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冰心照汗青————流云飞岫

作者:流云飞岫  录入:07-20

经天子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这枝紫玉箫不只是罕有的名器,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看来魔界之财势,也是富可敌国。

是的,这只箫正是天魔寝室内悬挂的那只箫,今早天魔持以相赠。

天魔说:「宝剑赠烈士,名器配知音。这只箫留在魔界里,也是寂寞!就送给小经你这位知音人吧。」

礼太重,他不能收。但是,经天子推辞不掉!

天魔果然是人中之龙,脱手千金,轻财豪侠。

还不只这样,在天魔的心中,这首「江城子」,无疑也和无垢一般,具有重大的纪念意义吧?

他二人的「江城子」,是秦少游的「西城杨柳动离忧」,是「韶华不为少年留」,而,自己的江城子呢?

从前,是「凤凰山下雨初晴」,是「何处飞来双白鹭?」

但自文若大哥身故之後,他的「江城子」,只能是大苏学士的另一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这是苏东坡在当日,梦见他过世十年之久的妻子後,写下的悼亡词。

 

说来也巧,就是那年,经天子为了预备文若大哥要回来过中秋,亲自去到汴京,采办各色货品。

与白无垢天魔一样,也是在京城,也是听到歌女的歌声。

只不过这次,却是在道旁,一对落魄的父女,因为老伴得病身亡,用尽资金,不得不沿街卖唱,换取盘缠。

那女儿的歌声凄凄,唱的就是这阕「夜记梦」!

经天子自己虽然是一团高兴、满腔喜悦,却还是被这阕词的内容给打动了。

他不由得也蹲了下来,亲自吹箫为这女儿伴奏。

一曲下来,观者如堵(是因为奇怪一个华服贵公子跑来卖唱?),彩声如雷。得到的施舍,多的足以让他父女返乡!

圣贤诸没有说错,经天子的箫声,气回肠,动人心旌,非常带有情感的张力!

 

但是经天子在吹奏的时候,就马上发现:商音凄切,充满哀伤。当时他还以为,是受到那对悲情父女的感染之故。

没想到,这丧音果然是不祥的预兆。经天子甫从京城回到汗青编,就听到了圣贤诸的凶讯!

 

经天子忆起这一段插曲,不由得更加哀恸!

「十年生死两茫茫」,尽管文若大哥去世还不到十年,但是他与文若大哥之前的生离,加上死别,又何止十年?

经天子不禁又举起箫管,呜咽而吹。

吹到「夜来幽梦忽还乡,…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时,箫声嘎然中断!

是的,这几年来,他不只千次百次的梦见文若大哥,梦中的他,眼神永远是那麽温柔、那麽抚慰,凝视著自己。

而每回梦醒,枕头永远给泪水浸湿了。

这双眼睛,在父丧时,给了自己多少安慰?如今,文若哥哥走了,又有谁来安慰自己?会有谁?!

经天子泪如泉涌,悲伤欲绝。

他越思越哀,不由得大恸:其实我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你……活著回来!

只要你活著!

活著!

正当经天子五内摧伤,心痛神驰之际,

忽然,从身後传来一道幽幽的叹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经天子霍然回头。

「啊!」经天子与来人同样感到意外,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叫了出来!

竟然是他──非凡公子!

 

第十一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一道人影,悄然来到经天子身後,幽幽低吟著苏东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声音中含著浓浓的怅惘与伤怀。

经天子听了,浑身一震,霍然回头,恰好与来人打个照面。

「啊!」双方均意外之极,因此不约而同的都叫了出来!

来人居然是非凡公子!

经天子万万没有想到,在文若大哥的忌日,非凡竟会前来拜墓?非凡也算是杀害圣贤诸的凶手之一,他素来冷酷寡情,总不可能是因为杀了人之後,问心有愧,跑来祭拜吧?


会来凭吊圣贤诸的人,轮到第一万个也轮不到非凡!

 

而,那厢,非凡公子的惊讶,又自完全不同。

他清早就在圣陵附近徘徊、等待。终於,他听见一阵箫声传来,非凡於是掩身,悄悄来到圣贤诸的坟前,就看见一个黑衣人跪地哀痛,悲伤欲绝。

等了这麽些年,终於盼到那个人出现了!

非凡且不去打扰,细细辨认箫声,原来是一首「江城子」。那麽,所配的词,一定是苏东坡的「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斯人仍然是这样的伤心与悼念吗?非凡心中,不由得涌起阵阵的苦涩与哀怜,不知不觉,口中也跟著悠悠的逸出这几句词来。

然而当墓前的人一回头,非凡才赫然发现:不是,不是想像中的那个人!

非凡的心,宛如从高处骤然摔下来一般,不禁为之一窒一!

 

只见眼前这位黑衣人,头发无绾无饰,随意的拢在後面,但是仍然有绺绺青丝,披拂黏搭在额前、鬓旁。他黑衣黑发,遍身玄黑,唯有一张脸是白的,衬的整个容颜宛如水晶雕琢般,灵透精致,清丽绝俗。


特别是在没有发型与服装作背景与增饰之下,这人的美,美的全然中性、美的全然没有时间与空间的差别!

