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道追杀 下————淮上

作者:淮上  录入:07-26

郑平充耳不闻的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问楚汐:“你还好吗?”

楚汐定定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眼底不知道有什么情绪,过了半晌吐出一个字:“好。”

郑平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手。阿沁的脸色急变,这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去看柯以升是什么脸色,她调转枪口抬手就是一枪,没敢打要害,子弹近距离的就这么穿过了郑平的手,砰的一声巨响。

楚汐脸色一变,就在这个时候阿沁的枪口不在他身上,郑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换手一把拉开他退去了几步。仓促间楚汐甚至看见了郑平手掌上鲜血淋漓中的火药晕,如此近的距离,子弹简直就是横穿手掌心而过的。他步伐踉跄了两步,一句话没经过头脑就冲出了口:“你没事吧?”

郑平迅速的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退到船舷边上:“没事!”

“……疼吗?”

郑平没来得及回答,柯以升霍然起身:“郑平,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这里是我的地盘,楚汐是我培养扶持上来的晚辈,你动不动就跑过来算什么?人各有各的路,你有你自己的地方,井水不犯河水这个道理你不懂?”

郑平沉默了一下,说:“我和楚汐的事不用你插手。香港延伸到东南亚的市场原本就是上边人放给你们的自由贸易区,国家的手笔大,不会跟你们抢这块地方。我不想把彼此都逼到绝路上去,你放手我就带着楚汐走,你不放手,我只能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他没等柯以升回答,又继续道:“——我个人所有的势力并没有你的集中力那么强,但是我能调动的范围却比你广泛得多了。军火这一块不比其他行业,这一块上,政府始终是老大,国家始终是幕后BOSS。柯以升,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都不懂这个道理?”

海风呼啸而过,挟着海水咸腥的味道,潮湿的灌进人的鼻腔。

柯以升远远的站着没有动,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郑平回过头低声对楚汐说:“马上我一举手放空枪,我潜伏下来的人就会在水底放炸弹。你到时候要立刻跟着我跳海,没问题吧?”

楚汐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异样,刹那间有种不知所措的意味。郑平按了按他的手背:“怎么了?”

“没……没什么。”

郑平微微的笑了笑:“等这件事完了,你愿意留在香港也好,愿意回北京也好,只要给我机会,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楚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说:“只要你愿意来,我都不会……都不会把你关在门外……”

他的声音散落在海风中,淡淡的,带着莫名的有些悲伤的意味,但是一下子就过去了。

奇怪,他心想,我竟然觉得这么痛。

这么痛。

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开始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却无力去控制它,只能看着它一点一点的渐行渐远,再也不能回头。

柯以升总算开了口,他站在圆桌边上,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不能接受!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凭什么对我们持续了上百年的行业规矩指手画脚?”

柯家和郑平已有的矛盾根深蒂固,两方面所代表的势力范围也互相冲突。郑平所拥有的都是国家力量,上层的力量,姑息了香港这边地区上百年,但是一旦发动就会很恐怖,很暴烈。柯家已经在这里占山为王上百年了,被招安或被国有化的情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这两种势力终将会发生剧烈的碰撞,而楚汐,成了一根重要的导火索。

柯以升其实说的没错,他确实不能接受郑平提出的条件。郑平在这里嘴上说的好好的,但是转头带走楚汐之后呢?他不会放过柯家这个土皇帝,就算他放过了他所代表的国家后台也不会允许。今天不动手明天不动手,总有一天会动手。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这场变革势必要进行。楚汐的存在把矛盾尖锐化了,一场看不见血肉的战争,变成了真刀实弹进行的肉搏战。

郑平摇了摇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办法了。你要把我逼到那份上去,我只能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他朝天举起手里的枪,刹那间竟然松了口气。很快就会结束的,他这么告诉自己;解决掉柯家,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的和楚汐相处。

总有一天他会让楚汐爱上自己,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不是么?

柯以升带的几个手下见郑平举起枪,都纷纷率先瞄准了他。就在这刹那间柯以升突而哈哈一笑,大声说:“郑平,你以为你暗算了我,就能带走人家楚少?”

