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死了?不会吧。"苏实弯下身子顺了顺钱澄凌乱的顶发,又探了探他憔悴的面容,来回扫视的视线最后停在两个眼眶下的明显的黑眼圈--那是彻夜不眠的证据。
这么辛苦?最近医院那边很忙吗?无意中头一偏,却看到他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上的镭射光工作证--累到连取下工作证的步骤也免了?
陈森嫌恶的猛扇他自个面前的空气:"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消毒药水。"
"他出事了?"陈森急忙检查钱澄的四肢是否完好无损,他可不想跟个缺胳膊少腿的残障人士共处一晚。
"人家是医生。"这个猪头......苏实咬了一大口手中的西瓜。
陈森感到无聊极了,开始给苏实讲老掉牙的冷场黄色笑话,见他对此兴趣缺缺,便只好找起其他的可论性话题来。
他半开玩笑地说钱澄是不是太困了所以干脆撬门而入?苏实却一惊:他的确没给他备用钥匙,他又是怎么进来的?两人都慌了,凑近大门仔细一瞧:锁还完完整整的附在门上,不见撬过的痕迹。那么钱澄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两人只得百思不得其解的荡回屋子。
"他长得很像我的一个熟人......嗯...对了,你不是认识我小姨吗?"
苏实微点头:"是。"
心里却想你也用不着对我说明,我早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而且他不是长得像你的那个"熟人",他根本就是你的姨父啊,笨小子。
两个人都一样半斤八两嘛。
"也不算熟啦,毕竟我跟姨父见面的次数少到能现在就用手指头算出来。第一次是他们的婚宴,那次搞得沸沸腾腾,可气派了。但是新郎倌却连一点像样的表现都没有,畏畏缩缩的像只老鼠躲在后面不敢露脸曝光!拜托,早晚都是要进洞房花烛夜的,还是个大男人呐!反倒是我小姨在那里招呼客人,谈笑陪酒!"
陈森毫不避讳的讽刺他的"EX"姨父。(前任)
"喔?"
苏实有点惊讶,张媛说过他们的婚姻是"完全保密",他就以为真的是没人知道。以后,自己也不能幼稚得立刻百分之百的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辞,尤其是女人。
"第二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有三年了吧,记不太清了,过年过节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他的人影!后来他们前几个月就离婚了。唉,我就说嘛:"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他们说我讲话不吉利,但你看现在不就是了吗?"
苏实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沉思了半晌,反问他:"你姨父叫什么名字?"
陈森一听,立刻愤恨说道:"他名字倒还挺人模人样的,叫什么"ㄑㄧㄢㄔㄥ"。我呸!还真以为他前途无量啊。"
苏实递给他一张白纸:"写下来给我看。"
陈森撇着嘴角,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你要我写他的名字做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你写就是了。"
苏实看着陈森在白纸上方舞动的右手,才缓缓开口:"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名字也是"ㄑㄧㄢㄔㄥ"。汉字里同音字那么多,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姨父是不是我朋友罢了。"
这倒是实话。
"原来如此,早说不就好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搞得神秘兮兮的!"陈森写好了字,苏实连忙低下头凑近去看。陈森见状,趁机奚落他:"怎么了,"二神郎"?"
看我视力不好斗胆来欺负我?门都没有!苏实暗暗回骂了他七七四十九句脏话。
果然如他所料,展现在苏实眼前的不是钱澄应有的"钱澄",而是"前程"二字。
该揍他还是骂他一顿?
苏实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跟钱澄扯这些新老旧账,撒手不管倒更省事省力得多。他瞪了纸条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不偏不倚的准准投进厨房口的垃圾桶里。
"啊,苏实,你来了这位是你朋友?"
很好,该醒的,都醒了。苏实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睡得半清不醒的钱澄。
000000000000000000
周围尽是一片不着边际的白茫茫,他的心情也随着雾气的流动而起伏不定,这么浓的雾,要他怎么开车上班?
苦虑的同时,四周又渐渐显现出原有的轮廓来,浅蓝和纯白交错着的瓷砖和地面原来他早到了自己的医院,面朝他的还是小实呵。只不过为什么小实他看起来那么生气?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刚要开口,苏实抢先一步说:"你说我不能射精?"
他吃了一惊,但自己竟很平静的回答:"对,输精管要穿过下腹盆腔,以我们目前的水平还难以达到那样完美的境界..."
苏实冷冷打断他:"知道了!"
钱澄被自己的言行弄得语塞,自己怎么就这么告诉他了?
苏实像是失去引力般重重跌回病床上,彷佛要抖掉积聚一身的焦躁似的双腿不停地抖动着,"不能射精哼,那不是很好吗?"
钱澄颇意外的看着他:"你──"
"就算我得了个爱滋什么的,也不会害到别人呐!"
