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琉云这才慢慢舒了口气:"三爷送来的那位怜更少爷,爷打算怎么处置?"
"养着罢。"毓弋似笑非笑,"本还想着有什么法子把他拉拢过来,却还是被毓臻抢先了一步。"
"爷的意思是......"
"那......是个宝贝,三哥有个了不起的宝贝啊。"毓弋似乎想着什么,"我有想过据为己有,即使不行,也要在真正起冲突前除了他。没想到毓臻却先把他送来了。"
雁琉云不懂了:"这不是更好么?留在身边,爷要收拢他的心不是更易么?"
"不行了,"毓弋笑着摇头:"毓臻这么送过来,不知目的,不知缘由,这样......不可能信他。"
"那何不直接毁掉?"
毓弋笑着看他:"琉云,不能信他,也不代表不能用他。能用的地方,还是有的。"
雁琉云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只是颌首:"是。"
"你去他那儿,把他平日用的药,要注意的事记一下吧,如果使用有缺,也尽量给他补上。毕竟是三哥送的人,不能让人说我亏待了他。"
"是。"雁琉云应了,恭身退了出去,
毓臻啊毓臻,我要你后悔把人送过来。
毓弋给怜更安排的住处离自己的院落不过相隔一个回廊,只是个间隔分明的屋子,前面连着一点空旷,算不上一户独立的庭院。
屋子里有什么躁动,外面偶尔经过的人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回房间的时候,鬼使神推地绕到了怜更房间前,里面还亮着,雁琉云大概还在,毓弋顿了顿,暗自笑了自己一下,正要抬脚离开,便听到里面砰的一声,像是什么被甩在地上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怜更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雁琉云一脸阴沈地走了出来,手里揣着的纸揉成一团,上面还有墨迹,似乎是刚才在里面记下的东西。
雁琉云似乎并没留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毓弋,只是步履生风地快步走去,任谁都看得出是被人气得不轻。
毓弋笑着摇头,好象自雁琉云正式跟在自己身边以来,已经没怎么见过他发怒的模样了,不知这怜更说的什么话,居然让他这宝贝心腹如此动怒。
心里想着,脚步也转向了怜更的房间,雁琉云走时没有关上门,毓弋走到门边,就看到怜更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衣,没覆任何被褥。
迟疑了一下,他走到床边,才看清了怜更脸上的表情,双目紧闭,眉头微微皱起,反复地咬着唇,唇上的伤早就重新裂开了,血丝沾在唇边,很是吓人。搂在怀里的被子被揪得紧紧的,死命地压在胸口,似乎想要把什么压抑着一般。
"不是说了不许咬唇吗?"毓弋开口,伸出手捏住了怜更的下颚,么指轻柔地拭去了血迹。
怜更只是微微一动,眉头锁得更紧,眼却没有张开。
"不舒服的话就要叫人,否则你死在哪都没人知道。"毓弋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一手扯过怜更揪在手里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被子被扯走,怜更缩得更紧,只是手上揣着被子的一角,像是粘在上头一样,死不放开。
毓弋看着他,心里便莫明地跟着难受起来,开口时却还是冷淡:"哪里不舒服,自己说。"
怜更习惯地又要咬住唇,却被毓弋抢先地捏着下颚,难受得厉害,怜更只能拼命地吸气呼气,微微睁开一线的眼中似也噙着泪光。
"痛......"像是争斗多时,怜更终于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来,声音里都有点颤抖了。
"我去叫大夫来。"毓弋松了手,转身就要离开。走出两步才察觉到衣服被什么绊住了,低头去看,才发现是怜更捉住了自己的衣角。
"没......用的......一会,一会就好......"断断续续地说完,怜更闭上眼躺在那一动也不动,皱着眉似是在等疼痛过去。
毓弋站在床边看着他,好一阵,才走了回去,坐在床边,握住怜更的手,一点一点地输入一丝真气,感觉到原本冰凉的手慢慢地有了一点温度。
一股暖流从手心传入,全身一绕,疼痛便慢慢舒缓了下来,怜更睁开眼,看着毓弋不说话,眼中有一丝不安定。
毓弋被他定定地看了一阵,心下烦乱,干脆伸过手去覆上怜更的双眼:"睡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难受了吧?"
"嗯。"怜更低低应了一声,依言闭上了眼。过了不知多久,毓弋都以为他要睡着了,却又听到怜更问,"为什么你又来了?"
"你把琉云气走,我有点好奇。"毓弋还是握着怜更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
怜更"哦"了一声:"我什么都没有说......他突然生气了,把我的面具丢到一边去就跑了。"
毓弋挑了挑眉,目光在房间里一转,果然看到一旁地上跌落的正是怜更的面具,也没说什么,心里只是不信。
雁琉云哪里是容易动怒的人?
"我说你今晚会陪着我。"怜更的声音里多了一抹笑意,"你就陪着我吧。"
毓弋笑了笑:"原来如此,所以琉云才生气吧?"