郑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而只觉得后心一凉。这一下子他整个人就恍惚了,血流的轻微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他缓缓的垂下手,再也无力扣动扳机。

郑平只够力气回头看向楚汐——楚汐淡淡的看着他,手上一抽,从他后心抽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郑平刹那间很不可置信,他紧紧盯着楚汐,好像眼前这一切仅仅是一场噩梦,只要大叫一声就能醒来。然而这个时候他大叫不出来了,他张开嘴只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楚汐,你……”

楚汐无言以对。

他以为他会有很多愤怒,他以为那些不堪的过往的点点滴滴都会在鲜血中洗刷干净,他以为一刀下去的刹那间他会恩仇快意前嫌尽释,然而真到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他才赫然发觉,这个男人的鲜血如此炙热。

带着心脏的气息。

带着一颗毫无杂质的、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心脏的气息。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才恍然看见了事情最初最根本的面目,但是他已经站在迷雾之中,再也找不回原点的那个方向。

郑平苦笑着。这个时候他还来得及鸣枪示警,他潜伏下来的人马会立刻冲出来对这艘游轮进行破坏性的毁灭;但是他没有。

他缓缓的放下了枪,接着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他靠在了船舷上。

楚汐伸手按在他胸前。

不要这样,别触碰那里。郑平心里一遍一遍的说,亲爱的,别触碰那个靠近心脏的地方。

……我疼。

很疼很疼。

楚汐阖上眼,有刹那间郑平恍惚见到他流了泪,但是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真的。就在那短短一瞬间失重的感觉袭来,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知道自己被推下了游轮。

意识消失前一瞬间他都在尽力去看清楚楚汐是否流了泪,但是他只能看见自己和楚汐的距离越来越远,什么都模糊不清了。那个人在风中头发飞扬起来的弧度,每一寸眉眼每一寸相思都刻在骨头里,牢牢的记着,好像是人世间最后的一幅画面。

不会的吧,郑平想。这个人他应该是不流泪的吧。

冰凉的海水涌进口鼻,寒冷刺骨。

那是他最后的感觉。他坠入了海,迅速消失在了茫茫海面上。

楚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海面很长时间,柯以升走到他身后去轻轻的问:“你确保能杀掉他么?”

楚汐没有答言。柯以升探头一看,楚汐竟然在哭。

不是明显的那种哭。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仿佛一座上好的石雕那样沉默而精致;然而他的泪水慢慢的留下来,渐渐的就浸透了整张脸。

柯以升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半晌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你别这个样子……”

他本意是想安慰一下楚汐,但是话没说完,楚汐打断了他:“——能杀掉。”

他顿了顿,说:“我叫人在这里放了鲨鱼。”

柯以升猛地抬眼看向他,心里忍不住的一阵阵发寒。楚汐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他走了两步,和阿沁擦身而过的时候只听这女子掩唇笑道:“楚少是风大迷了眼么?要不要纸巾擦擦?”

楚汐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突而伸出手来。阿沁只觉得脸前厉风一划而过,快得让她都来不及闪避;再看清楚的时候楚汐已经手起刀落,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赫然已经见了血。

女人到底是看重脸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会完全对脸不在意,阿沁一看之下又惊又急,尾音都带上了尖利:“——楚少!你这是干什么!”

楚汐冷笑一声不答言,大步向船舱走去。阿沁失态的上前两步拦住他,狠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凭什么划花我的脸!”

楚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目光非常的可怕,阿沁这么一个老资格的杀手都不禁退去了半步。有刹那间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楚汐急欲迁怒什么,他迫切的想伤害什么东西,而现在他把目标对准了自己。

但是楚汐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和阿沁擦肩而过,平淡的丢下一句:“……谁给你对他开枪的权力的?”

阿沁刹那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感觉到楚汐走过时带起的轻微的风,在海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血气,以及深深浅浅的难以言喻的苍凉。

第41章

董莎半夜在楚家大院门口等人回来,一直等到凌晨天最黑的时候才看见一辆车缓缓驶过来停在大门前。她匆匆批了件衣服跑出来,拉开车门:“楚少!”

金石对她“嘘”了一声:“睡着了。”

董莎往车里一看。楚汐一手撑着额前,挡住了大半张脸。他脸色极度难看,好像苍白得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了。她蓦然放轻了声音,轻轻推推楚汐:“楚少,回家了,回房间休息……楚少?”

楚汐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低沉清晰:“别吵,我坐一会儿。”

董莎住了口。她和金石站在凌晨萧瑟的寒风中,天光是如此黯淡以至于四周都灰蒙蒙的,树木的投影在沙土地面上交错,枝叶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响。楚汐坐在车门里,他还是活的,还会呼吸,胸膛还会不易为人发觉的一起一伏;但是他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那个姿态是如此的疲惫而不堪重负,以至于董莎刹那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楚汐身上支撑着他活动和生命的东西正在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流失,他正在渐渐的死去,他的世界已经开始坍塌;从灰尘,到泥土,到砖块,到大块大块的残垣断壁,硝烟四起喧嚣直上,直到完全把他淹没,再也无法重现光明。

楚汐微微的动了动手,打断了董莎的思绪。

他扶在车门上,嘶哑的低声问:“……管家呢?”

