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不假思索的点头:“真的,相信我!”
“那好,”楚汐说,“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郑平顿了几秒钟,反问:“你说怎么办?”
楚汐笑着摇摇头。真是精明得过了头,装得再像一点的话,起码要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说“我跟你一起死”才合情合景啊。
郑平有点着急:“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楚汐你快上来,在海里泡着很危险!”
楚汐咳嗽了两声,反而向小船那边游了几米远,能更清楚的看到郑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郑平看到他的时候神情突而变得有点惊痛,他猜想那可能是因为自己脸色过于难看的原因。
在海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不虚弱就怪了……
楚汐摇摇头笑起来,带着调侃的语调对郑平大声喊:“行了,要是你跟着我一起死,我就相信你喜欢我!怎么样郑平,好不好?”
郑平立刻一口答应:“我跟你一起死!但是楚汐我求你,我们都不会死的,我好好的对你,你愿意吗?”
海水冰冷刺骨,郑平说的没错,在这种水温下游泳很容易引发手足抽筋从而导致溺水。楚汐闭了闭眼,身后那些奋不顾身救人的游泳健儿们已经越来越近,如此的忠心耿耿,让人忍不住发笑。
“郑先生,”楚汐缓缓的、正色的说,“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你是要跟我一起死的。”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身体一沉,刹那间海水漫过头顶。
下沉的前一刻他竟然感到心情很愉快。很久都没有这么愉快过了,好像抛弃了整个世界,一个人,万米海底,痛彻入骨,孤单而自由。
第6章
两个月后,香港。
一只秀美的女足迈下车门,黑色高跟鞋折射着夜总会门口迷离的霓虹,门童恭恭敬敬的鞠躬:“董小姐!”
董莎随手脱下大衣交给侍从,一边大步向大堂里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问:“我上次说要请的调酒师请来了吗?”
“请来了,董小姐要叫他吗?”
“叫他到我办公室里来。”
董莎的办公室在俱乐部的顶楼。作为这里实际上的管理人和楚汐的心腹人物,她具备着坚定的意志、有魄力的手腕和极其严谨的性格。她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整洁和一丝不苟仿佛军队,没有任何娱乐场所职业女性化的气息。
然而今天办公室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很舒服的水沙发,茶几、饮料准备得整整齐齐,董莎坐在办公桌后,心情几乎是激动难以自抑的。
随从在外边敲了敲门:“董小姐,我把新来的调酒师带来了,可以进来吗?”
董莎站起身:“快请进!”
门开了,一个苍白而瘦削的年轻男子走进来,虽然有些憔悴不过气色还不是很差。璀璨灯光映在他黑亮的眼底,隐约间带着一点微微的安详的笑意。
董莎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楚少!”
楚汐向她摆摆手:“辛苦你了。”
董莎鼻子有点发酸,她掩饰性的揉了揉眼,“郑平步步相逼,我们已经很难支撑了。这个月的局势越来越坏,郑平派了人日夜监视楚家大院,我……我们都很想念您。”
楚汐把自己重重摔到沙发上,搓了搓脸,有点疲惫:“我也很想念你。有空了给我找个医生来,我快死在那个小渔村里了。”
“您是怎么漂流到那里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楚汐向她眨眨眼,“——你知道我很会潜泳的是不是?”
那天他潜下去之后就拼命的游,趁着黑暗和熟练的水性游了几公里远,只敢偶尔浮起来吸口气,又迅速的下潜。寒冷和体力的透支让他几乎都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里了,只到东方微微泛白的时候他才完全甩掉郑平的追兵。他在海面上漂流到下午,最后被渔船发现,淳朴的渔民把他送上了渔村。
那个时候楚汐的情况很恶劣,他身体不好,过度寒冷的海水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他一上岸就病倒了,高烧不退。那些阴雨缠绵的日子里他全身关节骨骼都像是针刺一样的疼,渔民虽然能照顾他,但是不能给他有效的治疗。他从有限的和外界联系的渠道中得知楚家岌岌可危,虽然心急如焚,却没有一点办法。
后来他身体稍微好一点的时候请求渔民把他送回了香港,费劲心机易容打扮、来到楚家名下的产业中应聘并且找到董莎,已经距离那个晚上过去了两个月。
董莎半跪在沙发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您辛苦了,您辛苦了……”
“辛苦的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还对楚家忠心的你们,”楚汐安详的说,“郑平有没有为难你?”
