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更这才局促地笑了笑:"我......我是从前听臻说得多了,看到外面就突然想起来。"
"哦?"毓弋只应了一声,没说其它。
"我没有想起臻,我只是......"
看得出怜更的失措,毓弋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
怜更愣了一下,看着毓弋,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耍我!"
毓弋任他捶了一拳,才握过他的手:"三哥常常提到边境的事么?"
怜更别开眼,点了点头:"凤临扰我边境日渐频繁,边境人民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臻说过,如果皇上能够重视这个问题,那才是百姓之福。"见毓弋只是点头不说话,怜更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你呢?你没想过?"
毓弋有点愕然地抬头,半晌才一笑:"我想又能怎么样。现在朝中王位争夺越渐厉害,将来父王一旦......新王登基,我这九王爷还能不能坐得稳还难说,你也是知道的。"
"在位而不谋正事,只顾权利相争......"怜更低声呢喃,一时间,脸上竟是一抹难言的悲戚。半晌意识到毓弋在看着自己,才笑了笑,"我这话只敢对你说,你呢?一点也没有想过么?如果将来一登大统的人是你的话......"
毓弋一把捂住他的口:"笨蛋,这些话,一句都说不得,隔墙有耳的道理你还不懂么?"见怜更张着眼看自己,半晌才叹口气,"你要说设想的话......边境问题,求得安定就不错了吧?新旧交替,朝中必有一阵动乱,如果这种时候还跟凤临开战的话......"毓弋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那倒是。"怜更笑了笑,不再作声。
毓弋看着他那模样,心中一动,凑过去亲了一下怜更的额:"既然是设想,那你也说说看,换作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吗?"怜更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笑得毓弋心中微漾,好久才听得他低低地道:"我会不惜一切,叫沧澜的马蹄,踏出沧澜的浩荡关河,南下北去,一统天下。"
只是轻得无声的一句,晃如诵念,竟带着震慑人心的尊傲,叫毓弋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房间里一下子静来下来,似乎那一句还在空中回旋,久久不散。
微微侧过头,怜更看着毓弋的表情,终于扑哧一声轻笑出来:"既然只是设想,不妨说得狂放。要真的根除边境的问题,这不是最好的方法么?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要真做起来,千难万难啊。"
毓弋半晌才勉强笑了出来,握着怜更的手不觉有点冷了,过了一阵,他才将怜更搂入怀中:"如果权在你手,你必能做到。"
怜更任他抱着,缓缓地放松下来,靠在毓弋怀中,听着毓弋的话,他合眼一笑:"那当然。"
两人再无一语。
第二天,居然真如怜更所说,天空真的放了晴,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在天未亮的时候就停了。
雁琉云在九王府门前一直张罗,等到淡薄的阳光也终于穿过云层照落下来,才见到毓弋带着怜更从里面走了出来。怜更脸上戴着那个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的狐狸木雕面具。
雁琉云连忙迎上去,看了毓弋身后的怜更一眼,才迟疑着道:"爷,真的要带怜少爷去吗?"
毓弋还没说话,怜更已经先开了口:"琉云大人的意思是怜更去了只会碍手碍脚吗?"
"属下不敢。"雁琉云只是看着毓弋,似乎根本不把怜更的话放在心头。
毓弋笑着看着两人:"没关系,我早就答应了他,他要去,就让他跟去吧。到了那里也有御医随行,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
"是。"雁琉云似乎还有话要说,怜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也终于把话压了下来,只应了一声,转身去牵马。
狩猎场早已被仔细布置过,守卫的皇家军来往巡逻,在入口处站着一堆人,是皇族里参加比赛的选手,或是来帮忙打气好讨好主子或是看个热闹的人。
毓弋三人到时,场中已经有不少人了,皇子却只有他一个,不少官员还是走了过来客套几句,便三三两两地站着聊天。
一直到了辰时末,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场中众人才逐渐喧闹了起来。
毓弋站在一角不大显眼的树丛下,微微伸了伸脖子张望了一会,就笑了起来了:"今天的正主儿来了。"
雁琉云和怜更跟着望去,便看到毓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策马而来。
"怜更,现在朝里的人都猜测三哥会趁这次狩猎对太子下毒手,你认为呢?"无视雁琉云的惊讶,毓弋笑着问怜更。
怜更看了远处的人群一眼,淡淡一笑:"臻是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只是一句,并没回答毓弋的话。
毓弋也不多问,等毓臻走近了,才笑着走上前去:"三哥。今天三哥有备而来,这场狩猎比赛,看来没开始就先有了结果了。"
"九弟说笑了。"毓臻一样的笑容应道。目光一转,却在怜更身上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怜儿,你也跟来了?身体还好吧?"