怜更一直没张眼,甚至连动也不动。好一会,才淡淡地道:"你果然不信我的话。"
毓弋一窒,说不出话来了。
怜更也没再说话,渐渐呼吸悠长,似是真的睡了,毓弋松开手,却发现怜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然地反握住了自己,正小心翼翼想抽手出来,却看到怜更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呼吸似乎也有点不同了。
桌子上的蜡烛终于燃尽,扑哧一声灭去,只流下一线橙红荧光。没办法细看怜更的情况,毓弋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终于脱了鞋靠了上去,依旧握着怜更的手,依在床边合上了眼。
隐约到了天微亮,毓弋下了床,见怜更还沉沉睡着,呼吸均匀,这才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合上门时,隐约听到怜更低低唤了一声,反复分辨,似乎是在叫"臻"。
心中闷闷的像堵着什么,差点就像回头把怜更揪起来好好教训一顿,终究还是压抑着,什么都没做,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朝服。
出门前宫里来了急召,毓弋匆匆唤了雁琉云就出去,只来得及匆匆吩咐了下人照料怜更,也来不及吩咐其它。
路上匆忙,毓弋虽然见到雁琉云脸色不善,也来及说,进宫就是一整天,再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雁琉云等在车旁,脸上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琉云,听说......昨天你到怜更房间里时,跟他争执了起来?"
雁琉云脸色一变,只是低头:"属下该死!"
"你不喜欢他?"毓弋悠悠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雁琉云还是低着头,半晌才迟疑着道:"这样的怪人,爷何必留下他......何况,他是三爷的人。"
"你错了。"毓弋笑了笑,"他是我的人。"
雁琉云不说话,似是不服。
"怪人......我倒以为你会认为他很好看。"毓弋挑了挑眉,见雁琉云似乎一僵,更加觉得有趣,"难道不是?"
"......他只戴着那个古怪的面具,看不见。"雁琉云沉默了一会,终于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话来。
毓弋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雁琉云的肩:"琉云,我说过,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你也别太难为他。他心脉有疾,又从小被三哥掼着,可以的话,你就迁就迁就一下他吧。"
"是。"雁琉云闷声应了,不再说话。
毓弋还是笑着看他:"琉云,你若其它事上也能这么跟我闹下别扭,我会很高兴。"
"爷!"雁琉云猛地抬头,对上毓弋眼中笑意,又气鼓鼓地低下头去,"如果那怜更日后辜负了您,我就,我就......"
"也没什么。"毓弋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谁辜负谁不可以?不过是一个游戏。即使有一天你背叛我,我也不在乎。"
"爷......"雁琉云几乎瞬间双膝着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毓弋笑着拉他:"好了好了,大雪天的,跪什么,我只不过打个比喻而已。你与我关系这么密切,我还能容忍你的背叛,何况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雁琉云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毓弋摆了摆手,示意他起程,雁琉云只能闭了嘴,跳上了马车扬鞭而去。
两人回到府里,下人过来牵了马车,毓弋随手拉过一人,问:"昨天留在府里的那位公子呢?"
那人慌张地行过礼,吞吞吐吐了大半天,才把话说清楚:"那位......那位公子,早上爷出去没多久,就在房间里闹了起来,老管家安抚过他,后来......就没见过了。"
毓弋皱了皱眉:"是留在房间里了么?"
"大,大概......"那人手脚发抖地回道,听到毓弋低哼了一声,便扑通地跪了下去。
毓弋不再看他,径直往安置怜更的房间走去,雁琉云跟在后面,叫起了那人,才匆匆跟上。
怜更的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爷,这......"
毓弋脸色不变,只是沈声道:"去把管家叫来。"
雁琉云应了去,没多久却又只身折了回来,毓弋愕然地看着他,才听到他道:"刚才属下经过南院时听到一个丫头说,早上看到怜更少爷在藏书阁门前跟守门争论,后来就没见过人了。"
"藏书阁?"毓弋皱了皱眉,"那里明令过不许出入,怎么......"像是想起了什么,后面的话就停了下来了,诡异地挑起一抹浅笑,"去看看。"
南院的藏书阁,九王府里每一个新进的下人最先被告戒的,就是绝对不能随便踏入其中半步。
以至于到了后来,九王府里甚至还流传出"藏书阁里有九皇子毓弋的秘密情人"一类的话来。
看守藏书阁的都是雁琉云精心挑选的人,平日也并不与王府其它下人交往,就更让那些无稽之谈不胫而走了。
毓弋走到藏书阁前,看守便已经迎了上来。毓弋也不罗嗦,开口便问:"人在里面?"
看守一颤,低首道:"是,自早上就在了,没出来过......"
"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吗?怎么......"
毓弋一抬手止住了雁琉云的话,皱了皱眉:"中午也没出来,午饭有端进去吗?......他说了什么?"
