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身边 ————红蕖

当时他就已经完全傻掉，只能呆呆的看着顾航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说他的计划他的安排他想要做到什么等等等等。

他终于再清楚不过的认识到了，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愚不可及。

明明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了，明明知道顾航不是能够满足于安稳生活的人，可他居然还在抱有幻想，他居然又再一次犯了在四年前就犯过、以及在四年内不断犯着的错误。他把顾航放在自己生命当中如此重要不可替代的位置上，可是顾航对他呢？他陆映阳对于顾航到底算什么东西？

他愣愣的看着还在口若悬河的顾航半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当时他非常清楚而且非常肯定的对顾航说：我们分手吧。

顾航一下子就停下来了。张着嘴看着他，惊讶的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他就又慢慢的、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顾航终于反应过来，气势汹汹的问他：为什么？

他盯着面前褐色的咖啡看了很久，然后很平静的抬起头来直视着顾航的眼睛道：我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停了停又补充：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

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才能把握住顾航这个人，他也实在不知道究竟怎么才能追上顾航的脚步。与其一直受着这种怎么也追不上的煎熬，不如干脆停下来背转身再也不看来的干脆简单吧。

坐在他对面的顾航就像突然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似的，脸色难看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顾航会扑过来揍他，问他那到底是什么人，骂他花心，再威胁他绝对不许。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顾航这么做了，他大概就会承认这是假的是骗人的，然后就算放弃男人的尊严也可以的，告诉他我真的很爱你，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可是什么都没有。

顾航只是很冷静的说：是吗？

然后再也没有话了。

他默默的坐了一会儿，留下了自己的那份咖啡钱，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从那天之后，顾航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直到他去美国的前一天才发了信息告诉他飞机的班次和时间。

他没有回复，也没有去。

顾航离开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夏日的午后。天空碧蓝如洗，有大朵大朵纯白灿烂的云彩随着风慢慢的游移，干净美好，无忧无虑。他以为自己可以假装安然自若、无动于衷，可是当有飞机从窗外的天空飞过的时候，他却突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与苦涩在心中骤然爆发。他不得不闭紧眼睛握紧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其实这样才是最好的，他和顾航本来就不合适，这样反倒落得轻松了。

他还是来了S市工作。

社会生活比他想象中更忙碌更充实，所以在日复一日中他也终于渐渐的习惯了不再经常的想起顾航。顾航到了美国之后再也没跟他联系过，他也一样。

日子久了，再回忆起过去的这段岁月的时候，他才想，或许这本就是注定的吧。初恋总会很美好很难忘，但又有多少初恋能有好的结果？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

就这么彻底结束吧，他总这么想。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再相见，那个时候说不定可以彼此都微微一笑，说不定可以一起平静的回忆当年。

他总是这么想。

幻想。

今天证明了这一切都是幻想。

他幻想他们应该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或是某间格调高雅的餐厅、甚或哪个宾馆的大堂甚或某个机场，彼此都像两个成熟而得体的成年人一样在不经意间重逢，可现实却是在挤得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下班高峰地铁里，顾航像个白痴一样挤过人群，而他则像又回到了十七岁一样的张皇失措。

现实为什么要这么残酷？

或者正是因为这么残酷才叫现实。

他本来以为自己把一切都已经收拾整理好，存放在心底里的某处尘封了，可现在却发现全然不是。

他把什么都记起来了。

顾航那个混蛋对他做过的所有不合理的、不公平的、没道理的事情他全都没忘记！

他本来以为时过境迁自己可以心境平和的回忆过去，可现实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的心境一点都不平和，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当年怎么会那么白痴的对顾航逆来顺受还爱他爱的死去活来。

顾航你真他妈的是个混蛋。以前就是，现在还是。

你他妈的怎么就能装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那么白痴的出现在我面前？！你敢跟我说你在美国撞到头失忆了我非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愤愤的如此想着，陆映阳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喝了五、六听啤酒。

难怪不吃饭也没觉得饿。

陆映阳笑了起来，伸手想去再拿一听，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

在一瞬间他居然在想是不是顾航打来的，随即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

伸手去抓话筒，一下子没抓到却碰到了啤酒罐，乒乒乓乓的掉了一地。

陆映阳愣了一下，努力撑起身子，终于抓到了，拿到耳边醉醺醺的“喂”了一声。

是妈妈。

妈妈在电话里就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赶紧否认了，又问他是不是喝醉了，他又赶紧否认。妈妈这才叮嘱他这两天天热不要贪凉，早晚还是冷的，要多穿衣服。过几天还要降温，一定要自己当心，有什么困难就找姑妈姑父，不是外人不要见外一个人扛着……