"是。"怜更只是低头应了。
其它人见他戴着个面具站在毓弋身旁,却得到毓臻特别询问,一时间都摸不准他的身份了。只是言谈间也客气了起来。
正说着,又是一阵骚动,来的是当今皇帝和太子,众人下跪,怜更跪在毓弋身旁,微微侧眼,看到毓弋只是低头闭眼,并没有随着其它人一同诵赞。
等皇帝说过了话,比赛正式开始,选手便各自去牵自己的马,叫上帮手,准备出发。
毓弋站在马旁,雁琉云已经骑着马走过来了,毓弋看了怜更一眼,笑道:"你留在这里等我一会把猎物带回来给你吧。我让琉云安排人陪着你。"
毓臻这时也已经整装完毕走近来,听到毓弋的话,也道:"怜儿身体不好,就不要跟我们进林子里去了。乖乖在这看着吧。"
怜更看着毓弋跳上马,只是沉默了一下,便走到马下,伸出手去。
毓弋和毓臻都是一怔。
"我要去。"
十八
见怜更说得得坚决,毓弋迟疑了一下:"在这里看着也不会差多少。现在天色是好,晚一点也不知道会不会又下去雪来,你还是留下来吧。"
毓臻也似乎想要开口,怜更却没看他一眼,只是看着毓弋,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
毓弋叹了口气,见毓臻看着自己,只能苦笑一声:"是毓弋管教不力啊。"伸出手去,把怜更拉了上马,置在身前,在怜更腰间轻拍了两下,"这次回去你要是病了,看我怎么罚你。"
毓臻看着两人,只是在一旁笑:"怜儿总是这么任性的。"
小小插曲以后,比赛还是开始了,皇子们先在前头出去,其它人是有心礼让,也不急于一时,加上四下白茫茫都是雪,鲜见动物出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丰收的了。
毓臻和毓弋两队人在入口一左一右地错开了,毓弋一路走去,好不容易才碰上两只野鸡,不费吹灰之力就手到擒来,看到怜更直打哈欠。
"早说过没什么特别,你非要跟来,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吧?"毓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笑道。
怜更懒洋洋地窝着,说:"坐着也是无聊,倒不如跟你来看。"正说着,突然精神一振,"看,那边好象是只鹿?"
众人随他一指看过去,果然见黑影一闪,又极快地消失了。
"你坐好,我们去看看。"毓弋一笑,招呼雁琉云便先追了过去,留下步行的随从跟在后头。
一阵追赶转入树林深处,周围越发白茫茫一片像迷宫似的,几步之外,果然看到一只梅花鹿在那儿低头嚼着什么,马蹄声一近,又警觉地跑了起来,两三步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琉云,你从那边,我们从这边去截它。哼,我就不信捉他不住。"毓弋兴致上来,匆匆地吩咐了雁琉云,便拨过马头追了过去。
"毓弋,毓弋......"跑了一阵,依旧不见那梅花鹿的身影,怜更小声地唤了几句。
毓弋缓了下来,低头看他:"怎么,不舒服了?"
"不是,"怜更的脸色确有几分苍白,却带着一丝的焦急,"这么走好吗?其它人好象都没跟上来。"
毓弋回头一看,四下无人,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两人就已经和其它人分散了。原地勒马踏了几步,又向前走了起来,毓弋笑了笑:"没关系,这狩猎场里护卫深严,今天除了我们,谁都别想进来。至于其它人,我还没那个价值让他们动手。"
"可是,至少跟雁琉云汇合一下不是好一点吗?"
"没关系。一会往回走就能碰上,不用担心,倒是你,有不舒服要说......"毓弋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毓弋顿时目光一凛,收住了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怜更下意识地捉紧了毓弋的衣袖,只是很快又松了开了:"毓弋?"
毓弋没说话,只是跳下马,又伸手去扶怜更。怜更有点茫然地看着他,半晌才借力跳了下来,略带疑惑地看向毓弋。
"一会要是发生什么事,你就往回跑,应该能遇上我们的人的。别管我。"毓弋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跟日常交代怜更好好休息毫无分别。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两人来路的方向上走出来三个白衣人,脸上一律白纱覆面,连眼睛都看不到,手上拿着细长的尖刀。
毓弋出其不意地在怜更背后推了一下,又低又急地道:"现在就走,别回头。"一边说着,一边解下马上的长剑,挡在了那三个白衣人跟前。
怜更被他推得几个踉跄走出好几步,好没来得及站稳,就已经被人扶住了,他心中正乱,这一扶来得又快又突然,吓得他失声叫了出来。
"怜更!"毓弋本是全神贯注地防备着那三个白衣人,听到他一声惊呼,转头看去,才发现另一边也已走出两个白衣人,一样的装扮,只是一人手上并没有拿着武器,正是扶着怜更的那个。
见怜更落在对方手里,毓弋也管不上防备了,虚晃一剑,转身便要向怜更那边奔去。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响起,毓弋微微一愣,反射地回身举剑,便看到一人缓步走来,身后跟着一样装扮的数名白衣人,微笑着看着自己,却是毓臻。
"九弟不必惊慌,怜儿有哥哥的人护着,不会有事。"
毓弋一声不哼,只是保持着防备的姿势看着毓臻。
一旁的怜更却是低低地唤了一声:"臻......"