董莎迟疑了一下:“……还可以,……”
“你不用隐瞒,我都知道,你——”楚汐对她微微的笑了笑,“是个好姑娘。”
董莎突然眼圈红了,赶紧起身说:“我去给您叫医生。”
董莎的父亲是楚家以前的旧部,她在楚家大院里长大。她长得很漂亮,稍微打扮一下,非常妩媚而且光彩照人。很多人都以为她是楚汐的情妇甚至可能是楚家未来的少夫人,然而实际上,楚汐虽然很喜欢她,却不是那种关乎于□和感官的喜欢。
楚汐这个人很奇怪,他既没有固定情人,也没有什么寻花问柳的记录;他甚至连成家的意向都没有。很大程度上是柯以升在中间阻挠,然而如果楚汐真的想成家或想要谁,柯以升是拦不住的。
他只是享受着这种一个人的感觉而已,一个人的世界,条理精密而自由自在,很难接受一个外人的介入。董莎能走近他是很难得的。
“他有关节炎,肺叶有破损,免疫功能很差,身体很虚弱……”医生收拾起医疗箱,对董莎欠了欠身,“我已经给这位先生注射了消炎药和葡萄糖,关键还是要静养。”
董莎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楚汐开口问:“——我什么时候会死?”
董莎柔声责备:“楚少!”
医生也是一愣:“您的情况虽然不好,但是还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您为什么这么说?”
楚汐笑了起来:“我主要是想知道郑平什么时候死。对了董莎,郑平自杀了没?”
董莎很疑惑:“他没有自杀啊?”
“……我就说他不会说到做到的,”楚汐遗憾的摊了摊手,“他曾经说过,他会陪我一起死……”
看了一眼云里雾里的董大小姐,楚汐没有过多解释,他站起身,理了理衣领袖口,刹那间回复到那个庄重高贵的楚家大少的形象。
虽然嘴里说出来的话和自己的形象一点也不沾边。
“现在不能回楚家去,我不是很敢在这时候让郑平知道楚汐这个人还没死。所以董莎你记住,从今天开始起,……我就是你养的小白脸了哦。”
他笑着对董莎眨眨眼。一贯威严淡漠的人说起冷笑话来,让人有种世界顿时变得一片黑暗了的错觉。
第7章
董家大小姐养了个小白脸。
这个小白脸架子还很足,据说在俱乐部顶层住着,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据说这个人健康情况还不好,董莎每天让人悉心照料,生怕有一点闪失。结果没两天,道上的人都纷纷笑言说楚汐这次是真的完了,他的女人都琵琶别抱了,看来楚家这次是真的一蹶不振了。
也有些太太贵妇们感叹说董小姐真是没眼光,楚汐那是多么风神俊秀的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楚汐珠玉在前了,她还找得到什么样的男人抵得上他呢?
“……你真的相信楚汐那个情妇找别人了?”
郑平的语气很是平和。他甚至微笑着,看不出有一点点不愉快。
助理恭恭敬敬的问:“郑先生有什么看法呢?”
为人下属第一要素——上位者询问你的看法时,他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你的看法,他只是想表达他自己的想法而已。
果然郑平哈哈一笑,说:“我不相信。”
他顿了顿,又说:“——就像我不相信楚汐死了一样。”
黄昏时的花园暗香浮动,温暖的夕阳让人昏昏欲睡。郑平悠闲的喝着茶,面前摆着手下两个月前递交的调查报告。整个海域都被搜索遍了,没有搜到任何目标物。
目标物的意思是——楚汐活着时候的人,或死了以后的尸体。
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凭空消失了,他一定隐藏在什么地方,可能很虚弱,可能急需救援,可能情况危险。
也有可能,已经被董莎发现并保护起来了。
郑平叹了口气说:“虽然如果他没有被楚家的人接应而是孤独虚弱的躲藏在什么地方的话,我会很高兴前去救援他;但是事实上我还是宁愿他已经被保护起来了。”
他整理整理文件,站起身把剩下的红茶一饮而尽,“走。”
属下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先生去哪里?”
“去拜会拜会董莎,”郑平走出大门,黑色的捷豹静静等待在台阶下,“——我很想知道楚汐看人的眼光到底差劲到了什么地步,……那个董莎,她哪点比我强?”
晚上九点开始,香港化身为一个婉约妖娆的贵族小姐,洒着勾人魂魄的香水画着精致暧昧的浓妆,在纸醉金迷中翩翩起舞穿梭来去。
郑平浩浩荡荡风度翩翩的进了门,经过专业训练的侍应生迎上来彬彬有礼的问:“先生第一次来,几位?”
