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展澎没错过这样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小安笑出来,那弯着的眼,嘴角上翘着的美妙弧度,跟照片那大笑的少年那般相似。原来,那个少年真的是小安,而这么多年过去,经历那么多不如意不顺心的小安,竟然还保留着少年时纯洁干净的微笑!
"你喜欢冬天?"
吃过饭,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里烤火,聊天时提到这个半年都是冬天的城市,叶承安说他喜欢冬天。这让顾展澎湃挺吃惊的,他觉得大部分的年轻人不会喜欢冬天,因为没有户外活动,整天都很冷。
"嗯,喜欢可以围着炉子取暖的感觉。"叶承安说的时候,好象真的很享受。
"可外面很冷呀,哪里都不能去。"
"因为冷,才显得温暖珍贵。坐在火炉边儿,哪也不用去,家里也不会有闲人来,不用应酬,只有我跟奶奶,很清静。"
"你不喜欢热闹,是吧?"
"也不是,家里的热闹不喜欢。家里人聚在一起,总没我好果子吃。"
"哦,"顾展澎把小安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手臂环绕上他的肩膀,"我呢?我也象别人那样欺负你么?"
叶承安忽然安静了,他的脸靠在顾展澎的肩膀上,目光跟火光交融在一起,都带着温暖,尽管他并不想提到从前,却又禁不住相信,他不能没收顾展澎的过去,而要怎么跟他说,又是另外一道难题。
"不算吧?只是你一直觉得,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帮助我,也是为了我好。"
顾展澎伸手拖起小安的下巴,捕捉着他的目光:
"我以前是个坏人,而你又不忍心告诉我,对不对?"
叶承安轻轻摇了摇头;
"你以前个性截然不同,区别在于性格,不在好坏。"
"那你喜欢哪一个?"
叶承安没想到顾展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诧异:
"过去我不该喜欢上你,明知不可为,但我忍不住,缠了你很多年,而现在,我们相处的时间还短,实在很难比较。"
过去总是有限,将来却是无期。也许就象他自己说的,因为没尝过甜蜜,叶承安无法判断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感到顾展澎的嘴唇温柔地开始了索取,慢慢地,融化了堆积在他心里心外,经年的冰雪,交握在一起的手掌纷纷用了力,火苗从身体里窜了出来。
第八章 取暖
吻越是缠绵,心中的欲火越是难以压制,顾展澎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小安的感情已经浓烈至此,他一直以为,那淡淡好感转化来的喜欢,还是需要积累。原来男人的思考受下半身支配的程度,远比他想的要高。他甚至不太敢睁眼去看小安,尽管行动上似乎努力配合着自己,可他总觉得怀里的身体依旧是冰凉的,至少,比自己要冷多了。万一他睁开眼,看见小安正兴致寡然,一切只是他自己投入而已,那不是要尴尬死?可他又不甘心半路打住,并且,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小安的衣服,那平坦瘦削的胸膛,正在他的火热的嘴唇下,留下鲜明印痕......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小安低低一声,类似呻吟,类似呼唤。顾展澎终于抬眼,他看见小安被欲望蒸红的脸,那双眼微微眯着,在灯光里,因为某种特别的角度,闪着一种晶莹的光芒,象是冬夜里两颗明亮的星,即使遥远,即使寒冷,一样雪白透明。
"小安......"顾展澎喃喃低吟一声。
似乎是回答他,叶承安展颜,牵动嘴角,短暂地笑了一下。象是强烈灯光入眼,那一刹那,顾展澎眼前一盲,黑暗转瞬既逝,影像再回到脑海里的时候,是个判若两人的小安。那一笑,不是照片里那股纯净如水,不是平日里清冷似雪,相反,带着蛊惑和引诱,钩子般地钩住顾展澎的心智,拉开他心底里最后一扇理智的门,那头囚禁的野兽,疯一样地冲了出来。
