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也说过了。」
「不要打断我的话。」
「好吧。」韩濯发现阿十很容易就会发脾气,他耸了耸肩继续问,「我杀了活人吗?」
「对。」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韩濯疑惑地问。
「其中有些人伤害了你最重要的人,另外一些人则是无辜的。」
「我连无辜的人都杀吗?」韩濯看着自己的手,很难想像用这双手杀人的样子。
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用这双手杀死过阿十。
忽然感觉到非常的难过。
总觉得如果用这双手杀死阿十的话,会感觉到非常非常的难过。光是想像,就觉得眼泪会从眼眶中掉下来。
「......你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要说的事不关己的样子?」阿十露出一副想要掐死韩濯的表情。
「我真的不知到我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韩濯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想杀你。」
「不是说我不是你杀的吗?」
「是吗?」韩濯盯着他看好一阵子,久到阿十以为自己心里的每一个想法都被韩濯看透了,可是韩濯只是耸了耸肩,「我总觉得你一脸我杀了你的样子。」
「我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再死一次。」阿十看着他,话中有些微的心虚。
「真的吗?」韩濯用怀疑地表情看着他。
「当然,你要是不要试着被我揍一拳试试看。」
「会怎么样吗?」
「你的头会歪到一边,也许会掉几颗牙齿,或是脖子骨折。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能动,不过你可以放心,你不会痛也不会死,过几天就自然会痊愈了。」阿十笑着说,让人不晓得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
「原来如此。」韩濯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说的话是真的不是骗你?」
「我可以感觉得到。」韩濯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反正他就是可以知道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
比如说,有个离他二十步远有个人正在看商店里的东西,韩濯可以听见他心里在想等一下要闯进去抢东西。
对他来说,这些人的心好像都是透明的。
如果阿十的也可以这么容易看清他也许就不会感觉到这么有趣。但他越是想知道,阿十所想的事就像是盖在一层厚厚的布底下,不让他知道。
所以他更加好奇。
「既然我并没有杀了你,那你说我忘记的事什么事情?」
「......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没办法马上告诉你。」阿十顿了一下,「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
「你现在要告诉我吗?」
「今天就到这里,我很累了。」阿十说完就站起身往回走。
「就这样?」韩濯愣了愣。
「就这样。」阿十背对着韩濯说。
在韩濯看不到的脸上,阿十的嘴角微微地扬起。
那是一种混合了复仇、痛苦、还有其它各种负面情绪的笑容。
※
月亮又再一次升起。
今天是每三十五天一次的两轮月亮交会。交会的那一段时间是第四号星球光线最暗淡的时刻,也是少数可以见到星星的时刻,
韩濯躺在一幢有房子的屋顶上,这是他挑的「家」。
他高大的身材几乎和屋顶一样宽。这并不算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可是他很喜欢像山陂一般的斜屋顶。
他特别喜欢躺在屋顶上的感觉。星星让他很怀念,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过星星,他甚至不知道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
这让他觉得有点可惜,以前他可能知道很多。不过,这也要这里的星空和他见到的是同一个才行。他一边看一边想,也许明天可以去找个星座图还是什么的。
「你在看星星?」
「是啊。」脚步声在这时传进他的耳中,他坐起身就看到阿十在他躺得屋子前停了下来,从下往上看着他,「夏禹,你......」
「请不要叫我夏禹。」阿十厌恶地说着。
「为什么不要叫你夏禹,那不是你的名字吗?」韩濯疑惑地看着阿十,「你
不认为夏禹这个名字比阿十好听吗?」
「......阿十比较有亲切,而且很少人用那个名字来称呼我,所以我不习惯。」
「是吗?好吧,那我还是用阿十这个名字称呼你。」韩濯从善如流地说,「阿十,你懂星星吗?」
「你说星座吗?」阿十抬起头,满天星空比其它的时候还要灿烂很多倍,可是他一个也不认识。
「什么都好,随便告诉我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吧。」
「我不知道。」阿十摇了摇头,「你想知道那些星星的名字吗?」
「也不是特别的想知道,只是觉得很怀念而已。」韩濯平躺在屋顶上,「如果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
「看来你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东西。」阿十跃上了屋顶,坐在他的身边。
「嗯?是指我以前就很喜欢看星星吗?」韩濯转头看向他。
「......应该是,不,你以前非常的喜欢看星星。」阿十愣了一下,最后含糊地回答,「你以前常常和我一起看星星。」
「那我应该知道一些星星的名字吧?」
「应该吧。」
「我没有告诉过你任何星星的名字吗?」韩濯并没有用质疑的目光望向他,只是很单纯地询问。
「......我忘了。」好像有些心虚的回答,阿十自己也察觉了,所以连忙又补了一句,「我不记得你有提过。」
「其实,我并不喜欢星星吧?」
「嗯。」阿十有些微地慌张,「你记得吗?」
「如果我喜欢的话,应该多少会知道一点,多少会告诉你一点。可是你说我一次也没有对你说过。」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告诉任何人有关你的事。」
「喔,原来以前的我是那个样子啊。」韩濯了然似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到阿十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开口之后又闭上,「如果你不想说有关我的事,那说你的事总可以吧?」
