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
冯羽感到肩上湿湿热热的一片,知道定是欧白月用手扯断咒文项圈时把手也伤了。执起他一只手,果然那原本漂亮白皙的手掌中的皮肉全都翻了开来,鲜血不断涌出,两只手上全然找不到一块好肉。冯羽心中毕竟不忍:“很……疼吧……”
“还好……”区白月似乎不是太在意这伤势。
“跟我回去,我帮你包一下。”冯羽从那双手上抬起眼“顺便拿点衣服穿……”
狐仙眯起眼温柔地看着月光下的那副宽边大眼镜,摇摇头:“我得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去……”
“诶?”冯羽正要提问却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羽!小羽!你没事吧!”
“爷爷……”冯羽看到老人打着手电急急追过来“我没事!”
再转眼,区白月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斑斑的血迹,和身上残存的它独有的那一抹菊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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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直到第二天早上,冯羽才让爷爷勉强相信,自己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被什么妖怪附体。不过经这一吓,老头儿不再让他做出去做重活了,只让他在家里做些家务,其他时候看看书,走走禹步,画画符,入入定倒也轻闲。不过他有事一直放心不下,放心不下那只为它受了伤的银狐。不知道它是不是回去了,伤势如何,有没有回到家了……每念及此,他都想出去看看,还有那棵“血梅”,如何才能铲除它呢?
第三天,终于乘爷爷外出的空当,冯羽偷偷溜出了小屋。离开花阵走到半山腰,听见花林中几个采茶妇正在摘明前的碧螺春“上次山顶翻车以后还有人没有找到啊?”
“是啊,好像警察把车拖走以后就找不到原来车翻下去的地方了。”
“乖乖,不会是有鬼吧……”
冯羽耳中听着,这找不到的地方应该就是爷爷的阵了,不过翻车是怎么一回事?停下脚步:
“阿姨,这个翻车是怎么回事?”
“小弟弟你是来赏花的?”农妇好奇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男孩。
“嗯……刚才听到阿姨说……”
“小弟弟你不知道”一个采茶妇直起身“这里前段辰光有几个年纪帮你差不多的小孩自己开车来白相(玩),车开到山顶上不晓得怎么就一下翻了下来。车上四个人,死了两个,一个重伤,还有一个到今天都没找到,你说怪不怪……”
“听说啊,那死掉的两个是正在谈朋友的。另外住医院的男的和不见掉的女的也是朋友,爷娘都作孽哦……”
几个妇人说着说着也唏嘘起来。
冯羽听了,心中突然一动,那起车祸,和“血梅”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呢?告别了几个妇人,他决定先不回家了,他要去山顶看看翻车的现场。爬到山顶才发现原来有两条上山的路,除了自己走的,还有一条宽一些可供小型车开上山来的土路。路并不是建筑在易发事故的陡地势上,但在靠近山体一边却有大片的草木被压倒的痕迹,想来那车就是在这里翻下山的。冯羽七手八脚攀过那片杂草朝山下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眼前正对着的是一片梅林,可是以随身带着的铜镜护住心脉不被“木”气所侵,再看下去,那车辄一路冲下,竟正对着那株“血梅”!
“快点回去吧……”耳边突然响起的,又是那个人熟悉的声音。
“区白月!”冯羽急转过头,只见穿着黑色高领线衫牛仔裤,松松挽了银发男子正像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一样闲闲地看着自己。“你怎么在这里?”他领口出隐约露出的一截白色绷带还是让他感觉有点难过。
狐狸眼神依旧的淡薄:“既然逃了就快走吧……这个妖怪不是你可以对付得了的……”
“又是这种话,你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冯羽现在其实是最最不愿意和他顶撞的,但是听到他那种仿佛什么都无所谓,又什么都了然于胸的超脱言语,他又实在是忍不住自己不满的爆发。
区白月叹了口气,它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类的执著,纵然活了一千年也无法理解。当年那个人也是,每每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甘愿自己以身犯险,为了追求所谓正义吗?为了天理?他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为了天理,什么才是天理……摇摇头,区白月不愿再想下去了,过了这么久,那个人的那些话依旧深深地镌刻在它的脑海里,就如同它身上和冯家订下的那道血契,只要它区白月一息尚存就不会改变。可是,为什么看到冯羽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人呢?明明看到冯家其他人都不会有这种感觉的,难道仅仅是因为长的相像么?区白月这次决定把实情都告诉他,每次为了保护他而隐瞒的真相,最后都会被他自己发现,不仅仅同样造成了伤害,还让自己无端做了恶人。它和他之间除了那个契约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所以,只要是不让“主人”受到身体上的损害,它对他本来就没有任何义务。“‘血梅’是活的人。”金色的瞳仁里瞬间映出冯羽吃惊的表情“‘血梅’这种妖怪,都是人变的……”
“人……变的……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人后退着,一脸的惊恐和不相信,区白月心头蓦地一阵牵动,这种感觉!为什么看到他伤心难过自己会心疼?一定是因为他们长得太过相像的缘故,狐妖在心中这么默默提醒自己。“你们人类不是早就说过‘魔由心生’吗?这所谓的‘血梅’,‘血樱’本来就是活人心魔具像而成,所以普通的法术无法破解。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最后它还是忍不住要劝上他一句。
冯羽听着区白月的话,心想它倒是难得的坦率。它既然知道这“血梅”的来历,自然也会知道消灭它的方法:“那,怎么才能消除它呢?”