眼前的小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烈的火焰包裹了顾展澎男性的根,吞吐吮吸间带给他不敢相信的快感。这种蚀骨销魂的愉悦,强烈得让人目盲耳鸣,顾展澎再想睁开眼看着此刻的小安,竟是不可能。他伸出手去捉,他想按住小安的头,想保留住这种极至的快乐,可伸出去的手却抓了个空,小安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缠绕着他的身体,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燃烧得热烈的炉火,忽远忽近,忽明忽暗。有那么一瞬间,顾展澎有种错觉,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在手淫时做的一个梦,直到他进入了小安的身体,抽插之间,顾展澎隐约触摸着小安美好的后背,双手从小安的端平的肩膀到纤瘦腰肢,一遍遍摸索不停,他的男根也站立着,也在自己的抚摸下,一阵阵颤抖。
他肌肉和骨骼,他的兴奋和颤抖,都是真实的,美丽的。这象是鼓励,顾展澎在一阵天崩地裂的蹋陷里,亲眼看见自己跟小安化身成两团的火焰,在半空燃烧着,如同携手绽放的烟火,天地之间在那一刻,是火红的。
醒来时候,发现炉火依旧在,音乐也没停,自己以为悠长得象一个世纪,实际发生的,不过是短短的一小截时光。顾展澎本来从后面拥抱着叶承安的身体,这样的姿势长了,胳膊有些麻,他撤回一只,撑起身子越过小安的肩膀看过去。叶承安干净的目光里再找不到情欲的色彩,好象刚刚发生的一场**本就是一场梦,而他始终站在梦想的外面,才得以保留这纯净的一具身体。顾展澎觉得此刻的小安正呆在只属于小安的世界,而他徘徊在门外,不得而入。因此他不知如何唤回小安,只好在他的脖颈间再吻了吻,手又托住小安的下巴,在那恢复淡色的双唇间吮吸着,盼望着再看见那艳红的颜色,却不料遭到小安的抗议:
"你不是还没玩够吧?"
这话问得让顾展澎难免尴尬,他把脸埋在小安的肩膀上,为自己刚才的忘情惭愧,又因为自己不是自作多情感到欣慰。高潮过后,如同卸下了千斤的担子,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畅快,顾展澎不再说话,安静地搂着小安,觉得再没什么更满足的了。可叶承安似乎不象他这么高兴,他虽然任顾展澎抱着他,脸却依旧冷淡,说话的口气也恢复以前的调调:
"每人心中,都有一股魔,压不住的时候,会出来害人害己。"
"我以前看管得很好?"
"嗯,"叶承安在顾展澎的怀里点了点头,"今天却终于被我勾引出来。"
"怎么这么说?"顾展澎紧紧搂了搂怀里黑发的头,"我看正好是反过来,是我释放了你心里的魔才对!"
"我心中的魔,早在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顾展澎觉得小安真的是与众不同,即使做爱后的耳厮鬓磨,到了他这里变成另一番滋味。可顾展澎无法解读叶承安心里的密码,他不知道他的小安如何会是这样怪异不合常理,他只能站得远远地,按照他的想法,自圆其说。
入夜,开始下雪,开始还是星星点点,渐渐地,下得苍茫。因为没什么风,落下时,微微倾斜的角度,透露着温柔。两个人都没睡,隔着落地窗,熄了灯,看着窗外茫茫一片,直到天明。叶承安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一直在做梦,雪铺天盖地而来,那人从远处走来,脚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可就差那么一点点,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想叫那人的名字,让那人回头看自己一眼,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因为他只是一片,落叶而已。
醒来时,屋子里是一片黑,他躺在床上,盖了厚厚的棉被,腰间的酸楚难当,好心地提醒他,昨夜并不是一场梦。门无声地开了,漏进走廊的灯光,顾展澎蹑手蹑脚地走到他床前,见他睁着眼,笑了:
"醒了呀?"
"嗯,几点了这是?"
