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素秋捂住我的嘴巴,「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挥开他的手,哼,什么玩意儿!皇帝敢平庸怯懦,还不让人说?
温素秋若有所思的皱着眉,我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再也没有出声。马车很快就回到了温府,回到迎岚院的时候,看到大公子温鸿飞并没有离开,依然在凉亭里品着茶。他看到我们回来,不由得温和一笑:「回来了?看得怎样,是当日的凶手吗?」
「当然不是。」我没好气的道。
温素秋看着温鸿飞片刻,说:「大哥,你过来一会,有话问你。」
果然不愧是两兄弟,二十多年的相处即使不是心有灵犀也培养出了默契,根本不用什么别的提示,温鸿飞已经回了温素秋一个了然的微笑,然后站起来随他往内室走去。
第一次见到温素秋用这种不悦的语气和大哥说话,我不由得心生好奇,赶紧跟过去。哪里知道讨厌的温素秋居然在我面前,一点也不给面子地关上大门。我吃了好大一顿闭门羹,朱漆红木大门猛地扇过来,撞得我龇牙咧嘴,鼻子都差点歪掉了。
我一边在心里逐一「有礼」地问候了温家祖宗十八代,一边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想偷听他们说什么。
可惜温素秋的房间实在太大了,这两兄弟说话的声音又太小,根本听不清楚,只是在温素秋稍微激动点的时候隐约听到什么「试探」、「不该」、「牵连」等等几个让我一头雾水,无从串联的词语来。
正听着,里头忽然静了下来,我心里疑惑,难道声音又小了,怎么连叽哩咕噜都听不到了呢?于是我更拼命的将耳朵贴上去,恨不得耳朵直接长到门的那头去。
哪里料到门忽然往里面一开,我整个猝不及防,忽然一头栽倒进去,大公子一把搂住我,夹住我的下肋将我抬起来,明知故问的说:「小绿,你怎么在这里?」
在学富五车的堂堂文渊阁大学士面前,再高明的谎言也显得肤浅拙劣——都被当场捉获了,也没谎言可编,只好从实招来:「我、我在偷听……」
反正罪也认了,我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问他们,「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大公子暧昧一笑:「秘、密!兄弟间的悄、悄、话。不能告诉你。」
我疑惑的将视线在温鸿飞温素秋两兄弟之间游移,想看出些什么端倪,温素秋咳嗽一声:「大哥,不要说会让人误会的话。」
温鸿飞道:「小绿吃醋了。」
做出偷听这么下品的事情,还当场被人赃俱获的捉住,我脸皮再厚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早已涨得一脸通红。这一红即便另有意义,却反而坐实了大公子的调笑,顿时让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行了,回你的学士府吧,不要留在这儿欺负小绿。真是的,有那只猴子给你欺负还不够吗?」温素秋脸色不善的道。
近来我发现,大公子隐藏在温文尔雅下的本性,是和温素秋一样的恶质。我跟在温素秋身边还不到半年已经被整得叫苦连天,可怜的朱晋琪,十年如一日的被这么个太傅管教着,想来生活堪称水深火热。
温鸿飞笑了笑,将我放下来,踩着轻松的步伐打道回府了。
温素秋并没有相送,依旧坐在椅子上,随手倒了两杯茶,眉头浮出个淡淡的「川」字,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实在很想知道刚才这两兄弟说了什么,非得专门避开我。唔,我也不是吃醋了,只是好奇……
于是我挪过去,坐到温素秋对面。
「小绿,过来。」他招招手要我过去。
尽管有些不满他的态度,可是知道他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走了过去。
温素秋摸了摸我的头发,看着我道:「其实不应该跟你说的,可是既然我说过了想和你共同承担风雨,那么就不该对你隐瞒些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等他的下文。
「说出来你或许会生气,可是今天我大哥的确利用了你。」温素秋说,他眉头的「川」字又深了些,都快成山沟了。
「利用我?」
