镳都不得不出动,做出一道防线,维持住现场的秩序。
而在这样喧哗吵杂之中,缄默不语地站立在王忍冬身旁的高大年轻人,脸上则戴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冷然表情。
「王公子,请看这边,笑一个。」
纵使听到这样的要求,年轻人依旧没有浮现笑容,这使得在场较为跟尖的媒体驱动了起来,像是嗜血的秃鹰嗅到了可以议论的题材,拚命地将麦克风凑到亚瑭面的,要求他发表评论。
王忍冬暗自一挑眉,勾着高自己一个脑袋的儿子的肩膀,做出和谐笑脸,同时也小声地在他耳边叮咛。
「不要忘了,现在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透过这些镜头,让何箪生看见。你表现得好,他回来的机率就高。」
亚瑭把拳头握得更紧,勉为其难地在嘴角边拉出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微笑。
「很好,这样就对了。」
王忍冬说完,转头笑得更灿烂地对着媒体说:「你们不要太吓到亚瑭,他对这么大的场面还不熟悉呢!哈哈哈,你们要拍就尽量拍我吧!」
刹那间,就把之前令人起疑的空气扫得一乾二净。
毫无疑问地,这整场酒会被王忍冬一手控制着,不止是来宾自动送上祝福,难缠的媒体在他的五指山中跳舞,还有……
像是脖子上挂了条狗链,被这家伙牵着绕圈,向全场的人打招呼的我。
亚瑭自嘲地把这股鸟气往肚子里吞,不管要做个跳梁小丑,或是马戏团表演用的大狗熊,他都认了、也做了。
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自己的「配合」能让箪生出面,只要有一点点的机会,自己的「演出」能让箪生不搞失踪,就算现在、当场、立刻,王忍冬要他跳火圈,他都会毫不迟疑地干。
好不容易「绕」完了会场,和所有王忍冬认为该打招呼的贵宾都打完了招呼后,亚瑭得到了王忍冬的「恩准」,可以随他高兴地去逛逛,亚瑭立刻迫不及待地往门口走去,希望到外头去换换空气。
可是,突然间,全场的灯光一暗,垂挂在中央的一道巨大白色布幕缓慢地降下,接着布幕上出现了紊乱的杂讯,然后是王忍冬的特助戴着微型麦克风,手持着一叠主持稿现身。
「今日谢谢各位的参与,接下来是世界各地不克前来与会的贵宾们,将透过卫星
影像电话,直接在此向王董事长与王董的公子祝贺。第一位是……」
亚瑭前脚刚踏在会场出口处,耳朵却听见了「目前身在非洲K国的石介楷先生,他也是王公子的外公。」,立即讶异地回头。
熟悉的脸孔透过超大布幕被放至最大。
「阿公?!」
亚瑭感到一股愤怒,利用自己还不够,气他们连外公也不放过!
『咳、咳!』银幕中,慈眉善目的老学者小心地测了测麦克风。「听、听得到吗?听到请回答,这里是「石博士保育基金会」。』
「是,我们听见了。石先生,您可以说出您想说的话了。」
镜头中,老人家先嘀咕了一句『甘有影?』,接着老人家身旁的朋友又再帮老人家调了下耳塞式耳机,老人家才点头说:『那,我要开始讲了。亚瑭,你在那里吗?你在那边过得决不快乐啊?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好?』
亚瑭的身畔,从一些人群里传出了嬉笑声,亚瑭立刻横眼一瞪,警告他们对于人家的「阿公」,态度要放尊重点。
『关于你和你父亲的团圆,只要是你作的决定,阿公我乐见其成。王忍冬王董事长,请你卖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未来要好好地照顾亚瑭,千万不要让发生在亚瑭母亲身上的悲剧,再重演一次。』
王忍冬绅士地笑了笑。
『还有一点,这我也是最近听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十七、八年来拢没有想到你这个儿子的王董事长,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样地积极找到你,其实那是因为他一直以为你不是他的儿子。』
噢,是喔?亚瑭不怎么在乎这个「八卦」。
可是在他的附近、四周,原本熟络交谈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很多人把注意力转移到白色布幕、以及站在布幕附近与朋友交谈的王忍冬身上。
「那人说,在你一出生的时候,王忍冬已经透过了院方,取得了你的DNA,并在当地化验。而验出来的结果,显示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所以王忍冬也就没再出现了。时隔多年之后,当时负责检验的实验室,因为做了假检测来敛财的事被揭穿,王忍冬才知道那时候的实验结果有可能是错误的,这才又积极地来找你。」
王忍冬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一点是叫亚瑭鄙夷的——
『阿公跟你讲这件事,是因为之前王忍冬一直指控我们隐瞒你母亲之死,害得他与你损失了这十年培养亲情的时间,让阿公心中有愧,而没敢讲出心中的话。现在阿公知道我不欠王忍冬什么,我就老实地跟你说了……』老人家一手握着麦克风,一边老泪纵横地呐喊道:『你可以回来,亚瑭!阿公很想你,大家都很想你,你要是不喜欢那边,就回来吧!不用怕王忍冬,阿公可以不要这个基金会,只要有你这金孙在我身边就好!』
亚瑭的眼睛紧黏着画面,恨不能立刻藉着卫星电波,回去抱着阿公安慰他。这时候,画面里,有人朝阿公伸出了手,对方温柔而仔细地替老人家拭泪的时候,亚瑭整个人一震,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可能吗?我真的看到?……那是真的吗?没看错?