身后助理立刻接口说:“我们要包你全场。”
侍应生愣了愣,欠了欠身:“我要去和经理大声招呼,各位稍等。”
这人倒是很精明,不一会儿匆匆过来的不是经理而是董莎她自己,踩着高跟鞋,化着合宜的淡妆,得体的黑色衣裙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然后翩然而至:“郑先生!今天怎么想起大驾光临我这区区寒舍来了?”
不仅笑,而且笑得好像两人是八百年前的情人一般甜美可亲,让人三魂六魄先去了一半。
郑平悠哉游哉的背着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董莎一边招呼领班:“去叫女孩子们准备茶水点心,咱们今天清场!”一边笑容满面的领着郑平往里走,说:“我们这里孩子太不懂事了,郑先生包场是给我们面子,大家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敢让郑先生等待这么久呢,真是……来人!我们这儿头牌的舞娘多叫几个来!”
郑平不紧不慢的挥挥手说:“董小姐,不必忙了,我已经……有家室了。”
董莎微微一愣,继而恢复自如,脸不变色的夸奖:“没听说郑先生结婚的消息,厚礼一定改日送上。郑先生对太太这么忠心,香港一定有很多女孩子都会伤心了吧?”
郑平略微还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过奖,新婚之际难舍难分而已,……说起来,董小姐都不问问我内子的情况?”
董莎顺口问:“尊夫人是哪家小姐?”
郑平万分诚恳、万分深情的说:“就是你家大公子啊。”
即使是历尽风雨、各种大场面都见过的董莎,都不禁呆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郑先生你……你说笑了。”
郑平真挚的盯着她:“我没有说笑。楚汐和我情投意合伉俪情深,我爱他视若性命一般,怎么可能跟你开玩笑?”
你没有开玩笑?你真的没有开玩笑?还是你就是故意来砸场子的?!我家大公子是你这狗娘养的敢肖想的?!
董莎张了张口,郑平适时的开口打断了她:“不信你去问楚汐。”
董莎一时没反应过来,返身就走了两步,接着一个激灵转过身,正色道:“郑先生,我家大公子是个男人。”
郑平也很严肃:“我不在乎。”
“他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而且他目前不在楚家,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董小姐你刚才往楼上走是干什么?”
郑平脸色悠然的往楼上看了两眼:“还是说……楚汐他已经回来了?”
董莎几乎想立刻叫人端茶送客,心思百转后硬生生忍下来,目光坦然的注视着郑平,一字一句的说:“他没有回来,我们也在找他。”
“董小姐,”郑平说,“我真的很爱他,我不管他是男的也好是女的也好,不信你问你家大公子我待他怎么样?我们被硬生生分开已经是很残忍的事了,我一天不看到他就一天没法放下心,整个人就像是一遍遍被火炙烤着一样焦躁难忍,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董莎寒毛倒竖:“你忍不下去了这跟我家大公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郑平安然的说,“他也爱我。”
“……”董莎深吸一口气,冷笑起来:“郑先生,你需要我提醒你楚汐他是怎么落海的吗?”
郑平这次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说:“那是误会,……如果我知道他会跳海,我一定……”
我一定不会逼他,我一定顺着他来。
——废话!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楚汐那种人是你不把他抓在手心里他就会盘算着杀掉你,这种人怎么能顺着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解除他所有的反抗力量才是正理!
然而郑平不会让董莎看出来自己的懊悔仅限于没有在海里抓住楚汐而已。他摇摇头,面色很沉痛的缓缓道:“董小姐,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对我抱有偏见。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希望你转告楚汐,我……我是真的……很爱他的。”
郑平叹了口气,挥挥手对手下道:“我们走吧。”
第8章
楚汐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反问董莎:“你觉得郑平爱我吗?关乎于男女之间爱情的那种爱?”
董莎竟然还战战兢兢的点点头。
“……那你觉得我爱郑平吗?”
董莎不敢说话,楚汐猛地起身,咬牙切齿的道:“是,我爱他,我爱他至死!”
他甩手大步往外走,董莎连忙扑过去拦住他:“楚少!不要啊!你不能冲动啊!”
楚汐强忍住把她一把推开的欲望:“干什么!我去洗手间!”
董莎赶紧放开手,又不敢离开,踌躇的一路跟到洗手间外边。楚汐手肘撑在流理台边上,掌心接了水泼在脸上,半晌才冷静下来。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喃喃着道:“……无耻。”
董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楚汐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不耐烦的解释:“我说郑平!”
“您和郑平……”
其实是联系不大的两件事,然而楚汐的脑海中却在刹那间掠过那个火热凶猛的吻。海浪声如此清晰仿佛就轰鸣在耳际,唇舌之间强迫性的缠绵和侵犯,有种压迫感强烈的、纯男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