「凶手的真假其实并非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表面上的确好像是封浩成与王其等人屈打成招敷衍了事来结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天子面前也敢行这勾当?」
唔,的确有理,封浩成向来胆小怕事,虽然好大喜功,可是在皇帝面前必定也没那个胆子敢玩这花招才是。温素秋言下之意,就是这后面有人为他橕腰,他才能肆无忌惮。
看到我好像想明白了些的表情,温素秋继续说道:「皇上怀疑凶手的真伪,当然,真的固然好,可以从他身上调查。可是若是假的,那也大有文章可作,既然封浩成与王其能一口咬定这是凶手,那他们背后一定有人。也就是说,凶手的真伪决定皇上的下一步——到底是从囚犯查起呢,还是从封浩成等人身上查起。他必须想办法去佐证真伪,所以需得找到能提供证据的人。」
「既然是这样,直接让六扇门的人来叫我去认人就行了。」我说。
温素秋曲起手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记,「这样不就摆明了表示,皇帝开始怀疑了吗?那岂不打草惊蛇,这么一来,皇上还没有搞清楚凶手的真假,那个幕后黑手就已经切断了和封浩成的联系,甚至连他这个棋子也会立刻给废掉,到时候皇上想慢慢从封浩成、王其身上查出和他们勾结的是哪股势力在兴风作浪就难上加难了。」
「哦!」我恍然大悟:「所以大公子告诉我凶手捉住了,让我自己出其不意的跑去认人。」
「等等,」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可是我说出了真伪,那皇上还不是会打草惊蛇?」
「但是至少立刻就能证明在场几位官员中,刑部尚书王其也是那股势力的一员。」温素秋耐心的解释:「封浩成官阶不高,大概只是这个。」
他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棋盘,捻起一个「兵」棋。
「王其则是这个。」温素秋这次拿起的是「车」棋。
「可是让我悄悄地去认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的隐瞒我。」
「说你傻你还不爱听。」温素秋叹了口气:「你都没有想过,为什么郑铭不愿透露你是目击者的原因吗?」
「这个我知道,怕我被灭口嘛。」我不高兴的说。
「郑铭和封浩成官位不高,寻常难以面圣,消息得透过王其才能传达到皇上那儿。今天证实了王其同属那股势力,就算你证实了真伪,郑铭报告上去,依然会被封浩成和王其拦截住篡改。所以皇上必须亲自让你在他面前确认,但是封浩成和王其一直在侧,只要他们知道你是目击者,那幕后黑手很快也就知道了。大哥这么做,已经是不顾你的安危了。」
我耸耸肩:「无所谓啊,干这一行就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副门主看我年纪小,才给我这些任务。干暗探的,听说曾经有人潜伏在宁王身边,虽然预先探出了宁王造反的意图,可是他如今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想必凶多吉少。」
温素秋一把捂住我的嘴,等我不出声了才放开,叹一口气,「你会把我担心死。」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皇帝明明知道封浩成和王其瞒天过海,却睁只眼闭只眼呢?还是怕打草惊蛇吗?」
「不,那是因为没有价值了。」温素秋说:「狱内那个囚犯的价值只在于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当已经确定是假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价值,皇帝自然也不会再费心思去管他。」
我倒抽一口气,「没有价值便任由一个冤枉的人背黑锅!?没有价值便不管他的死活了?要知道接下来不管的话,那个人肯定会被封浩成等人屈打成招,继而斩首!」
温素秋不像我这么激动,他淡淡的说:「可是如果他当场相信你又如何?放了他,然后再大张旗鼓的搜寻一次吗?当然,一个杀手或者死士是不可能捉到的,可是这个案子如此轰动,要是不结案,朝廷的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肯定还有第二个无辜被顶罪的人,甚至还有第三个第四个。既然注定要死一个无辜的人,那何必再大费周章的另外寻找。」
我听得阵阵寒颤涌过背脊,为了这些,就可以纵容那些收了钱替人卖命杀人的凶手吗?就可以让无辜的人白白牺牲吗?