他慌张地想再作确认,但这时卫星电话的画面却中断了。
王忍冬亲自切断了那通电话,并且抢走女特助的微型麦克风,道:「我能体谅老人家爱孙心切,希望大家也不要见怪他。亚瑭是我『侗华集团』的正式继承人,这是既定的事——给我站住,王亚瑭!你要去哪里?警卫,把他给我拦下!」
双手拨开人群,亚瑭直奔会场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姓王,这辈子我永远都是石亚瑭!『侗华集团』的执厅长,我不干了!」
「王、亚、瑭!」
首次看到自己的老板气得浑身发抖。里奈子边在脑中纪录这一刻,边望着身手矫健的年轩人扳倒了数名警卫,宛如出柙之猛虎,奔向自由。
去吧,回去属于你的大地吧!
她在心底微笑着,她相信年轻人会在那里发现他失落的宝藏。
「是你说出去的吧?里奈子!」
王忍冬见大势已去,咬牙切齿地怒视她,劈头问这:「这件事,知道的只有经手过DNA报告的你!」
「不。我没有说出去。」里奈子心想:我只有证实过某人提出来的疑问而已。
「如果你坏疑我泄密,只管开除我,老板。我会马上收拾好东西,离开。」
王忍冬整整瞪了她三十秒。
「你不是要跟着我,直到看到我的下场为止吗?我不会开除你的,你就好好地用你的眼睛看吧!」
「是,老板。」
无论王忍冬是不是心狠手辣,作为一个世界级的老板,他无疑是成功且最有魅力的一位。
明天、后天、大后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都将继续跟随他上天下海入地狱。
「何先生,要不要来喝下午茶?」几名女研究生亲切地邀请他。
箪生迟疑地看着怀中包着尿布、正在吸吮着奶瓶的黑猩猩小宝宝。
「宝宝交给我,你和他们去喝茶吧。」黑猩猩保育员伸出手,解决了箪生的困境。
于是,箪生将差不多快喝完奶、半进入睡眠状态的小猩猩宝宝交回到专业保育员的手上,和女研究生们一同走回基金会的办公室——也是石亚瑭长大的家。
一见到何箪生,负责准备下午案的研究生立即热情地拉着他,说:「来、来、来,快到这边坐下!今天的下午茶很特别喔!你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凑前闻了闻银茶壶壶口的香气,箪生扬唇一笑,「我当然知道了,这是台湾的茉莉香片吧。」
他的答案让女研究生们又是一阵喧哗,吱吱喳喳的。
「哈!我就说吧,何先生一定知道的!」
「好神喔,为什么能闻得出来啊?我怎么闻都觉得没啥不同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把箪生晾在一旁。坐在箪生身旁的石介楷博士看了,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这里虽然都是些研究生,但是闹起来的时候,和小学生也没两样。你觉得很吵就跟他们讲,没关系的。」
「不会,看着他们,彷佛自己也回到了大学时代,很有趣。」箪生迟疑了一会儿后,又加了一句。「反倒是我,对于这些动物研究完全是大外行,却厚着脸皮接受石爷的好意,在这边住下来……我还担心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不,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石介楷紧握住箪生的手说:「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帮我查出了事实的真相,否则我到现在还在愧疚着呢!多谢你啊,何先生。」
箪生摇头,再摇头。该说感谢的人是他,是他们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任何能证明自己身分的东西都没有,只靠着嘴巴说「我是石亚瑭的朋友」,他们就让自己住了下来。
「这很简单啊!」
石博士露齿一笑,用纯朴的笑容回答他说出口的疑问。「亚瑭不止一次地拿那片光碟给我看,跟我讲说他要把你娶回来当老婆,叫我等着看,所以你到村子里的时候,我们早就知道亚瑭的老婆真的来了。」
老婆?我们?
箪生张大了眼,这里的人难道看不出来他的性别吗?
「博土,我……是男人。」有些屈辱地澄清。
「嘤?这个不要紧、不要紧!动物界里面也有很多同性相恋的情况,你是很正常的。其实像我们这些专门研究动物行为的人,都不会觉得人类的同性行为有何奇怪。人类不也是动物的一种而已吗?你想看这类文献的话,我书房里有很多……」
老学究一脸认真地说。
「不,不用了。」
箪生真不知该对自己是「正常的动物」这一点觉得高兴、宽慰,或是释怀?他想,他还是安分地喝茶吧。
身在非洲大陆的土地上,啜着来自台湾的香片,真有种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受——乍见之下,文化冲突很大,可是当它融合为一,又成了拍案叫绝的绝配。
简直就像是我和亚瑭刚开始接触的时候……
箪生薄红了耳根,被一口热茶呛到了,大咳特咳了起来。
「哇—你不要紧吧?」
「手帕、手帕!快找一条手帕来!」
唉,他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出了什么问题,最近怎会老是在一些不相干的问题中自动填上某人的名字,害得他动不动就尴尬得红了脸。
有人将「手帕」递到箪生面前,他道了声谢,捉起来就往嘴边擦……嗯?这条手帕怎么卡卡的?另一边是被卡住了吗?
定睛一看。
天啊!这哪是什么手帕?这是某人的T恤下摆!箪生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赶紧松开手。
「对不起、我搞错了,我把你的衣服当成手——」抬头,与站在他椅子前方的男人四目相对。
时间暂停了。
愤怒的、激动的、痛苦的、难过的……种种情绪浓缩在栗色的瞳心,像五彩缤纷的虹。
呼吸停止了。
愧疚的、抱歉的、悲喜的、喜悦的……种种心思在秀丽的脸庞、端整的五官掠过、飞逝。
「你……回来了。」箪生先主动开口。
太好了。
站在这块原始蛮荒的土地上,亲身体验过这块土地的魅力之后,箪生深深懊恼着自己鼓吹石亚瑭离开这森林,去外头体验其他世界的行径,不是说他不该去体验,向是这块土地真的最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