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风云录 下(出书版) BY 绯语

作者:  录入:07-16

慧然拿来银针,受命上前对我进行针灸。我用力睁着双眼抵挡着眼皮的沉重,不让意识飘散,朦胧里看到慧然的脸扭曲得骇人,都不像人的模样了,他手上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烁着寒光,往我身上要穴扎进来。

我觉得很恐惧,觉得自己好像要被他害死了,只能胡乱的挥动着手脚,大喊着「不要」和「滚开」。可是我的动作却只如蚍蜉撼大树,我觉得惊天动地的怒吼其实也只是细如蚊鸣。

温素秋压制住我挣扎的手脚,脸上急得惨白如纸,然而嘴里却不得不柔声哄道:「乖,让大夫救你……」

我看着一根根银针没入我几处性命攸关的大穴,眼前看到的是当日刑室里慧然心狠手辣的情景,那一鞭鞭的狠抽下来,胸前便溅起带着血肉的细沫。我在极度的恐惧中哭喊起来:「不是……他不救我……他要杀了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只觉得力竭难支,终于眼前一黑,所有的一切仿佛突然沉入了无声无色无边的黑暗里。

在那种几乎撕裂我身体的剧痛中晕死过去,我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当意识慢慢清晰起来时,我生出一丝死而复生的庆幸。

我慢慢地张开沉重的眼皮,讶异的发现鼻息间有一阵若隐若现的草药清香。在我仔细地察看了周围后,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待在昏迷前赵商云囚禁我和温素秋的那间斗室内。我橕起依然有些发软的身体,透过窗子,看到一袭白衣的素素正蹲在院子里熬药。

「素素。」我趴在窗边上,沙哑着声音轻轻喊了他一声。温素秋耳力极佳,回首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将手中的蒲扇搁在地上,熄了炉里的火,有条不紊地将汤药倒到白瓷碗里,这才起身端着药走进来。

我傻傻地看着他,这么平和的一刻,若不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定会以为那些残酷的苦痛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温素秋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笑道:「睡了一天,把魂都睡没了?」

一阵风卷进来,将只披着一件单衣的我冷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张大嘴巴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

温素秋将被褥拽上来让我拥着,端起药碗,用勺子仔细的搅拌了片刻,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凉了送到我的面前。因为现状实在太诡异,等我喝下去大半碗药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疑惑的问他:「赵商云将我俩放了?」

「你觉得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除非他死了。

「可是,也没见监视我们的人……而且这个地方……」

「还是在庄园里。」他将话接了过来。我越发的奇怪,转头看到院子里温素秋方才熄掉的药炉,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曾说过的话——我要他亲自将药材送给我们自己炼制。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平日一张伶牙俐齿的嘴都结巴了:「你、你是怎样做到的?」

温素秋没有回答我,只是将手伸入被子里按摩着我已经不痛的腹部,沈声道:「小绿,对不起。」

我摇摇头,看着他有些凝重的眉眼,脑海里忽然好像开了一窍,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你!是你毒……」「倒我」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温素秋凑过来的唇给堵住了。他用灼热的舌搅着我充满苦涩药味的口腔,我被勾得浑身虚脱,几乎软成一摊软泥。他在我耳边呢喃:「不要作声,还是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的。」

我沈下脸,对他竟将我毒得死去活来的事情有些介怀,一股怒火从心底迅速窜起。

我揪起他的衣襟,恶狠狠道:「温素秋你给我说清楚。」

「你中的毒的确是我下在茶里的。」他轻声道:「你最后的话,毁了赵商云的爱将慧然,并且开始怀疑手下的人是否有朝廷派来,宁愿杀了你灭口也不愿泄漏兵器库位址的卧底。我趁此机会以恐怕你再次遇害的名义,将你吃穿等事都包揽到手,其中当然包括熬药。」