"晚上了呀!你睡了一天。"
叶承安想坐起来,腰间的疼让他又往后仰,被顾展澎一把扶住,脸上露出焦急自责之色:
"都是我不好,没轻没重。"
"我没事。"叶承安适应了那种疼,不觉得难以忍耐,重新下了床。
"有事!"顾展澎坚持说,"我给你清洗的时候都看到了,有些肿。"
叶承安的脸一下红了,"谁让你帮我洗的?"
"你睡得不安稳,我想你舒服些,就......你别不好意思,那有什么?"
叶承安也觉得自己这时候再强调这个,有些矫情,只得冷着脸说:
"以后不用你管。"
吃过晚饭以后,叶承安在楼下坐了一会儿,见顾展澎为了他取暖,弯着腰在生壁炉,耐心地掏出昨天烧的灰,再把木头放进去。因为下雪,木头潮了,点了好几次也没点着,急得他满头大汗。叶承安为那背影打动,不禁想起从前,一生两世,原来,人能变化如此之多。
生了火以后,顾展澎把灰送出去,在外面又忙了大半天才回来,脸冻得两团红。叶承安往边上挪了挪,示意他坐下来,顾展澎为了这小小的举动,弄得很高兴,却说:
"我身上凉,烤暖和了再跟你坐。等会儿,我们出去走走吧!雪停了,外面很漂亮,天上星星可多了!"
叶承安以为刚才顾展澎在外面忙倒炉火的灰,原来却不是,他早就有准备,在湖边的空地上生了一堆篝火,这会儿带叶承安出来时,已经着得很高。篝火旁边有个长椅,上面也铺了厚厚的毛毯,让穿得跟棉花团一样的叶承安坐上去。
"你不是喜欢围火取暖?"
"大冷天,这还真是叫取暖。"
两个人靠得紧紧,坐在火边,一边聊天。整个园子给冰雪覆盖,身后的大房子更象是冰清玉洁的城堡,落光了叶子的枝条因为挂着雪,给压得低低,风吹过的时候,沉重地晃晃,会有碎雪因风而散,又是一场小雪。夜空风吹云散,干净如洗,整齐的银河象闪亮的带子样横过冬季的天空,那些有名无名的星座,闪烁着,隔着遥远的距离,凝视着这座冰雪之城。
"天上的星星好多是没有名字的,你选一颗,送给你,就叫它‘小安'。"
"我有一颗了。"
"真的?哪一颗?"
面对顾展澎征询的眼神,叶承安忽然决定埋藏那段已经给他抹去的记忆,他转过头,盯着天上一颗看似不知名的小星,实际上,它的名字叫"小安"。
"你难道没听说过,死去的人,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是鬼?既然是死人,自然有属于自己的一颗星。"
"你又说什么呀?"顾展澎不好意思,"我不是已经道歉了?你怎么还抓着我小辫子不放?没风度!"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有一颗星星。"叶承安继续说,眼光没有离开星光灿烂的天空,"只是有时候,我自己也找不到。"
左边的手忽然给顾展澎湃压在戴着手套的手掌之下,隔着两层毛线之间,传播着奇妙的温度。顾展澎忽然有感而发地说:
"等我们变成星星那一天,你要告诉我,哪颗是你,那样我便能找得到你。"
夜空中某颗暗淡小星似乎忽闪一下,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篝火借着不大不小的北风,烧得正旺,热气正给风吹上冰冷的面颊。顾展澎伸出手臂,搂着叶承安的肩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最小。风是冷的,火是热的,真正的取暖,是相爱的两个身体,两个灵魂,两颗心灵,在不管如何严寒的天气里,都能紧紧拥着,把自己的体温,送给对方。
叶承安的脸上忽然滑下两行眼泪,蜿蜒地,落在雪地,没发出任何声音。
第九章 诅咒
日子不再觉得枯燥乏味,尽管过得依旧缓慢,却显得从容。心里澎湃出的热恋,象是积累很久,不能发泄,那股冲动,如同年少时喝醉,为所欲为,莽撞而不计较结果。顾展澎渐渐感受到自己似乎是一头热,不管他使出浑身解数,小安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笑容总是有限,有时候在对视的眼神里,他会看见小安仓促的惊慌。脑袋里本来的理论渐渐被推翻,他不再考虑小安的性格是环境逼迫,不再梦想着从心理学的角度,也许可以帮他走出阴影,相反,越是亲近,越是近距离碰触小安的心灵,顾展澎的预感越是强烈,他非但没有把小安拉出来,自己却一步步地,走进那片阴霾,而阴暗迷雾之中,藏着什么,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弥漫的过往,雾一样包围,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顾展澎觉得自己似乎,越走越远了。
门被大声敞开的时候,顾展澎正在屋子里整理这几天跟小安学习画画的成果。他出了卧室的房门,隔着楼梯的栏杆,发现客厅的大门开了,吹进一股刺骨的风。
"唐叔!"他喊了一声,没人回答,"唐叔?"