“只要不管它,等它过上一段时间,执念一消自然而然的就会恢复的。”
“要等多久?”
“应该不会很久,执念不深的过一两个礼拜也许也就消散了。”
冯羽一听就急了:“这可不行!过上半个月这里的梅花就谢光了,这梅隐阵就无法发挥效力,要是到时候这‘血梅’的执念还没有消散,那岂不是会危害到别人!有没有别的更快捷的方法?”
区白月知道他一定又要管这闲事,心中不觉间腾起愤懑,为什么,为什么这家的人都是这么的好管闲事?难道这就是天理?“方法是有的,如果你要求,我会去做的。”
“什么方法?”
“我会处理的……”他一定又会纠缠不休了。
冯羽仅听它的话,就判断那方法一定有相当的危险:“什么方法,你先告诉我!”它说它会处理,自然意思就是要去代他涉险。他可不要这样,不要再看到它为了保护自己而受到伤害,看着区白月略显苍白的秀气面庞上金色不带一丝阴霾的双眼,冯羽告诉自己要坚持。
果然是敷衍不了他的,区白月又叹了口气,罢了,只要自己在他行动之前先去做了就行了吧:
“方法就是进到‘血梅’的身体里,人为地解了它的执念……简单的说,就是超渡。”
“我知道了。”冯羽道“我会去的……”
“不行,我有着保护你的契约,不会让你去的。”
“区白月,你想违抗……”我字尚未出口,冯羽便觉眼前降下一片黑云,强烈的倦意潮水般席卷全身,虽然心中知道这定是狐狸精施的催眠术,但棉花般疲软的双腿已然支持不住灌了铅的身体。向前栽倒的时候,被区白月轻轻扶住了,放倒在草地上:“不……不要……”不想让它去啊……此刻他忽然真的不想让它去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去见鬼吧。“血梅”想吃人精气就让它去吃吧,只是不想再看它受伤了,不想看到它昨天那样受伤,不想了……双眼阖下前,最后看到了区白月离开的背影,恍惚间突然觉得,它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脆弱……
醒来时,日光已经西斜,四下里寂静无声。冯羽挣扎着从地上支撑起,脑袋依旧很不清醒,但一想到那死狐狸此刻很可能已经有所行动,他是一刻也不想耽搁。光想到它重伤流血的样子,他就不寒而栗。他狠命地掐了一把大腿,疼得自己龇牙咧嘴,倦意全消。要赶快去找它!
脚下像踩棉花般跌跌撞撞地下到半山,很远就看到“血梅”灿烂的花树下正站着几个人。他心一紧,怕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急走上去。只见坐在轮椅上的一个男子,痴痴地看着那树,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和自己的爷爷。爷爷发现了他,有些生气地说:“小羽,你不在屋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爷爷,这是……”他也顾不得老人的不满,一心想弄明白状况。
矮个老人见他没什么事,皱纹也舒展了些:“这对兄妹不知怎么闯进了阵里,听那个姐姐说,
她弟弟前些日子在山上出了车祸,那时我正好不在,所以也不太清楚事情经过。”
那女子此时也转过脸来惨然一笑,疲惫的面容显示出,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你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弟弟他车祸过后就一直处在植物人状态,昨天晚上却突然醒了,没有其它反映,只是嚷嚷着说要到这里来。我没有办法,只好瞒着医院偷偷把他带来山上,是
弟弟带着我就来到了这里,被老先生发现了。他说这是棵妖树,不让弟弟碰。”
冯羽观察那青年男子,头半仰着,口角歪斜,眼神空洞而没有焦点,一只手牵线木偶般伸向
“血梅”。看来这也是受“摄魂术”的牵引啊……他心里想着,不知区白月在不在这里面。
“弟弟他也真可怜,家里本来就强烈反对他和那个女孩交往,现在又出了车祸,女孩至今还下落不明……”女子说着又俯下身,想把弟弟的手放下来,却没有能够搬动“小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小健,我们已经到了,你快回答我呀!”
