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老三也没料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他不禁憨厚地笑了笑,推开门走进屋内,打算好好地看看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
「咦?怎么回事?」水老三进门后,发现屋内居然布满氤氲的雾气,而且整间屋子里都飘着阵阵的酒香。
精于酿酒的他立刻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雾气,而是十分浓重的酒气!
他挥手拨开眼前的酒气,刚想往里走,就被一个倒在地上的人体绊倒。仔细一看,原来是给自己老接生的接生婆。看她红着一张脸酣睡的样子,大概是闻多了酒气醉倒了。
好象是他跌倒的声音惊动了婴儿,一阵细幼而响亮的啼哭再次响起。水老三循着哭声接近了床边,发现自己的老婆也跟那接生婆一样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还好他从小就习惯了被酒气蒸着,要不然的话恐怕他也早就倒下了。
水老三在床上找到了被小褥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发现那屋内的酒气居然是从那婴儿的体内散发出来的!
「这……这……」水老三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副情景,哑口无言地楞在了当场。
水老三的儿子出生不久,整条村子里就开始飘满了酒香。只是那婴儿从出生起就在不停啼哭,不分日夜,哭声一如初下生时般响亮,而且婴儿的眼窝中不时有泪水流下,那泪水的味道,居然跟陈年老酒的味道并无二致。全村的人都啧啧称奇,直道是水老三人好,得了个儿子是酒仙托世。
可惜水老三夫妇就苦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发生如此异状;婴儿哭声不住,爹妈既是心疼,又是害怕,不知自己的孩子是真的如村人所说,为酒仙托世,抑或是哪个好酒的妖怪前来投胎作祟……
***
半个月后
「乖哦,不哭哦……」一个面容稍显憔悴的妇人坐在床上,轻声地哄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
「当家的,咱们是不是造了什么孽,老天才不让咱们安安生生地有个儿子啊。」妇人看着一脸愁容坐在床边的水老三,哽咽地问道。
「唉……」水老三重重地一叹,「大概是咱没那个命啊……」他抬起手,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婴儿脸上流下的眼泪。「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咱能不能养活,再这么哭下去可怎么得了……」
正在水老三夫妇愁眉不展的时候,屋内突然冒出一阵若有似无的白烟,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地响起:
「痴儿!勿念,勿恸……」
「什么人?!」水老三骇然起身,本能地张开双臂护住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声音颤抖地喝问。
一个人影渐渐出现在屋内。
水老三定睛一看,那人原来是个手执拂尘,白发无须,双鬓长过膝盖的老者。
「你……你是人是鬼?来……来干什么的?」水老三见来人并非什么凶神恶煞,便强壮起胆子问道。
「善哉……」那老者甩了甩手中的拂尘,面目温和地看向满脸惊惧表情的水家夫妇,「吾是为此托世灵儿而来。」
「当家的!」
水老三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听到自己的老婆在叫自己,他分神回头,看到自己的老婆正愕然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他这时才发现,那婴儿居然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双眼清明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老者。
「孩子不哭了!孩子不哭了!」水老三惊喜地叫了起来,甚至连一旁的老者都忘了。
而这时,那老者却开口说话了。
「此婴乃天界之灵,不属凡尘。吾今次来,既是要将之带走。」
「什么?」水老三听到老者如此说法,不禁再次将妻儿护在身后,「你这老头不要胡言乱语!这是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带走他!」
老者闻言但笑不语,只是轻轻挥了挥拂尘,那婴儿居然不知怎么地就跑到了老者的怀里!
「当家的!孩子!」水老三的老婆惊叫出声,挣扎着想要下床去夺回孩子。
比她更快的是水老三的身影。出于骨肉亲情,他抛开对老者的恐惧,冲到老者面前伸手就要把孩子抢回来。可是当他把手伸出去后,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那个老者!
「把孩子还给我!你这个老头怎么平白无故抢人家的儿子?」水老三着急地骂道,围着老者团团转,却仍然没办法碰到他的身体。
「汝等莫急。」老者再次挥起拂尘,水老三的身体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檔了回去。那力量虽然不大,却让人无法抗拒。水老三退回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瞪大了双眼愠怒地看着老者。
「此婴本就不该是汝等之子,但看汝之面相,并非绝后之人。吾将之带走后,汝二人可在期年内再得一子,如此水氏一脉可延续矣。」老者说完后,就像来时一样,随着一阵白烟又消失在水家夫妇眼前。不同的是,这次老者也带走了这夫妇二人的孩子。
水老三楞楞地坐在床上,表情木然。
过了好一会儿,水氏才抬手轻轻推了推水老三的肩膀:「当家的……那个老头……也许是神仙啊……他说……他说我们还能再生一个儿子!」
水老三这才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老婆,仍旧说不出话来。
水氏接着道:「那孩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咱能养的,他许是被那神仙带回去了吧。」
「……」大概是因为无法适应突然失去得之不易的儿子的打击,水老三的嘴皮仅仅是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抓住水氏的手,带着不知是欢喜还是忧虑的眼神,默默地看着同样难过,却尽力在安慰自己的妻子。
到了这个时候,水老三只能选择相信老者的话,期待着另一个儿子的出世。
不到一年,水氏果然又产下一子。水老三再次尝到身为人父的喜悦,而且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这男孩倒也争气,从小就对酿酒很感兴趣,并且在接了水老三的班之后,将水家的酿酒术做了改良,经他酿制的酒水味道甘洌醇香,比起乃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水家的酒从此更是声明远播,而且在水家的带动下,整个村子都开始学习酿酒,因此,这个原来只有十几家的小村子,人口逐渐开始增加,慢慢变成了小镇,又渐渐发展成为一个繁华热闹的城市……
***
五百年后
宁静的夜晚,一芽新月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依旧挂在它应该挂在的地方。
更鼓已经敲过三次,正是夜深人静时。
按理说这个时候,除了更夫之外,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还在外边晃荡了。不过,要是说到那些“不是人”的东东,大概就要另当别论了吧……
红色高墙外的小巷里,一团黑影突然从打更人的脚边窜过,一头钻进红墙下的阴影中掩去身形,吓得那更夫差点把手中的更鼓扔掉!