顺着楼梯走下来,楼下没人,他朝外面看,最近常下雪,唐叔经常在门廊外扫雪。昨晚又下到半夜,门前的雪却没怎么扫。顾展澎走到外面四下里环视一圈,唐叔不在。
"大概是风大,把门吹开了?"
心里暗自想着,回身刚要关门,顾展澎楞住了!门前的雪地上,两串车轮的印,接着是无数无数重叠的脚印。因为家里只有三口人,平时又不怎么出门,很少看见这么多脚印的时候。难道有客人?这么想着,他连忙关了门,向楼梯上头走,边走边问:
"唐叔,今天有人来么?唐叔,你在哪儿啊?"
砰砰的下楼梯的脚步声,果然是唐叔,他正从三楼走下来,说话时面色有些难看:
"今天就呆在你的房间里,别四处走了。少爷有些累,需要休息。"
"昨晚不是睡得好好的?我去看看他。"
"别去!"唐叔抓住他胳膊的手,用力得有些粗鲁,语气甚为严厉,"现在回你自己的房间,听到没有?"
顾展澎退了两步,向自己房间走去,身后唐叔再不放心地嘱咐:
"锁上门,不管听到什么,也别出来!"
窗外高大的枯瘦枝条,挂着昨夜落的雪,衬着还没放晴的阴沉沉的天空,让人多么沮丧的天气。顾展澎心事重重坐在窗前,这其中无数的蹊跷,怎么也想不通,越想不通,越觉得心胸之间堵得难受,呼吸也不匀称,脾气暴起来,恨不得拿什么摔一摔,才能发泄这无名的火气。忽然楼上传出尖锐的叫喊,吓得他浑身一震。那一声似乎是压抑不住才泄露出的,之后再没有第二声。顾展澎仔细地回想着,确定那是小安的叫声,呆不住,冲出门,朝楼上跑上去。
门也来不及敲就冲进去。小安象是中了魔一样,在床上痛苦扭动,唐叔一边按着他的身体,一边忙着用毛巾塞住他的嘴。
"放开他!你放开他!"顾展澎奔过去,一把推开唐叔,"你这是干什么?小安怎么了?小安!"
见他已发现,唐叔也不再阻挡,对叶承安说:
"少爷,他来了。你别忍着,想叫就叫吧!"
叶承安的脸是吓人的死灰色,湿淋淋的汗,浸透了头发衣衫,粘在身上脸上,更显得浑身只剩一把骨头。他神智不清,双手捂着耳朵,艰难地扭转着身体,似乎在受着某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嘴巴紧紧咬着,半天又断断续续地说:
"唐叔,唐叔,堵......堵上我的嘴......我受不了了......要喊,我要喊......受不了......"
唐叔只能俯下身,在叶承安的耳边说:
"少爷,他已经知道了,他就在你身边,你看看,他在这呢!"
叶承安完全没有听进去,灰败的嘴唇翕张着:
"不能......不能让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