"怜儿不要怕,一会就能回家了。"毓臻的声音说得温柔,宛如对着情人的蜜语,手却接过了身旁白衣人递上来的弓,慢条斯理地搭上箭。
毓弋终于冷哼一声:"朝中的流言,是你自己放的吧?"
毓臻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放流言说你会对太子不利,这样谁都不会想到你要对付的居然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九皇子。"毓弋一字一句地道,声音里透着冷冷的笑意,"没想到毓弋还值得三哥如此费心。"
"无权无势?"毓臻笑了出来,"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倒说说看,你真的无权无势吗?单是雁琉云手上握着的探子团里的人,比父王掌控的探子还要厉害,还有,淮州城里外的一万精兵,你以为混在守军里,就无人知道么?"
"所以你要除我?"毓弋看着他,"在你连太子之位都还没得到的时候?"
"太子有什么可怕,你能藏着这么多年,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才叫深藏不露呢。若不是你当初对怜儿过分关心,我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毓臻啧啧笑道,"既然你对怜儿这么感兴趣,我想就干脆先让怜儿去你那住一阵吧。免得最后你得不到人要下杀手,怜儿可就危险了。"最后一句,既是说给毓弋听,毓臻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一旁的怜更。
"然后?你敢在这里杀了我吗?"毓弋还是不慌不慢地说着。
毓臻一耸肩:"我本担心你会用怜儿来做人质要挟我,可是现在怜儿也在我的人手上了,我为什么不敢杀你?"
"不要!"毓弋还没开口,却有人先叫了出来。
是怜更。
毓臻和毓弋都是脸色一变,看了过去。
怜更一手推开扶着自己的人,走上一步:"不可以。你不可以杀他。"
毓弋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不作一声。
毓臻脸色一沈,半晌才柔声道:"怜儿,乖,过来,一会我就带你回家。"
"不。"怜更的语气决绝,"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你不可以杀他。"
"听话。"毓臻的脸色又是一沈,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强硬。
怜更干脆地走到毓弋跟前,两手一张:"如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字字铿锵,没有一丝畏惧,目光一转,语气里竟多了一份冷然,"只不过,你必会后悔。"
"是吗?"毓臻似乎也生气了,冷哼一声,手一扬,拉开了弓,直指怜更。"让开,否则我会先杀了你。"
"那你就试试看。"
怜更话音刚落,身后却爆发一阵狂笑,怜更全身微颤,却没有一动。
"继续说啊,三哥。"毓弋笑得张狂,"九弟我倒想看看你们的戏要做到什么时候。"
毓臻只是沉着脸,手上的箭没移开一分,双眼死死地盯着怜更。
怜更依旧张着双臂,只微微偏过头,略带失措地唤了一声:"毓弋?"
毓弋敛去了笑意,冷哼道:"如果是演完了,就快点回去吧。省得三哥总担心我拿你做人质。用一个病人做人质,我还没到这种无耻的程度。"
"毓弋......"怜更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已经有一丝颤抖了,"你以为,我只是......做戏?"
"难道不是吗?"毓弋笑了起来,"前一天还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后一天突然就跑来说你心动了,这种话,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吧?你一直说要来狩猎场,是怕毓臻杀了我之后,你不知会遭到什么对待吧?那又何必假惺惺地要跟来,直接回到他身边去不是更好吗?你总惦记着他,等今天你一定等了很久了吧?"
怜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却始终没有转身或是离开,只是淡淡一笑:"所以,从那天开始,你就从来没有信过我?"
毓弋没有回答。
毓臻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直到此时,才缓缓开口:"可以了,怜儿,过来吧。"
"听,叫你了。"毓弋笑着道。
"不。"还是一样决绝的语气,怜更又一次张开双臂,挡在毓弋身前。"我早就猜到臻会动手。但是我并不知道臻会做什么。"对着毓弋说了这么一句,怜更才看向毓臻,"我都说完了,你要动手,就先杀了我吧,否则,就放了他。"
"你以为我会不舍得吗?"毓臻冷笑一声,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满了弓,对准怜更的胸前。"怜儿,听话,别任性了。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怜更微微眯着眼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最后说一次,让开,我数三声,你再不让开,我就放箭。"
"行了行了,要放就快放吧,我还指望看三哥你要玩什么花样呢。"毓弋凉凉地道。
毓臻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怜更,怜更也一样张着眼直视着他,不动一分。
"三。"
第一声数出,周围的气氛便似一下子凝了下去,周围只有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