「我的事?」阿十愣了一下,「你为什么总想知道我的事?」
「我觉得你好像要告诉我什么,让我很好奇,可是你总在某个重要的时刻停下,感觉很像连续剧,总是停在某个关键的时刻。」韩濯说,「这让我有点焦急,我想我以前并不是一个喜欢看连续剧的人。」
「你应该会很喜欢。」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忍不住继续往下看的观众。」阿十想也不想就接了一句,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韩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出声,「也许你说得对。」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阿十身上的敌意几乎完全消失。也许他们以前真的是搭档、朋友,或者他真的忘记了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所以才让阿十这么不甘心。
他现在也觉得有点不甘心。
「既然我是收看的观众,大导演什么时候要让我看到下一集的内容?」气氛变得比较轻松,韩濯说话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要慢慢来,连续剧的乐趣就是还有下一集,当然不能这么快就有结局。」阿十笑着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有关我家族的事。」
「你的家族?」
「活着的时候。」
「这算是免费大放送吗?」
「先知道一些有关我的事对你会比较有帮助。」阿十接着说,「我母亲家代代都是灵媒,我和我的表哥......表弟都有通灵的能力,能够看得见灵魂,所以要继承祖业。」
「听起来很有趣,可是灵媒要做什么?」
「有一个属于死人的世界,灵媒是为了帮助死人世界的灵魂接触人类而存在。基本上死人世界有一条规定──不能干涉活人的世界。」
「如果干涉了会怎么样?」
「会造成很多问题,我的工作就是帮助死人世界的人把这些逃脱的灵魂抓回去。就我所知,还有其它类似的工作,有一种人专门帮助『天使』接触人类。」
「天使?」
「他们是唯一被允许干涉活人世界的灵魂,虽然能干涉的事很少。」
「比如说......中乐透?」
「不行,那会影响到太多的东西。」阿十摇了摇头,「我们通常是让人类听见他们死去亲人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或是给他们看一些亲人幸福的记忆。」
「这有什么用吗?」
「对一般人其实蛮有用的,有百分之八十会成功。」
「就这样?」韩濯不可思议地张大嘴,「我应该说活人很单纯吗?」
「人们会把他们见到的事当做一种奇迹,而奇迹是很有用的。」
「所以任何事情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人的想法。」韩濯点了点头,「被你们抓回去的那些人怎么了?」
「就像你一样。」阿十回答,「如果放着愤怒的灵魂不管,可是会变成恶鬼,可是除了把他们送到第四号星球之外,没有其它方式安置他们。」
「原来如此,所以我以前是恶鬼了。」
「你觉得自己是恶鬼吗?」
「如果我不是的话,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韩濯看着阿十。
「其实你不是恶鬼,你只是很愤怒而已。」
「我为什么很愤怒?」
「......这是以后我要告诉你的故事,现在先不提。」阿十没有回答韩濯的问
题,「反正把你抓回来的人是夏禹......是我。」
「嗯,你似乎常常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以前的习惯,一下改不过来。」阿十不自然地笑了笑。
韩濯用充满疑惑的表情看着阿十。
阿十有一点担心,韩濯是不是还存有以前的记忆,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不过
韩濯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被他的谎话骗了过去。
阿十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有点失落。松了口气是因为没有被韩濯发现他的目
的,失落的感觉是为什么他就不太明白了。他还来不及细想,韩濯忽然有转过头
来看他。
「你是怎么死的?」
「我?」阿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慌乱地回答,「为什么突然
问我是怎么死的?」
「只是很好奇而已,因为你看起来很年轻。」韩濯耸了耸肩,接着想到自己
看起来也不太老,「虽然说我看起来也不算太......」
「我是被杀死的。」阿十转头看着韩濯。
直视着韩濯的双眼简直就像是某种毒蛇或是野兽,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肚。
韩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杀了阿十,不然怎么会被怨恨的如此之深。
「我是被我母亲杀死的。」阿十收回了憎恨的目光,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脖
子,缓缓地说,「用斧头把我的头砍了下来。」
「......很遗憾。」这时候说很遗憾好像有点奇怪,彷彿是在说与两个人都不
相关的事,可是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另外哪句话会比较好。
有时候他真的会错以为阿十的愤怒是朝着他而来,他却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做
过什么事,原来那目光是对着阿十的母亲啊。
「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忘记她了。」阿十转过头,将膝盖缩起靠向胸口,双
手环绕在腿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这样还真不错。」韩濯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把手枕在头底下,
「但其实不是这样吧?」
「被你发现了?」阿十笑了出声,「你看出来我还是很恨她吧。」
「如果是爱的话一定很容易忘记,可是恨的话就很困难吧......」韩濯说到一
半停了下来,这句话他在哪里听过还是在哪里说过呢?