但最叫人冲击的还是他的神情:脸上的珠泪仍滚滚不绝,薄唇毫无血色,微微哆嗦著朝下抿,落魄失神,动人凄清,令人怜惜!

在非凡的想像中,该人应该就是这种表情:那麽哀伤,那麽失落……,他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

非凡公子的内心,彷佛是被石头冲开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动。

过了半晌,池水才归回平静。非凡大力压下心中的激,收摄心神,总算慢慢归纳出眼前的人来:「是你……玉天姬?」

 

经天子在惊讶过後,也已经从自己的情绪中跳了出来。

他缓缓站起身子,重整面色。瞬间,经天子的脸好似被霜雪冻住一般,不带有任何表情;他正看著非凡公子,目光如电,没有说话。

非凡又问:「你怎麽会在这里?」

经天子一声冷笑:「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会在这里?」

非凡公子眉头微皱:「什麽意思?」

经天子仍是保持著冷凝的表情:「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非凡反问道:「我为什麽要杀你?为情?为仇?还是为了面子?」

「为了你高兴!」

非凡看了看表情忽地急速大转变,从哀伤无依变成敌意高涨的「玉天姬」,问道:「你是在今天一早离开魔界的?」

经天子冷哼一声:「你明知故问!」

非凡公子掉过头去,眼望远方,淡淡的说:「事实上,我昨天夜里就动身来此了。临走前去察看一下,只见凝曦轩仍有灯光,想来你是和天魔通宵达旦的夜谈,今早再赶过来的。……你果然是儒教的人,轻功的造诣非同小可!普天之下,除了儒教的『翦云步』,还有哪一种轻功可以在三个时辰之内,飘然於千里之外?儒教的轻功身法,当真是名不虚传,天下无双!」

 


经天子不由得顿了一顿,他每次遇到非凡,心中总是一股无名火,因此思虑老是不够周延。

确实,天下除了翦云步以及他汗青编的轻功「石火电光梦中影」(与翦云步同出一源)以外,不可能会有人能这麽疾若飘风了,纵然是天魔这种绝顶高手也是一样。所以,非凡公子如果要从魔界赶来三教圣陵,最起码也得在前一晚的寅时动身。


非凡如果先来,就证明他不是有意要找经天子,除非他先前已经预测到。而,非凡猜的出自己会来此地的可能,却是微乎其微。

他对非凡说的话,的确太冲太满了点。

 

非凡回头,看到一时无话可说的经天子,说道:「是你想要杀我吧?我早就看出来,你与圣贤诸之间,有密切的关系。……他是你什麽人?是爱人吗?」

 

经天子身子又面向墓碑,不看非凡:「爱人?哼!只有爱人才会记得他吗?只有爱人才会哀悼他吗?……他对我而言,是怎麽样的人,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经天子望著眼前的墓碑,不由得心中又起哀思:「他是我什麽人?他是我的文若大哥,是我的……神仙哥哥!」

二十馀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不受控制的重现:

「你是谁啊?」

「我叫文若。我也住在这里,你可以叫我文若哥哥。」

 

「小经,许久不见,你已经这麽大了?还记得我吗?」

 

「这就是我的文若大哥,比亲哥哥还要像哥哥。他果然是神仙哥哥,是上天可怜我,特地派他来帮助我的,天上谪仙!」

 

不提经天子的哀恸,那厢,非凡公子听见经天子的答言,却像是轰雷掣电一样!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多麽熟悉的口吻?多麽熟悉的一句话?隆隆的穿过时空,从五年前的彼岸传过来:

「你不懂吗?蝴蝶天生是要恋花的!不然蝴蝶要做什麽呢?纵然庄生梦蝶,但是庄生终究不是蝶!圣贤诸对我而言,有怎麽样的意义,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几年来,这句话老是在自己的心头回。

为什麽,今日会有另一个人,说出这麽相似的话?

非凡乍听之下,不由得痴了,情绪翻腾,难以平息。

过了好半晌,非凡才努力的定下神来,他调整目光,集中在「玉天姬」身上,开口说:

「本公子不管你跟圣贤诸是什麽关系,但你想要为他报仇,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经天子转过头来,不客气的回视著非凡:「我不要报仇,我要真相!」

非凡公子:「什麽样的真相?」

经天子目光毫不放松,字字清晰,徐徐问说:「当年,慕容娟假意投靠猜心园,你要她用行动证明。结果,你为了考验她是否忠诚,当真命暗黑六鹰,轮流摆布她?」

经天子突然提出一个这麽久远又不相干的往事,倒是大出非凡公子的意料,他不由得一愣,微微一挫,才回答说:「没错!你怀疑?」

「我是怀疑!」

「这件事与你何干?」

经天子说:「今天早上,天魔命仇无命送我出来。结果仇无命跟我发誓赌咒,说前天晚上,你绝对不想让你的属下来轮奸我,你只是要吓唬我一下而已!」

 

非凡公子不由得又顿了一下,哎,这个仇无命!眼里只有他的主子!