苏实似乎是在讲一个绝世大笑话似的,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就没由的开始捧腹大笑,直到笑得全身痉挛,眼角湿了一大片。
啪--好清脆的响声,脆到声音刺得苏实的耳朵麻嗡嗡的,直到苏实感到脸颊发烫发涨,那声音还在耳边不停响着。
苏实停下抖腿的动作,用怒气薰红的双眼恶狠狠盯着同样怒火当头烧的钱澄。
"你打我的脸。"语气,突然由高耸的峰顶滑落至深渊谷底。
"我给你做变性手术,不是要你去糟蹋自己!干嘛把自己的未来讲得那么糜烂?"
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气氛更是被钱澄冲动的一巴掌弄得犹如置身在冷气森森的冰窖,钱澄炽热的内身熊熊烈火还在燃烧,忽然一下子,他不觉打了个寒战,接着眼前小实的脸孔霎时变得跟恶魔一般邪恶,身形越来越模糊,他心焦气急的忍不住上前伸手胡乱一抓,然而手里抓到的只是淡雾残露。
怎么变得这么冷?不是已经到夏天了吗?
就在这时,钱澄两眼一睁,歪头一望,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早已滑向沙发的一角,他是被过强的冷气冻醒的。
原来是一场梦。他作了一场相当具有真实感的梦。
可是,为什么连回到现实中他都会看到梦中的残像?满脸愠色的苏实,以及旁边的一位陌生少年,这简直就是恶梦的延续。
但他立刻就猜出少年就是"陈森",苏实的同学兼死党。
刚睡醒的钱澄立刻洞悉空气中那股不寻常的色彩。
气氛诡异得令人不由自主感到一股无名的压迫感,而不懂得察言观色陈森却在此时冒出一句:"干什么你看我我看你的?还做贼心虚咧。"
其余的两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扫向他,对他示以无声的警告:闭嘴!
实际上,他只是想缓解这种剑拔弩张的奇怪"现象"罢了,用不着那样凶他吧!陈森委屈地想。
"你是怎么进来的?"苏实开口就直接了当的问道。
对对对!苏实你问的真是时候,看这个姓钱的就不是什么善类。
钱澄却出人意料的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苏实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口气渐渐恶劣起来。
"我笑你外出锁门时,竟忘记把钥匙从门锁里抽出来!"
"苏实你不会吧!?"陈森受惊得连名带姓的一起夸张的叫苏实。
统统给我闭嘴啦。
深色的脸颊慢慢渗出一抹潮红,苏实此时的窘迫不宣而告。
尴尬、难堪,一齐涌上心头。
今天是怎么搞的,自己就偏偏犯了个让自己一世英明毁于一旦的愚蠢错误?还是那种连小孩子都不常犯的毛病?让现场的陈森看了个彻底!他妈的!该死!干脆就此升华消失算了。
陈森持续他阴阳怪气的鬼叫,苏实被搞得头皮乱麻,脸色相当难看。沙发上气定神闲的钱澄颇玩味地看着上演的独角戏码。
再敢在那里幸灾乐祸,小心老子当场强奸你!他妈的!苏实狠狠瞪了一眼钱澄。
"收声啦你,鬼叫鬼叫。"苏实在陈森鬼叫的当儿,从冰箱里甩出两个冷冻饭盒。
"这是什么?"
"晚饭。"
"这是冷饭......"陈森粗着嗓门埋怨道。
"想在我这里混到热饭?等你完全戒赌后再说吧。你妈没教过你怎么热冷饭?拿到微波炉那里去热一热。"
钱澄把饭递给苏实:"吃不吃?"
"我吃过了。"苏实腼腆地歪嘴笑。
"啊!我怎么不知道?"陈森第一个嚷起来。
笨蛋,你下午打麻将打得那么欢,连我叫你都叫不动,中途有妞儿请我吃东西你会察觉?
吃过饭,苏实首先占据了沙发,硬是让陈森和钱澄去睡床上,两人拗不过他,只好应了他,早早地上床睡觉。
然而,沙发上的人却失眠了一整晚。
隔天上午。
除了一人脸上画着极其明显的"熊猫眼"外,其他两个精神饱满,三人一字排开往楼下走。
钱澄和陈森分别换上了苏实的T恤和牛仔裤,一年到头穿着一成不变的制服的陈森稍显不自在,走一步停一步的抬腿拧裤脚,他不明白为什么苏实会喜欢穿这种过份宽松、到处都是荷包拉链的"流氓装束"?
倒是钱澄颇显自如的迈步走着,陈森暗暗揣测这个叫钱澄的不上班时绝对跟苏实是一个德行,不然绝不可能穿得那么轻松自若。前一天还是西装革覆,一副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陈森又偷偷瞥了一眼钱澄身上那套迷彩打洞牛仔哼,实际上骨子里还不是下三滥一个!
看表里不一的人不爽?不不不......呃...他的意思是说不爽那种刻意隐瞒的......
急于想把苏实从他厌恶人中挑除的陈森,不禁感到矛盾百出。
因为,不管哪一样,苏实都占尽了。
所以还是不要滥意树敌的好。
目送钱澄驾车款离去,苏实才问:"你还不走?"
陈森急了:"怎么?赶我走?"
苏实心不在焉地说:"哪有这回事,我是真的有事。"
"有什么重要的是不能让兄弟知道?"
苏实语塞。
"你看我能不能帮你分担一下?"