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恨很难忘记,爱也同样困难吧。」
「喔?」韩濯回过头去看他,「经验谈?」
「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阿十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反驳你说的话而
已。」
韩濯笑出了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
「不过?」
「现在的感觉很好。」
虽然还是觉得阿十对他有敌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一种充实的感
觉。
在麦田上走着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无法说出来的恐惧。
人类也许真的不能单独生存。
所以要找一个同伴,不管是男、是女、或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或许人类真的很脆弱吧,所以要把某种希望或是感情寄托在某样事物之上。
因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需要呼吸,独自一个人就很难找到一扇窗户或是一个
出口。如果不应该一直保留的东西一直留在身体里,人类不会爆炸也会窒息。
「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的话,也许就会跟路上那些人一样吧,茫然地往前走,
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漫无目标的前进。虽然我并不太了解你,不过我总
感觉......」
感觉很好?
阿十感觉到一股晕眩。
这不是他本来的目的,他不是要让韩濯感觉到快乐,他不是要让韩濯知道自
己是谁,他也不是让韩濯找到方向,他本来的目的是......
他开始颤抖。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应该感觉不到了才对啊,他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可是,他却觉得突然有个人扭断了他的脖子,扯住了他的手脚。
过去曾感受到的恐惧再一次地笼罩住他,有某种黑色的东西掩盖住了天上的
星星,也许是乌云,也许是死亡,他想抬起头却连举起手都没有办法......
「你怎么了?」韩濯也注意到阿十有点也不对劲。
阿十在颤抖。
彷彿要把全身的骨头都抖下来一样的颤抖。
他理所当然的伸出手,搭上阿十的肩膀。阿十却用力挥开他的手,抱着头大
叫出声,「不要碰我,这一点也不好。」
「我只是想......」韩濯吓了一大跳。
「别碰我!」
「好吧,好吧。」韩濯举起双手,「我不碰你就是了。」
阿十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虽然他根本不需要呼吸,可是就像活着的时候
深呼吸可以带来平静,这个动作好像可以让他比较安定一些。
「阿十,你还好吧?」韩濯等到他不再发抖之后才开口问。
「......我要走了。」阿十不等他回答就从屋顶上跳到路面上。双手环着手
臂,想是逃命似地离开。
「这是怎么......」韩濯愣了一下没有追上去,想再追的时候阿十已经从他的
视线中消失不见。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阿十会突然由笑到
怒。
是因为他的触碰?
还是有其它的理由?
※
即使再怎么希望太阳不要落下,月亮还是有升起的时候。
浑身颤慄的感觉一直没有办法散去。即使阿十自己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他
心中恐惧的幻影而不是真实,却依然挥之不去,反而像是一大群的毛毛虫,从他
的脚下爬到他的身上。
雨开始落下。
混杂着泥土和水一起淋在他的头上,让他想起骇客任务第三集里那场永无止
尽的雨。如果终结战争的唯一方法并不是救世主,而是打从心里希望和平,那么
终结恨意的唯一方法是什么?
高中老师会告诉他──你要为生命找一个出口。全都是些屁话,现在他根本
连自己还算不算有生命都不知道了。
如果不是韩濯,他现在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鬼地方。不会有
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心跳和呼吸,门再也挡不住他的脚步,不需要任何的帮
助他就跳过了跳高世界纪录两倍的高墙。
他开始发现自己不再脆弱。
他不会因为跌倒而磨破皮肤,也不会因为迎面撞来的汽车而做出十公尺的空
中飞行。他不在需要食物和水,即使在冰箱里他也可以待上一整年。
可是他也同时开始怀念那些脆弱。
他失去了吃完路边摊后拉肚子的生活,也失去了在享受一杯珍珠奶茶的同配
上几本海贼王漫画的乐趣。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路口卖饮料的女孩子很漂亮,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