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为了愚弄百姓?
因为总有人会被拉出来顶罪,所以那些为钱杀人的杀手们才能有恃无恐的,一次又一次地屠杀!
「我不明白!那是一条生命啊!」我大叫:「跟你我一样的,活生生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为了不是他犯下的过错而上刑场?凭什么杀人的人可以逍遥法外,无辜的人却要受刑填命?难道只为了官府衙门的面子!官府衙门的面子真的这么重要,比那些被杀的人重要!比那些无辜被拉去顶罪的人命还要重要吗?」
「小绿,你冷静些。」温素秋按着我的肩膀道:「你还小,朝廷的勾心斗角、权术斗争你都不懂。」
「对,我是不懂。」我朝他吼:「我只知道,案件只有一个真相。被杀害之人的亲人朋友都希望知道这个真相,希望看到让亲爱之人丧命的人受到惩罚。可是、可是,他们宁愿慢慢的等,也不想看到一个假象。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和一个惩罚而已啊!」
温素秋抱住我因激动而颤抖的身体,什么也没有说。
我渐渐的平静下来,他无声的安慰让我忍不住打开心胸。
温素秋的怀抱温暖而宽大,好像能包容一切。长久以来一直被我刻意压抑的痛苦,那些几乎腐烂在心里的苦楚好像找到了一个缺口,能让我一点一滴的慢慢说出来。
「你们都只挂念官府、朝廷的面子,有没有想过被杀之人的亲人感受。自己的家人朋友被杀害,但是却没有办法报仇。自己爱着的人被杀了,可是却看到凶手依然逍遥法外,死去的人无法瞑目,那种无能为力又愤恨的痛楚,那些只顾着朝廷面子的人明白吗……」
我将头枕在温素秋的肩上,脑袋一片空白。
「只为了朝廷和官府的面子……只为了草草结案好对上面有个交代,随便找几个囚犯推出去杀了,就说我家的灭门惨案已经了结。我天天梦到无辜顶罪的人和我爹娘小弟死不瞑目的表情……我对不起那些人,也对不起我的爹娘,我不甘心啊……」
「可是这样的事情没有完结,甚至还有更多。明明我已经进了六扇门,为什么还是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
「小绿,这不是你的错。」温素秋良久才说。
「那是谁的错?」我伏在他的肩头上,眼泪流出来,沾湿了温素秋的肩膀。
「权力、人心、私欲……很多很多,小绿,你还太纯粹,不能明白为了这些而展开的那些勾心斗角,倾辄杀戮,死在这上面的人,岂止那些冤枉而死的人?」温素秋说:「你在京城住久些,就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在暗地里随处可见。」
「……我不想明白这些。」
「小绿……别人利用你,你宽宏大量,可看到别人被利用,你却真心实意的不平愤怒……这样的你,怎么能明白那些东西?」
温素秋扶起我的头,认真的看着我哭得有点红了的眼睛,将我轻轻的勾过来,吻着我的眼角和唇,淡淡说道:「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明白这些丑恶之事的。」
他的话那么认真、那么有力,好像将我十几年来硬生生忍在心里的委屈和不甘都承担起来了。我不觉怔怔的看着他。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温素秋已经将我带到了床上。他合身吻过来,在接吻里慢慢的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温素秋吻得很认真,激烈而温柔的吻,几乎要焚烧掉我的理智。等他放开我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我和他的喘息声,暧昧而急促。温素秋凝视着我片刻,低下头,灼热的唇在我的脖子上游移,痒痒的,好像细小的火束慢慢地烫过来。
我不自觉的颤抖着,像躲避开去,却被他温柔而强势的按住。
可是即使温素秋这么温柔的动作,在将近沉迷之前,我还是无可避免的想起噩梦似的那一天。那粗暴的动作、高涨的怒火、在我身体里来回出入的利刃,还有无法逃避的剧痛。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刚才的轻颤是沉迷,现在的轻颤却因为心底的恐惧。
「不要……」
温素秋很快就察觉我不寻常的僵硬,略略错身起来,看到我流满冷汗的额头,不由得一怔,随即了然的苦笑,抱紧我睡到床上,「睡吧,我不碰你了。你也该累了,休息一下就出去用膳。」