他听着听着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禁不住的发酸。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选择来到S市的？他明明知道妈妈对于他一个人离开家在外地特别不放心，可是他还是坚持来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就是个白痴、笨蛋、傻瓜，陆映阳！

顾航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值得你为他这样吗！他回报过你什么啊！

一阵又一阵的苦涩泛上心头。

他想要再喝点啤酒，可是又立刻想再喝就真的要醉了。其实醉了又有什么关系？明天又不用上班。于是就又伸手去找，却发现好像给他喝光了。他又想自己其实还没吃晚饭呢，胃里装着的全是啤酒，但是他实在没力气再去做饭。于是他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干脆睡觉吧。

睡觉最好了。睡着了，就把什么都忘记了。

第三章

如果不是那阵坚持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陆映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直睡到晚上才醒来。

总而言之他用被子蒙住头、用手捂耳朵、用靠垫丢电话等等方法都试过了，电话依然顽强的响个不停。最终他认输了他投降了，他起身坐起来接电话了。

电话是房东大妈打来的。

大妈说小陆啊你不是想找人合租的吗？有合适的房客了，我马上就带人过来看房子噢！

陆映阳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大妈说的是什么意思，猛地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10点了。他赶紧对大妈说：阿姨啊，不好意思，你们能不能稍微迟一点过来啊？四十分钟，不，半个小时就够了。

大妈就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小陆啊，不要着急噢，是不是女朋友来啦？

陆映阳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房间有点乱我要收拾一下。

大妈笑的更开心了，连连说：小陆你不要不好意思的嘛，没有关系的，阿姨理解的！

陆映阳只好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他对八卦精神十足的房东大妈永远没有还手之力。于是他就说了一句阿姨再见，立刻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准备下床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脑袋疼的像要炸开一样，随即又觉得嘴里又苦又涩难受的要命。

该不是受凉要生病了？扶着墙下了地，刚走到客厅里，陆映阳就看到沙发前的椭圆地毯上乱糟糟的倒着五六个空啤酒罐子。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轰然记起了。

喝了这么多酒还没吃任何东西就这么睡觉了，今天早上能舒服才怪。

一向喜欢整洁有条理的陆映阳下意识的就走了过去，蹲在地上先开始收拾。经过一夜的睡眠，心里似乎平静了很多，已不再像昨晚那样波澜起伏。

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次重逢也算不了什么。

在心里默默的想着，陆映阳抱着空罐子站起身来，可是突然而至的一阵眩晕又让他差点倒在沙发上。

真是可恶啊！什么人啊早不早晚不晚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看房子！

强忍着心中涌起的对不相干的人的怨气，陆映阳勉强走到了厨房把罐子扔掉，休息了一会之后，才拿了衣服进了浴室。

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头发乱得像草窝，还有点胡子茬，简直像是个邋遢大叔。

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再认真的把胡子刮干净了，拿出电吹风吹头发顺便梳理整齐，换上干净的衬衫和长裤。陆映阳又照了照镜子，觉得基本还能过得去，虽然眼圈还是有些发青和浮肿，但起码看起来还算精神利索，不像个大叔也不像个醉鬼了。

房东大妈和房客候选还没到。于是他再次检查室内，拿起吸尘器又认认真真的打扫了一遍，打扫完的时候门铃正好响了。陆映阳一边把吸尘器放回原位一边答应着，随即匆匆跑过去打开门。

“哦哟，小陆啊，收拾的这么干净啊！”门一开堵在门口的房东大妈就大声惊叹起来，“小陆真是能干噢，比现在好多女孩子都会做家务哎，将来哪个姑娘嫁给你老幸福的噢！”

陆映阳只好笑了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房东大妈曾经一度还很热心的想给他介绍女朋友，见他始终没兴趣之后才悻悻作罢，他可不想没事再惹祸上身。

“啊，对了对了，小陆啊，我给你介绍一下子噢，这位顾先生正好急着要租个房子，合租也不介意，我看还满合适你提的条件的。顾先生，你快进来嘛！”大妈回过身去吆喝，陆映阳却禁不住愣了一下，顾先生？姓什么不好偏偏姓顾……

……顾航？！

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还是没睡醒？做梦？噩梦？嗯？

他赶紧闭上了眼睛，睁开，顾航还在，就在他家门口，提着个大行李包站在胖墩墩的房东大妈身边冲他笑的一脸尴尬。

他再揉了揉眼睛，还是在，清清楚楚，一清二白，顾航，就是顾航。就是他十七岁开始交往二十二岁分手、扔下他去了美国一去就杳无音讯的混账男友，不，混账前男友，顾航。

“映阳，不要再怀疑你的眼睛了，它们很好，我确实是顾航。”顾航开口了。

“啊？怎么回事？顾先生你们认识哦？”房东大妈的八卦雷达开始刷刷的运作了。

“是啊，”顾航低下头微微笑了笑，“我和映阳是高中同学，是非常好的，呃，朋友。”