“看样子是被‘摄魂术’牵引而来的,我来帮他召魂”爷爷说着就要取手中的桃木剑。
“雪儿……”男子忽然开口了“雪儿……”他在轮椅上摇晃着身体想要扑到树上,被姐姐紧紧从后面拥住。
“小健!”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小健!你醒醒啊!雪儿她不在这里啊……”
冯羽正色道:“不,她在这里。”
“啊?”
“我知道了,她就是‘血梅’。”冯羽看着眼前这棵开着灿烂白花的梅树“她一直就在这里,她要等的人就是他……”手指向轮椅上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
“这棵‘血梅’是你弟弟爱人的化身,只有把她的执念超渡了,你弟弟的神志才会恢复。”大眼镜片上闪过反光。
爷爷有些吃惊的望着他:“小羽,你怎么知道的?”
“说来话长,没时间了,爷爷,你的剑先借我一用!我会把他带回来的!”没等老人反应,冯羽就抢过老人手里的桃木剑,一手牵起那男子,一手抚在了树干上。
三
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冯羽的意识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原地,只是四周少了那些人,和那棵“血梅”。他四处张望,总觉得有些异样,可又说不出来,想要叫人,但清楚自己现在是在那“血梅”的意识里,想来叫也叫不出什么来,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好歹现在桃木剑在手,应该可以应付。他边想边往爷爷的小屋走去,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这里……
他边想边走,不觉间就回到了爷爷的小屋前。冯羽顿时怔住了,看到那间房子他想了起来,屋子还在,不过不是现在的屋子,而是十年前的草房。自己现在所在的,是十年前的穹隆山。十年之前,自己十岁……十年前,难道……
“你在那里做什么?在哭吗?”
冯羽猛抬头,只见那个男人一袭白衣,银发金眸,正是十年前初遇时的样貌。“我没有……”他想回答,却觉得颊上忽地一凉,不禁抬手摸去,眼泪……泪腺完全不受控制一般,任由泪水滚滚地从中涌出,才一抹去,就又再度淌出来。
“冯羽……你在哭么?”男人皱起眉,向他走来,突然觉得他好高大,不,应该是自己变矮了。区白月走到他跟前,眼中是满满的温柔,俯下身,银发垂下来“为什么,要哭呢?”修长的手伸上来,轻轻拭了他腮上未落的泪珠。
区白月的渐渐期近的脸在面前逐渐放大,冯羽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独自在山上哭泣着的孩子。曾经遥远的仿佛隔着厚厚的雾霭的记忆都转瞬间清晰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么的害怕,那么的伤心,满怀的委屈在见到眼前美丽的人儿的时候转眼间就灰飞烟灭了。他的脸越来越近,金色的双眸中是狭长的瞳孔,挺直的鼻,樱色的唇细细薄薄,慢慢地,慢慢地落下来。后退一步,刚好避开了那个即将来临的吻……
“区……白月……”一阵清风吹过,白色的花瓣再次纷飞起来,空气中是若有若无的香气。
“嗯?”细细的眼眯起来,嘴角浮着笑意,伸出手将抚上他的脸。
“唰!”桃木剑带着风声猛然刺出,直取区白月小腹。男人伸手的动作在空中定格,白色的棉布浴袍上慢慢地绽放开红色的花朵,妖艳夺目,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花。漂亮的五官,先是惊讶,然后扭曲起来:“冯……羽?”金色的眼眸转成了赤红“为……为什么?”
冯羽手不释剑,镜片上只反射出区白月痛苦的表情:“临兵斗者 皆阵列前行 疾疾如律令!”剑指抵住剑柄,桃木剑锷上腾起青焰,乎地就烧到了“区白月”身上。
“呀!”只听一声惨呼,那人全身都瞬间被火焰包裹住,片刻工夫就化为地上的一滩灰烬。
“为什么?”
冯羽低头收了剑,甩去上面的灰尘,身后响起他有些调侃的调调。“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可能那么傻,十年了,用那个时候的记忆就想扰乱我的心智吗?何况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唐突,就是写小说也要先有个铺垫啊……”他依旧没有抬头,仿佛是在和手中的剑讲话。
坐在树上的男人歪了头:“真看不出来,平时那么没大脑,见了美女就腿软的家伙,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