董莎俯身问:“您是不是先回房间里再说?这里很冷,您……”

楚汐又重复了一遍:“……管家呢?”

董莎顿了顿,回头对人吩咐:“去叫管家。”

管家很快就来了,一溜烟小跑过来,凌晨的寒风都没有让他停止流汗:“少爷,少爷您有什么事?有什么吩咐?”

车门大开着,楚汐坐在车上,侧着脸,声音虚弱而低沉的说了句什么。管家毕竟离得远没听见,董莎催促他:“走近去一点,快。”

管家立刻点头说:“是,是。”接着走到楚汐身边去。楚汐重复问了一句:“……你会办葬礼吗?”

管家欠身道:“少爷,我在楚家做了一辈子了,大大小小的葬礼都经历过很多次了,虽然没有办过但是也见识过,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

楚汐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末了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你给我做个衣冠冢吧。”

管家一惊:“给少爷做?少爷您还年轻,别——”

楚汐打断了他。他反手在车座那边摸索着,接着摸出来一件衬衣。管家从没见过这衬衣的样子,看型号也不是楚汐的衣服;他满心疑窦的接过来,然后就只见楚汐坐起来,慢慢的脱下自己的外套交给他,说:“……放在一起做一个衣冠冢。”

董莎抢上前一步,这个跟着楚汐身边见识了不少大风大浪、楚家最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的女子,此刻声音竟然有点失态的尖利:“楚少您不要这样!哪有活人给自己做墓的!楚家几代上百口人都指望着您,您不能这样!”

楚汐静静的坐在那里,半晌叹了口气,硬是把自己的外套和那件衬衣塞进管家手里。他手劲又奇怪的大,管家不敢拒绝,赶紧接在手里。但是他又觉得不合适,跟在后边劝:“少爷您有什么想不开的,放宽心一点,日子还长着呢……”

楚汐平淡的说:“选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就在我后院里……别入我们祖家的墓地。”

他站起身,向董莎伸出手:“扶我一把。”

董莎扶住他。楚汐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凉,好像还微微的颤抖着。那种感觉如此的微妙而诡异,仿佛一股寒流窜过董莎的心脏,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楚汐的订婚典礼竟然和衣冠冢破土动工的日子选定在同一天。

管家选来选去没法在楚汐的后院里选到一个风水好的地方。风水讲究有风有水才能生气,那后院广阔而平坦,水是有了,却没有足够的地势来产生气。风水师来了说那里不适合建墓,实体埋入容易诈变,衣冠进去容易影响运势,最好不要在那里建衣冠冢;但是楚汐执意不从。他从自己卧室的窗口往下看一眼,随意指了一块地方说:“就在那里动工。”

管家几乎要跪下了:“少爷您不要这样啊。”

“我怎么样了?”楚汐淡淡的说,“人总是有大限的,这一点谁都不能避免……我也不能罢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淡薄无力的铺在地板上。楚汐沉默了半晌,突而问管家:“你会背词吗?”

管家是大陆来的,小时候在大陆上过学,后来跟着父母来楚家做事,国语说得还很流利,一听就说:“会啊。少爷要听什么词?”

“就是那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管家一愣,接着就真的跪了下去:“您别这个样子啊少爷!”

楚汐偏过头来看着他,衣不带水、眉目冷淡,声音都轻得好像是在梦中:“……我怎么样了?你们还打算让我怎么样?”

他疲惫的阖上眼:“……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

死当长相思……

生当复来归——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复来归看了;死当长相思——漫漫世间路,一个人踽踽独行,相思到死、何日才是头?

管家一抬头,楚汐紧紧捂住胸口,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管家大惊失色:“楚少!”

暗红色的血迹星星点点洒在衣服前襟和手背上,苍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脉突突跳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迸裂开来。

管家抢上前去,声音都变了调:“医生!医生快来!医生!”

楚汐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仰着头,血迹从唇角淌到下巴上,大量暗红色的胃部出血,触目惊心。

他是这么安静,以至于手下人破门而入、医生急匆匆的赶来、董莎几欲痛哭失声……那纷乱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顺从的任凭医生摆布着,药水从手背静脉上流入身体,那样的冷,冰凉刺骨。

推书 20234-07-25 :离开七团后全灭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