『喵~』
黑影发出了一声猫叫,那个更夫才拍拍胸口,安抚下未定的惊魂,愤然啐道:「他XX的!原来是一只野猫!吓了老子一跳!」
之后,更夫才又拿稳了灯笼和更鼓,继续走了下去。
等到更夫走远了,那个黑影突然舒展开来,诡异地化作一个拥有一头火红色头发和金色双眼的年轻男子。
「野猫?哼哼~真是自以为是的笨蛋!要不是怕被打扰,你以为本仙会随便地学猫叫吗?」不屑地眯起那双细长的金色眼睛,红发男子对着更夫的背影比了个意味十足的手势,随后纵身轻轻一跃,便翻过愈丈高的红墙,进入了院内。
「哇……好香哦……」红发男子甫一落地,就抬头嗅起院内的空气来,「难怪水家酿的酒,要被人称作『赛杜康』了!今天就让本仙来好好品尝一下传说中的美酒吧!呵呵……在这边!」
红发男子循着空气中常人无法闻到的味道开始向酒窖接近着。
原来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当今顶顶有名的酿酒师水珏的府邸。
左转右转,红发男子终于来到一处上着金色锁链的檀木门前。那两扇檀木门紧紧地闭着,并且在门缝处清楚地贴了一张黄色的封条,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大大的『贡』字。原来,这个酒窖里面的酒全部都是水家奉朝廷之命酿的贡酒呐。
「哎呀……」男子看到那个封条,故作感慨地摇摇头,「看来我今天真是有口福,可以享受一下专门给皇帝老子喝的酒了!」说罢,红发男子无视门的阻挡,居然就那样大大方方地穿门而入!
进入到酒窖后,男子回头看着那完好无损的檀木门,面露骄傲的神色:「看来我的功力又进步不少了嘛~如果喝了贡酒,功力铁定会更上一层楼!」
男子随意地拍了拍手,开始向藏酒的地窖内走去。当他看到地窖内密密麻麻排成十几排的半人高酒坛子的时候,双眼中不禁放出兴奋的光芒!
「哇!这回真的可以喝个痛快啦!」红发男子不住地搓着双手,快步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酒坛子旁边,拍开泥封就把头埋了进去。过了半晌,他方才抬起头来,大大地哈了一口酒气:「哈!痛快!贡酒的味道果然不是盖的!」
不消一会儿,一坛子酒就被男子喝了个精光!接着他就开始向下一个酒坛进攻,看那架势,好象非要喝光整个酒窖中的酒不可。
「好酒!好酒!我应该早就发现这里的!嗝~」
随着酒越喝越多,那红发男子的身体居然开始产生了变化——只见他的耳朵慢慢变得尖尖的,身后突然露出一条胖嘟嘟、毛茸茸的红色尾巴,而且他的身体,也开始在逐渐缩小了……
***
烈日炎炎,风沙不息。
充满死亡气息的大漠一如千百年来一样在毒辣日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无尽的炽热与残酷。
然而,即使那连绵直达天际的黄沙能够将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掩盖,却仍然被一座傲然独立的山谷所阻断,似乎在向那无情的沙漠炫耀着生命的坚韧。
这处无人知晓的绝谷内,各种罕见的珍奇花草树木葱郁地生长着。那长满青苔的千仞谷壁上赫然刻有丈寻大小的『无忧』二字,看来居于谷内之人就算不是什么得道神仙,也一定是超脱俗世的修真高人了。
在谷内几棵青翠松柏的环绕中,一个老道和一个少年正相对坐着。二人均是双目微闭,默然不语。
「清泉,你为何想要回自己出生的故里去呢?难道你还有什么牵挂未了吗?」沉默良久之后,那个身着藏青道袍,仙风道骨的七旬道长盘坐在铺着鹅黄蒲垫的青色石床上,闭着双目,声音悠扬沉稳地问着跟他以同样姿势盘坐在对面地上的俊秀少年。
那少年看似弱冠年纪,额头丰润饱满,那缓缓睁开双眸中溢满脱俗的灵性,目光清净而无垢,似乎从未受过任何世俗的污染,又似乎已经看透世俗的一切。他那英挺的鼻梁恰如其分地点缀在两眼之间,红润而泛着光泽的双唇好象随时都会吐出天籁之音。
如果世间真有所谓的天仙童子,那么就非这个少年莫属了!