“真的噢！这么巧的啊！”房东大妈一拍手，“那可不是正好了？就这么定了吧，啊？小陆？”

陆映阳还在定定的看着顾航。顾航冲着他也微微笑了笑，有些不大自然的抬手摸了摸鼻子，道：“映阳，真的太巧了。”

“我拒绝！”陆映阳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大的在楼道里都起了回声。

房东大妈吓了一跳似的看着他道：“小陆你干什么喔？”

“我不要这个人来合租房子！”陆映阳脸色铁青的跨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关门。顾航一把就拉住了门急促的道：“映阳你别这样！”

房东大妈也在一旁疑惑不解：“小陆你怎么啦？顾先生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好朋友有困难怎么能不帮忙啊？”

“他才不是我的什么好朋友！”陆映阳瞪着近在咫尺的顾航的脸咬牙切齿道。

“映阳！你听我说……”顾航拉着房门死活不放手。

“我不要听！我告诉你顾航，我空着的一半房子谁都能住就是你不能住！我就是空着白交钱我也不会让你住进来的！”陆映阳也拉着门坚决不让步。

“映阳，我真的非常迫切的需要找个住处……要不然只能住宾馆了……”

“那就去住宾馆好了！你又不是住不起！实在不行还可以露宿街头！”

“陆映阳！你就一定要这么冷酷绝情吗？！”顾航突然也提高了嗓门，陆映阳一下子愣住了，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航竟然给他的那样四个字——冷酷绝情。

冷酷绝情？他？他冷酷绝情？！

就在这停顿的短短瞬间，房东大妈迅速插身进来先把陆映阳推进了房内，又把顾航给拽了进来，拉着两个人道：“哎哟哟，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刚见面就吵架啊？小陆你也是的，确实太绝情了，怎么说也是过去的老同学嘛！”

陆映阳很委屈的看了大妈一眼，想说你哪里了解情况？可是又知道这句话一出口大妈一定会全力以赴刨根问底。而顾航则已经把大行李包放在了地上，带着一脸落难英雄似的悲怆表情站在旁边。

大妈以为自己的介入终于发挥了关键作用，就继续拉着陆映阳的手道：“顾先生呢，确实是遇到了难处，小陆你一向人很好很随和的嘛，就帮帮人家，再说了，毕竟我才是房东，也是小陆你自己讲要找个人合租的，不要让阿姨太为难好不好？”

陆映阳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房东大妈的话说的也没错，他也不想让大妈为难，可是偏偏这个人是顾航……为什么偏偏要是顾航？！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了！这个城市有超过一千万的人口怎么就一定要是顾航？！

“我不会住很久的。”顾航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我原本租好了房子，可是前两天那房子突然开始渗水没法住了，我只好搬了出来。下周一我就要开始到新公司上班，这里的房子正好距离地铁很近，上班很方便，所以……你放心，等那边的房子修好了我就会搬回去的。”

“……要是总修不好呢？”陆映阳也开口了。

“如果过了一个月还没修好，我一定另找地方搬走，行吗？”顾航立刻接上。

陆映阳又不做声了。

“小陆，你看人家顾先生都讲到这个份上了……就算过去有点不愉快，你们现在也都是大人了嘛，过去的朋友还是很难得的……”房东大妈终于看出来有些不对劲了，更加卖力的劝着陆映阳。

陆映阳咬了咬嘴唇，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言而有信。”

顾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忙道：“你放心，我肯定说到做到！”他说着又转过头对大妈道：“阿姨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可真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照咱们说好的，我一定付给你双倍房租！”

大妈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哎呀，顾先生这些都好说，主要你能顺利安顿下来就太好了！那你们聊啊，阿姨还有事先走了！小陆啊，要跟顾先生好好相处，不要再吵架了噢！”

陆映阳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杵在门口，看着房东大妈心满意足的走向了电梯。难怪她这么落力的帮顾航说话，原来是许了她这样的好处！回头再看顾航，正乐滋滋的四下打量房子呢。

“你出手还真阔绰啊！”陆映阳冷冷的道。

“嗯？”顾航转过脸来看着他，笑了笑，“没有，总比住宾馆便宜多的。”

陆映阳有些厌恶的扭开脸不看他，顾航却紧接着问：“哪边的房间归我？”

“右边。”

“哦。”顾航点点头，“那我先让人把我的东西给送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掏出手机边按键边往房间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来回头道：“谢谢你了，映阳。”

陆映阳没搭理他。

他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