"你能帮我打工?"
"你去打工?"
"还不算,我现在是去应聘。"
"喔?什么公司?"陈森兴奋的嚷起来。
"做什么春秋大梦?"苏实赏了他一记白眼:"我高中都没有毕业,谁要聘请我呀?"
陈森乖乖闭上嘴。
"我去作Waiter。"
"我也要试一试!"
这回苏实没有搭他的话,而是迳自往前走去。
"怎么这么麻烦?签字、检查证件,一大堆乱七八糟的。"
陈森脑火的狂抓自己的后脑勺,在签名处胡乱划下几个歪歪斜斜的字,索性放弃不干了。
"早跟你把话说在前头:这不是家家酒。"
"实,你有没有带身分证?"陈森硬生地的把话题转开。
"废话。"没有基本证件,门把还没摸上人家早把咱俩轰走了。
陈森心想:就你能满嘴污秽,怎么我就不能讲脏话?真他X的专制!
"借我看看。"口气依旧如往常般讨好。
一张卡片顺手飘过来,陈森赶忙拿双手捧接住。他的目光刚好落在苏实的性别栏上:男(M)。
然后他将整张身分证扫视一遍,果然,这是一张重领的修改身份证。
"喂,实。你去派出所申请修改身份证过?"
"废话,我做手术图的不是"性别"是什么?"苏实总算把整整一落纸上的签名栏全数填满,他摆了摆写酸的手腕,别过头看向陈森。
"好怪啊......"陈森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怪异的表情成功地引起了苏实的好奇。
"怎么了?有话快说!"
"...我以前听院子里的黄姨说过一件事......"陈森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在苏实杀人的目光中把话接下去:"关于她一个熟人变性的事。"
"那人怎么了?"苏实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快些讲下去。
"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那人大概有二十来岁吧......听说手术倒是挺成功,可是偏偏在修改身份证件这一环碰了壁,还是个大坎子!"
"政府不让修改性别?"苏实的声音渐渐没了温度。
"这还算小事呢!听说那时候颁布新法令,里头就有一条:"不承认心理性别"存在呢。我还听说现在还没有删除或是更改。"
苏实喘出一口粗重的鼻息,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椅子,惹得门口的小姐不住地探头窥视。陈森凝视着死死咬住嘴唇的苏实,直到一丝鲜血从门牙的缝隙中缓缓溢出,才用越来越小的声音说完他最后的疑虑:"所以我才奇怪......你是怎么成功修改你的性别栏......"
000000000000000000
天气越来越热,如果不是考虑到那个狗屁"市容",苏实早就半裸上街了。
陈森笑骂他耍流氓,苏实就趁机一把抱住身旁的钱澄,在大庭广众之下咿咿啊啊,肆无忌惮的调戏逗弄对方。
陈森没在意,因为他和苏实也发羊癫疯闹过,只不过嘻弄的部位不同而已--苏实对勒他的脖子似乎勒上了瘾,没事就抓住他往死里掐。事后苏实总是说这是报陈森头次差点儿将他给缢死的一箭之仇。
然而三人都相当不服气一件事:男人和女人同时进百货公司逛,女人穿拖(凉)鞋凉快小背心就让进,男人穿同样是拖(凉)鞋凉快背心就被警卫堵在入口处,说是"影响市容",形象不良。
钱澄和苏实摇摇头,准备转身就走人,陈森的眼睛已经快要喷火了,什么意思?分明就是重女轻男嘛!别听那些女孩子成天抱怨目前重男轻女的社会状况,可实际上呢,褒女贬男的情况却时常可以见到。
打比方说吧,一个女人长胖点就被美其名曰成"杨贵妃"、"丰满"、"珠圆玉润"、"福态富贵相";男人就被贬说成"猪"、"啤酒肚"、"秤砣"等等;再者,女子与男子的相貌若被同一个人评论,其人的说法定会大有差异:一女子双目偏小就被美称为"温眸柔貌",若这双眼睛长在男子身上,恐怕就被说成"贼眉鼠眼"、"鼠目獐耳"......
陈森说得口水乱喷,天花乱坠,苏实在一边笑得快要捂肚子找厕所了,连钱澄的嘴角都不免微微地向外扩展开。
"陈森既然你这么妒忌人家女生,这样吧,干脆你也做变性手术,变成女生算了,怎么样?"
"不要!"陈森垮着脸立刻拒绝这个馊主意。
"为什么?你不是挺"向往"的吗?"苏实的笑声越来越嚣张。
"谁说的!我最讨厌蹲着上厕所!"陈森一脸严肃的说。
苏实和钱澄对视了一会儿,脸部肌肉隐隐抽筋,两人已经笑趴下了,爽朗的笑声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此时,陈森慢慢收起开怀的笑脸,若有所思的看着浑身散发出璀璨的青春光彩的苏实。
苏实现在对钱澄异常好,可以称得上宠溺,他知道为何如此。
那天当苏实在他面前不顾自尊地掉眼泪的时候,钱澄拼命掩藏的最后秘密就不攻自破了。他听到苏实小声的念叨:"是钱澄帮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