「赵商云居然答应撤走自己的人让你亲自来?」我话一出口就觉得问的傻气。赵商云现今正是牵一发动全身之时,难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我对他有重要意义,他自然不能让人毁了我。在尚未确定到底谁要害我之时,将一切贴身事项交由将我视若性命的温素秋,自然是最为稳妥的事。

而且阴差阳错的,我最后一句话让赵商云对慧然大起疑心,随后搁置不用。这让温素秋慢慢地收集药材事半功倍。

我看了他半晌,心里似乎堵了千言万语,然而终究不知说什么好。他将我的发丝挽到耳后,眼角眉梢泛起一抹心痛,捧住我的脸低语:「小绿,若非实在无计可施,我又怎会将你置之险地?我……」

后面的话让我主动贴上去的吻吞下,一切尽在不言中。现在的险况我比他知道的更清楚,自然明白温三公子所言一句不假。

可是想起他不声不响的毒倒我,我就觉得不爽快。他算计便算计,为什么瞒住我,我和他都是绑在一起的蚱蜢了,怎么用得着将我也骗过去。

想到这里,我心里堵得难受,尽管知道他向来不做无把握的事情,却依然故意的刁难他:「如果慧然的针灸没有将我救回来,你怎么办?」

温素秋沉默片刻,「他医术精湛,我下的量也不足以致死……」

「我说的是如果。」我皱眉打断他:「你没想过重伤的我会橕不下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温素秋毫不犹豫的回答了我:「有你邵晓碧的地方就有我温素秋,无论人间地狱。」

他语气平淡一如闲话家常,仿佛同生共死之事对他再寻常不过,这一刻惊涛骇浪也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我鼻尖发酸,眼里忽然泛起一层热雾,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他,只恨不得将他揉进我的身体里。

「既然同生共死都可以,为何却不将这苦肉计先跟我说呢?无论什么理由都好,我讨厌你不相信我。」

话一出口我才豁然明白,原来我难受的是温素秋的隐瞒,而不是他将我的性命当成一场豪赌。

如今温素秋体内被压制的武功是我们两人唯一的生机,然而早在挨上慧然第一鞭的时候,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在我的心底,温素秋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若非温素秋如今与我同在险境,我又怎会拼命挺着在重伤中留下一条命呢?因此温素秋随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并不致死的毒药,我吞下时若皱一皱眉头,就愧对邵晓碧三个字!

我以为素素应该是知道这些的,正如我清楚知道他将我视若性命。可是他竟然不相信我,也不明白这些,所以才隐瞒了我。他的隐瞒让我觉得比吃下毒药更痛千万倍。

想到此,我忍不住恨恨地张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好让他也尝尝这种难受。

温素秋拍了拍我的肩,「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

「明白什么?」我牙齿贴着他磨着,打定主意他的话若不合我心意就咬得他鬼哭狼嚎。

「明白不被信任的痛苦。」温素秋说。

他话一出口,质问人的顿时觉得理亏气短,被责问的却理直气壮了。我不禁眼神游移起来,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温素秋横眉竖目的瞪了我一眼:「等你好了,我有一叠帐要跟你慢慢算清楚。」

我傻傻的看着他带着点报复笑意的神情。

往日种种如云烟掠过,我从没有想过这些。当他拼死从六扇门的火海里将我救出来我却说各走各路时,当我悄然无声消失在学士府里时,温素秋一直都是默默被这种不被信任的悲伤和心痛折磨的吗?

他不过瞒我一次就让我勃然大怒,可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的双手,自己逞强地独自担起一切时,当我以爱之名用双手将他推拒在我的生命之外时,他该痛到何种地步?

再也无法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了,我只能紧紧的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素素,从今以后,我也要和你同生共死,我默默的想着。

第十八章

素素兵行险着,利用赵商云的谨慎,用我的性命狠狠赌了一把,悄悄赢来了我们的一丝生机。当我拿到素素从一堆药材里捡出来炼制解药的药草时,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们现在就好像被吊在万丈深渊峭壁上的一棵枯木上,稍微行差踏错就是死路一条,然而温素秋一如既往沉着冷静。他并不急进,隔一两天才给赵商云一张药方要药材,每次给的也并非是十二张药方之一。尽管我明白此事急不得,可是除了素素这种承压极好的人以外,谁能身在虎穴而不急得肝胆上火的?