他不自然的轻咳一声,说:「你相信他的话?」

经天子冷冷一晒:「我没有理由不信。」

「为什麽?」

「有什麽样的维护与赞扬,会比下属的来的更真实?更珍贵?」

非凡一震,不禁抬眼,深深看了经天子一眼。

经天子嘴角轻扬:「从这件事,可以说明非凡你是一个喜欢顶缸的人,凡是都不做解释。同样的道理,你那天既然不会这样对付我,那麽当年,你也必然不会那样去对慕容娟!」


非凡公子说:「看来你的确不是简单人物!……纵然你说得有理,那又如何?」

经天子说:「我说了,我要真相!」

非凡公子看看眼前的人,点头说:「好,那我就告诉你真相。」

非凡公子移开视线,调整一下心中的记忆,开始叙述:「暗黑六鹰会轮流对慕容娟……,一点也没错,正是我的命令。但是这个考验方法,确实是临时改变的。」

 

他接著说:「当时,慕容娟虽然成功的逼素还真签下了与她结婚的婚书,并昭告天下。但是,慕容娟始终还是拿不住素还真,於是她慢慢开始焦急了。最後,她使出一招:在素还真的酒里下药!想逼素还真就范。」


经天子不由得「咦」了一声。

非凡公子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对,这个女人藉口商谈如何混进猜心园,邀请素还真前来风月幽楼。谈话中,她在素还真的杯子里下了强烈的春药:『极乐和合散』。但不料,她的诡计早被素还真看穿,素还真因此又偷偷把酒杯给掉换过来。所以,反而是慕容娟自己喝下了这『极乐和合散』。」


「什麽?竟然有如此一番曲折?」经天子意外,那麽接下来的发展,就算非凡不说,他也猜的到大概。

果然,非凡公子说:「素还真这样做并不算错,因为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他当时只知道酒里有鬼,不知道竟会是春药,并且还是药性极猛的『极乐和合散』。

慕容娟不知道去哪找来这东西,她根本不知道厉害。当慕容娟误服了之後,她赶紧封锁功体,并吃下大量的凉剂疏散。但其实这是没有用的!这样只能压的住一时,不能完全解除。最终,她还是需要阳气调和,否则仍会猛爆而死。……日子越久,她需要的阳气就越多。


当她来到猜心园之时,本公子就已经看出:她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没有经交合得到阳气,必然没命。笨女人!经不起我三言两语的套话,就和盘托出她是如何的作法自毙!於是我令暗黑六鹰当晚与她相交,她那时药力已深入肺腑,非要五六人之力不可。……哼!我可不要她自爆死在猜心园里,没的污了本公子的住处!」

 


一阵沈寂。

经天子沈思:「仇无命的话,难道是可信的?」

非凡公子,究竟有多少事情,都被世人误解了?

 

只听到非凡冷冷的说:「这样子你满意了吗?」

经天子回过神来,说:「好!那……是你杀了圣贤诸?」

非凡公子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没错,是我杀的!」

经天子质问:「为什麽?」

非凡公子回答得很简洁:「因为他挡了我的路。」

经天子一阵气往上冲:「所以你就杀人?天下就是有你这麽自私的动物!你知道杀一个人,会断送多少希望?你知不知道每一个人都是有人爱的、有人盼的!你替别人想过吗?挡你的路?天下的路是专为你修的吗?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凭什麽?为什麽这世界上,尽是你这种人在出头当道?」


又来了!又是这种口吻!

非凡公子不由得掉过头来,看进经天子的眼睛:「有时候,路只能容一个人去行。听我说,圣贤诸他….不是好人!」

 

经天子心中激愤:「是不是好人,不是由你来决定!更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

在你心中,只要挡你道路的,当然都不是好人!就像挡路的狗永远是坏狗一样!你这辈子仗著聪明、身世不凡,『与生俱来人中首』。你眼中哪里有他人的存在?别人在你看来,世法平等,全部都低你一级,全部都与畜生无异。所以人挡杀人,狗挡杀狗,佛挡杀佛,是不是?」


非凡公子不由得瞪大眼睛,讶然凝视著心情激动,慷慨陈词的经天子。

 

经天子继续控诉:「你要自尊如天王,视别人如粪土,这我不管。但你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想过:太阳底下,不是只有你,也有别的人活著!他们也都是人,有自己的情感、有生存的权利!你以为这世界是只为你而设的?


枉费你是三教之子,你一点理想也没有!你只知道不择手段的生存!你以为那些先圣先贤、我们的列祖列宗,传下经典、传下後代,是为了什麽?为了让人与人斗,比畜生还不如?你不懂这个、你不想传递三教的理想,你可以不当三教之子,滚回你的魔界!你可以认母不认父!但你是自己脏了还要嫌人乾净?你凭什麽毁灭三教?你凭什麽杀害儒教的掌教?你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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