看守惊魂不定地看了看雁琉云,又看了看毓弋,才道:"那位公子说,他是三爷送给爷的人,昨天晚上爷......宠幸了他,又特地叫了......叫了雁大哥听他吩咐,说这是爷对他的宠爱,如果不让他进去,等爷回来了,也一样会让他进去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说只是翻看一些常见书籍,不会让我们为难。如果爷回来了怪罪,他也愿意一力承担。"
"所以就让他进去了?"毓弋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看守,见他脸上微红,过了半晌,才悠悠道:"他,没戴面具吧?"
看守愕然地抬起头来,似乎不懂毓弋的话。
毓弋笑了笑:"起来吧,不能怪你。"
看守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被雁琉云瞪了一眼又差点跪了回去,便听到毓弋道:"琉云,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是,爷小心。"
"自家书阁,还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毓弋一笑,点了烛台便推门而进。
藏书阁不让人随意进出,只不过是因为毓弋爱书,从各地收集了不少珍贵典籍,也有各式各样的地图,人多口杂,不想让人多加揣测,便干脆下了禁令。
屋里平日虽然有人打扫,但是常年不见人气,一进去便多了几分阴凉,毓弋自小练武,这么一点寒气自然不怕,可是想起怜更苍白晦暗的脸色,心头就莫名地多了几分忧心。
穿过一排檀木书架走到另一头,左右却看不见人,毓弋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怜更,在么?"
声音仿佛震落泥尘,却久久没有回应,毓弋心中一动,又向另一头转去。微微加大了声量,又唤了一句:"怜更,在么?在的话应一下。"
屋子里依旧安静得让人窒息。
一路走去,远远的便看到屋子唯一的窗下似乎歪歪斜斜地靠着一个人。
毓弋一惊,快步走了过去,烛光的范围慢慢笼过那人,才看清楚了,那人果然便是怜更,他手上还卷着一卷书,靠在墙边,头偏向一边,双眼低垂,似是睡了。
六
想起前一夜的折腾,毓弋心下一片冰凉,弯下身伸手去探怜更的鼻息时,心跳分外清晰。
这两天好象总重复这样的动作,每一次都紧张兮兮的,就怕有一次真的探不到气息了。
"怜更,怜更!"见他呼吸低缓,毓弋才松了口气,轻摇几下,唤。
"唔......"很快便有了回应,怜更低低哼出声来,却没睁眼。
原来真的只是睡过去。
毓弋失笑地看着眼前人,脱下身上外衣盖到怜更身上,手伸过他的脚弯一勾,便轻易地将人抱在了怀里。
一阵震动,怜更手中的书卷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毓弋下意识低头去看,看到的是一本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字的书,半卷起的书面上写着几个古篆黑字,却是一本纵横家的典籍。
"身体这样,还看这种书?你是不要命了。"低低呢喃,不知是怪责怀里的人,还是说给自己听,顿了顿,毓弋没有停下来捡那书,而是径直抱着怜更走了出去。
见毓弋抱着怜更走出来,雁琉云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迎了上去,张了张口却又没说出话来。
"他在里头睡着了。"似乎又想了想,毓弋才接下去道,"琉云,你去跟厨房说,随时准备一点易入口的米粥,清淡一些的。"
说罢,便没再理会雁琉云和那看守,抬脚离去。
怀里的人脸上沈静,既没有昨天夜里卸下面具时的傲然决然,也没有前日在毓臻府里时看到的楚楚动人,连在花街上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凄凉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安静。
身体病弱,容貌倾城,若换作是女子,想必就该是藏在深闺里好生怜爱,只可惜了这个人,自小被人捧在手里疼的,转眼便当作了礼物送出,他的心里也难受吧?
走到床边,放下怜更,毓弋才意识自己在想着什么,心头一愣,忍不住便自嘲地笑了出来。
"呃......"床上传来低不可闻的声音,毓弋顿时一敛,看了过去,见怜更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半晌睁开眼来,眼中迷离。
"醒了?"
眨了眨,又眨了眨眼,怜更像是这才清醒过来,张眼看向毓弋,低低地叫了一声。
听他叫了出来,毓弋挑唇一笑:"知道闯祸了?"
怜更看了他一阵,别开眼:"不过借你的书看看,用得着那么计较吗?"
"先不说计较不计较的,那里一向禁止进入,你勾引看守,私自进去,这本来就该伐。"
"谁勾引看守啊......"怜更皱了皱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我又不是女子......"
毓弋轻笑一声,指尖划上怜更的脸,见他不由自主地一颤,才罢手笑道:"毓臻没有说过,你这张脸比任何一个女子还有用吗?"
怜更低哼了一声,闭了嘴不说话。
"看来你是不太了解自己的身份了。"毓弋也不动怒,只是悠悠道,"你是我的人,三哥已经把你送给我了。这话,不需要我再重复了吧?"
怜更扬首一笑:"那又如何?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又不是不准你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