被赵商云囚禁了一个多月后,素素终于悄悄告知我,炼制解药所需的草药终于收集完了。温素秋在帮我熬药的时候,顺便也将自己的解药给熬了一下,悄无声息的就解开了断魂草和化功散。

因为赵商云对我从不吝啬药材,再加上温素秋无微不至的照顾,使我的伤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好转,到了第二个月,我几乎已经能下床跑跑跳跳个几步了。

尽管伤势好得快是好事,但想起现在的处境压根儿就是好得越快死得越早,我的眉头就展不起来,整天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

温素秋看了大为恼火,用两手夹着我的脸使劲搓揉,「整天苦着张脸给谁看,看了就堵心。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现在好吃的好住的,赵商云还没将你怎么了,你自己就给自己吓死了。」

我恼怒的拨开他的手,「给人豢养着,养好了一刀宰掉,世上也就猪才不会愁眉苦脸!」

哪里知道我一语成谶,当天晚上,已半月不见其踪影的赵商云大驾光临。

「邵公子,数日不见,你的气息似乎好了不少,前些日子可让我担心得很啊。」他也没有敲门,就这么径直走了进来,施施然的甩了甩袖子,坐下来。

我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厚脸皮的见多了,厚到这般恬不知耻地步的却是第一次见,亏我以前还以为他是君子如玉,真是蛤蟆肉糊了眼睛。

和他根本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我将嘴巴闭成了蚌壳,一丝缝儿都不漏出来,诚心让赵商云难堪。

温素秋向来擅于打太极,当即就接过赵商云的话:「小绿的伤多亏你的照顾才好得快。不知赵公子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赵商云道:「素秋,数日不见何以如此见外。」

我嘀咕道:「素素才没有你这头狼的表哥呢。」

赵商云剑眉一挑,带着笑意的凤眼轻描淡写的扫了过来,我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直到温素秋皱眉咳嗽了一声,我才有所收敛。

赵商云笑着拍了两下手,立刻有四个美貌婢女手捧文房四宝鱼贯而入。我和温素秋默默对看一眼,明白赵商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赵商云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位婢女上前,一位铺开宣纸,一位磨墨。

「邵公子,你莫不是忘记曾经答应过赵某之事吧。」赵商云静待对方研磨完毕,笑盈盈的开口。

我抬眸看看身边的素素,冷冷一笑道:「我的人,命还握在阁下手上,我又岂敢忘记?」

「邵公子果然爽快。」赵商云抚掌一笑:「那就请吧。」

我接过婢女递来的狼毫,蘸了墨汁,正要落笔时故意顿住,决定先试探一下赵商云,也掩饰一下我已将素素所中的断魂草和化功散都解开了的事。

「赵公子,当日你曾答应小绿,会将解药给素秋,可不是赵公子你贵人事忙,忘记了吧?」

赵商云一张脸笑成了狐狸:「我怎么敢忘记,等你将地图画给我,我自然派人将素秋的解药双手奉上。」

哼,我心底冷笑一声,幸好素素的毒已给我解了,等你双手奉上我还不敢吃呢,谁知道那是解药还是鹤顶红?

虽然如此想,我还是假意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按住宣纸落笔。那张像噩梦一样的地图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我镇定地慢慢将它的下半份描了出来。

等我收笔后,清楚的看到赵商云眼里快速闪过一丝狂喜,好像山中饥饿已久的猛虎见到一群猎物。

我和温素秋对看一眼,转头再看,赵商云已经抬头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们。我心里咯登一跳,心里暗忖该不会是赵商云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了吧?