「师父……」少年轻轻地开口,声音果然一如他的容貌般清幽脱俗,「清泉依旧记得当初师父的教诲。」
「哦?你且说来听听。」
「是。」少年对着道长微微打了个稽首,「记得清泉初修炼时,师父曾经说过,清泉并非可修成正果之人。他人修道为的是正果,清泉修道为的却是抛开正果。」说到这里,少年看了看道长的表情,见他依旧闭目聆听,并未有不悦的神色,这才接着说道:「您告诉我,清泉今世,修的只是一个『孽』字。可是清泉认为并非如此。」
「善哉……」那道长稍稍张开了双眼,望向清泉,「那你说说看,你修的是什么?」
清泉抬起头,用他那双直接而无愄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恩师,清楚而坚定地说出一个字:「『缘』。」
「『缘』是何『缘』?」道长双目骤睁,高声问道。
「这……」清泉怔然一窒,居然不知如何回答。
「唉!」道长见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随为师修行如此之久,悟到的仅仅是这个吗?」
「师父……」清泉秀眉微皱,语气中尽是不解。
「罢了,罢了。」那道长突然摇起头来,道袍一抖便站起身来。
「虽然时辰未到,为师的还是陪你走一遭吧!」
***
『不好啦——快来人呐!!贡酒全都不见啦——!!』
哎呀……干什么呀!怎么这么吵?
『什么?贡酒不见了?』
该死!吵的人居然越来越多了!
『怎么会这样?天呐!这可是一个月后赶在皇上寿辰之前要送到宫里的酒啊!』
那又怎么样?拜托你们别吵了好不好?醉酒的人最讨厌嘈杂的声音了!
『究竟是什么人?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哼哼!一群笨蛋!酒当然是被本仙人喝掉的啦!
『老爷!老爷!快看!』
看什么看啦!反正你们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哦?你发现了什么?』
能发现才有鬼呢~
『狐狸!这里有一只狐狸!』
狐狸?呵呵……有意思,除了本仙人以外,居然还有别的狐狸来这里偷酒喝?
『啊呀!这……这狐狸怎么全身都是红的?还有一股子酒味!』
红狐狸?酒味?
『难道酒是被这狐狸偷喝的?』
偷酒喝的红狐狸?不会这么巧吧……
『快把那小畜生给我拖出来!!』
哇——!!是谁在揪我的尾巴啊——!
***
一个水家的家丁从飘漫酒香的酒窖里面倒提出来一只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火红色狐狸。那狐狸似乎是喝了太多的酒,完全没有办法反抗,只能让人揪着尾巴提出来。
「老爷!您看!就是这只狐狸!」那个家丁邀功似的把狐狸送到水家现任当家水珏的面前。
水珏惨白着脸,又惊又怒地盯着家丁手中的狐狸,恨不得用眼神将它千刀万剐。
「这个畜生啊!难道水家就要毁在这么一个畜生的手里吗?我……我……」水珏气得浑身颤抖,突然受不了打击似的厥了过去,整个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老爷!老爷!」家丁们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争相上前将水珏抬起,准备要把他送回卧房。
「老爷!老爷!这狐狸……」那个提着狐狸的家丁看着被众人抬走的水珏,追在后面叫着。没有老爷的指示,他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只狐狸。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狐狸!」另一个家丁走到他身边,狠狠地数落道,「这么个小畜生,直接扒了它的皮不就得了!」
「对哦!」听到同伴的提醒,那提着狐狸的家丁才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该扒了这偷酒的狐狸的皮!」
就这样,这只偷了人家贡酒的火红狐狸的命运,似乎就这么被决定了。
***
水府的门前突然空前地热闹了起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有一个家丁逮到了一只毛色绝佳的罕见火狐。
虽然贡酒被偷的事还没有被水家以外的人知道,可关于那只狐狸的消息却已经在城内各家毛皮店传开了。此刻,几乎城内所有做毛皮生意的人都聚集在水家的门前,打算用竞价的方法得到那狐狸身上的火红狐皮。
那家丁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毕竟这个狐狸可是偷喝贡酒的罪魁祸首,没有水老爷的指示,他哪敢擅自将这狐狸的毛皮卖出去!可是面对那么多的人,他又不能说出真相。水家看守不慎导致为皇帝庆生的贡酒被偷,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要是让人知道了,水家还不要被满门抄斩?到时候他这个做下人的,恐怕也会被牵连。
「大家还是回去吧!这狐狸的皮是不能卖给你们的。」那家丁依旧倒提着那只红狐,想要劝走那些不死心的人。
「为什么不卖呢?水老爷是不是嫌我出的钱少?没关系!我可以再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