我在他怀里紧张得手脚僵直,好一会儿看他的确没有任何动静,才渐渐的放松下来。
他淡淡的叹息从头顶飘来:「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么休息一下,就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有时候真的无比佩服自己,在某条狼的怀里居然还真能睡得着。睡醒的时候已经错过午膳,是下午了。
比较让人震惊的是,一向英名神武的温素秋居然也睡过头了。我从他怀里爬起来的时候,他还睡得呼呼有声呢。
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睡着的模样,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眸轻轻闭着,仔细一看,睫毛居然还挺长,在眼底下投出一点浅浅的阴影,好像栖息在花上的蝴蝶。眼底有些疲倦的黑晕,难怪睡得忘了时间。这张俊美慑人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平日里的精明干练,意外的纯真宁静。
温素秋的唇微微张着,发出很浅很浅的呼声,一声……一声……一声……有规律的,缓长的呼吸,听了让人觉得安心。
我橕着下颚,不由自主看着他熟睡的脸,这一刻,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与我们无关了。
这一刹那,真宁静啊。好长,又似乎很短,可是很舒服。
不过温素秋这么可爱乖顺的一刻维持不了多久,他似乎睡得不深,在我的注视下很快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橕着下颚微笑看着他,温素秋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疑惑的迷糊,睁着睡意惺忪的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我。他这个傻傻的表情堪称百年难得一见,我心下大乐,不禁凑头过去偷了个吻。
这下温素秋迷糊的脸上浮现了惊讶和不解,能让素来神通广大的温家三公子露出这种呆呆的表情,实在是让我深有三生有幸之感。仔细一看,他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实在也算得上美人一个,不由得起了调戏之心。
我挽起他鬓边的一缕黑发,调笑道:「看我看傻了?素素啊,不如你就从了我吧。」
温三公子闻言,似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我看着他觉得好笑,玩心大兴继续道:「不用这么激动,这么害羞往后日子怎么过呢。」我用爪子轻轻勾起他的下巴尖,眯着眼睛道:「来,乖乖叫声哥哥听听。」
温素秋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仰起头和我接了个吻,等吻完的时候上下位不知怎么的已经来了个大逆转。温素秋合身压过来又想意图不轨。
我说:「素素,位子反啦,现在是我在调戏你啊。」
温素秋嘴边勾起一个威力不亚于极品迷香的笑容,拉住我的手往他胸口一贴,迫不及待的要我对他耍流氓:「这样更方便你调戏我。」
我被他的笑容迷得魂魄也飞了,幸好定力够强,勉强回点神智,知道玩火玩过了头,赶紧抽回手,从他身边溜下床,「素素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啦?」
温素秋坐起来,半边身子倚在床边,衣衫不整的露出性感锁骨和一片结实紧致的肌肤,看上去慵懒闲适,透着无边的诱惑,简直堪称风情万种,是人都想化身成狼扑上去。他笑着说:「随时欢迎你调戏我。」
温素秋起来之后,招来温府的几位总管交代了一些事情,便拉着我上了马车直奔他大哥的府邸。
「为什么要去大公子家?」我好奇的问。
「他府邸有朝廷直拨的侍卫把守,而且因为那猴子常常跑去小住,所以太后和皇上还派了将近十多个高手给他。况且他又是内阁大臣,不但地位非比寻常,还是皇帝那边的人,在他那儿比温府要安全许多。真要有人想在他地头上杀你灭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后面的麻烦也绝对少不了。」温素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