「邵公子,我想你不介意随我一同前往此地吧?」赵商云用手指轻轻叩着地图。

我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看来赵商云只是在怀疑我这张地图的真伪而已。

「如果温素秋也一同前往的话。」我说。

我太过硬气软硬不吃,赵商云只能用温素秋制服我,所以他是巴不得将素素也一同绑了去。我提议一出,他立刻就答应了。

等赵商云走后,温素秋低声道:「地图是真的吗?」

「真的呀。」我漫不经心的说:「他有上半份地图,人又何等精明,假的唬弄不过去。」

「可是。」温素秋皱眉,「你真的就这么给了他?」

我别有意义地一笑:「素素,你应该知道,有些时候重点并不在真与假上,而是在于我到底将多少真话说了出来。」

地图是真的,但不是完整的,上面多少机关阵式,我随便动一两个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赵商云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真与假上,一定万万想不到被我隐藏的那部分才是致命之处。

温素秋何等聪明,他眉眼里漫起一丝笑意,凑过来咬我的唇,模糊的道:「……鬼灵精。」

赵商云对于将天靖军的兵器拿到手很急不可耐,次日早上就找来数十名庄园里的暗卫要押着我们上路寻宝。

温素秋的武功已经恢复完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怕被赵商云察觉而自行封闭了数处大穴以阻止真气的流通,只在夜晚夜深人静之时将真气放出,用内力催动体内的寻香蛊子蛊来与大公子联系。

可是从夷山上赵商云的秘密庄园内出来后,我们一行人就在隐蔽的小路上赶路,行进速度极快,我和温素秋暗忖,只怕大公子的救缓一时半刻不会追上来。

赵商云将我和温素秋看管得极为严密,一直有四个暗卫前后左右的将我们围在中间,只怕我们有一丝不轨就群起而攻之,素素武功再了得也双拳难敌四掌。

赵商云拼命的赶路,不过五、六天,这行人便跑死了七、八匹好马。连价格不菲的骏马都给跑死了,我这个伤势还没痊愈的伤患自然更受不了,虽然整天窝在温素秋怀里,可不舒服的感觉还是如影相随地折磨着我。

等到抵达地图上标识的云竭山时,我前两个月养回来的体力基本上已给消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倘若不是来到云竭山脚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半山腰,只怕赵商云会当即下令上山寻找。

翌日,天刚蒙蒙亮,我就给赵商云拍醒了。我揉揉眼睛,嘟囔着抱怨:「急什么,赶着去投胎吗?真是的……」

因为临近赵家数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寻找的宝藏,所以赵商云有些急躁,然而脸上却难掩兴奋之色。居然顺着我的话开玩笑:「投胎?此言差矣,该说是脱胎换骨才是。」

我看了一眼身后云竭山满山已凋谢的大树,夏天里郁郁葱葱的山头如今只剩下乾枯的枝头,显出一种别样的萧条。

我心里暗暗冷笑,脱胎换骨?以为一个兵器库就能让你脱下朝服换上龙袍?大家倒是走着瞧,看你赵商云到底是脱胎换骨还是命绝此山重新投胎!

稍作整理后,我们一行人就沿着地图上的路攀上山去。在山上兜兜转转了半天,才在一个悬崖边上找到了一块巨石。

赵商云令手下的暗卫上前,用掌力击碎了巨石,那轰天一声后,碎成数块的巨石下赫然露出一个小小的暗道口。

赵商云怔怔看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站在万丈悬崖边迎风而立、衣袂飞扬,那笑声震天动地,在山崖边声声回荡着,我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赵商云想君临天下想疯了。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那志在必得的笑,觉得他高兴得太早。本来我并非像我爹那般忠于朝廷,然而单就赵家在我身上欠下的血债,我就不会让赵商云活着走出这个山洞,他想用里面的东西武装军队招兵买马,那得到阎王爷面前了。

推书 20234-07-15 :冰火劫+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