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一结束,刘彻跟在韩则冠礼上一样,立即宣布了韩嫣的人事任命。待韩嫣接完旨,又把赏宅子的事儿给念叨了一遍。早就准备好了的宅子,大家便一起移过去庆贺。
真是冠盖云集!四姓外戚确如刘彻所说,狠狠地出了一回血,回礼比韩嫣的贺礼重了好几倍!忙得提前抽调过来负责按照韩宅习惯收拾安置工作的韩禄快要趴下了,然而也高兴,心里直道命好,摊上了个发达的主子。
原本,韩嫣还是有点担心他们会嫌自己的礼薄,会不高兴,不肯出席。后来,韩则告诉他:“你最近真是变傻了!他们加封的事儿,是你进言的,他们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你一向是个不爱交际的,常来往的人就那几个,除了跟家里、还有襄城府上互致节礼,就是给那几个太傅按年节送些礼物。阳信长公主只得过你送贺她生了儿子的礼物,陛下也不过得了新婚礼物,东西还都不贵重。这次你能到贺,已经够给面子了。再说了,你算是陛下心腹了,能得你美言几句,不比你送他们点钱帛更有赚头?他们还得防着你说他们坏话呢。”
--消息来源非常可靠,正是外戚集团比较核心的人物,刘彻那衰到家的大舅哥陈须。他在家里没地位,跑到外面,还是很威风的,有的是请他喝酒的人。一堆人想探探内幕自然是美酒管够,好话说尽,陈须觉得在外面找回了尊严,嘴巴跟漏勺似的,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再得狐朋狗友几句“真是消息灵通”,便高兴得不行。下回,再问他什么事情,他还说。
刚抵达新宅,还没来得及按座位坐好,一份令宾客瞠目结舌的贺礼到了--全宁带着阿娇的一份地契过来了,是一座离长安不远的庄园,百顷,附别业、奴婢。大家要相信馆陶大长公主敛财的本事,划到爱女名下的庄园必是肥得流油,真是一份大礼了。
“皇后娘娘说了,陛下赐宅,娘娘便赐田庄罢了,这下子算是齐全了。”
更大的一份礼还在后面--大汉朝三代皇后紧跟着这地契来了!
48.盛宴
连窦太后都出来玩了!说是听说韩嫣家的饭挺好吃。别人,能不捧场么?于是,呼呼啦啦,王太后、陈皇后、馆陶大长公主便领着自己的随从,一块儿跟来了。平阳、南宫、隆虑,三位新晋的长公主自然也少不了。
亏得左右宅子都是空的,两边摆上酒席,男左女右分开招待。汉时倒不是很讲究男女大防,常有男女混坐的。不过这回皇帝亲自出马的冠礼,来参观送礼顺便卖皇帝一个好的人实在太多,又有皇帝一家子在,少不得按最规矩的办法来。
也没人抱怨招待不周,送了礼却没能进大门--人家皇帝祖孙三代在那大门里呢,你算什么人啊?就想进去了?而且,饭食确实不坏,再想想,虽然隔堵墙,毕竟跟皇帝一块儿喝酒了,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万一皇帝一时高兴跑过来跟大家喝两杯呢?这么想着,也就高高兴兴跑到临时搭了棚子的空围墙里喝酒去了。
韩嫣新宅里,皇帝一大家子自是居了上座,韩家母子五人作陪。卫绾、窦婴、程不识、田蚡等一干重臣、列侯也是贵宾。这便是武帝朝初期的最高层了。刘彻登基时,他们也都在场,只是场面混乱,韩嫣只是低头跟着刘彻,小心翼翼地生怕在这样的大典里出错,没敢仔细观察。这会儿,倒是有了这个机会了。他打量别人,别人也打量他,互相打量完了,宴会也就开始了。
只是国丧期间,不能有歌舞,韩嫣也没养什么歌姬舞女的,不过,刚好省出歌舞时间让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什么的,倒也不错,气氛也颇为融洽。
席间,酒盖住了脸,阿娇道:“不让本宫赐宅,陛下亲自出手,倒还真大方。”
这是抱怨了,韩嫣心里开始发紧,只举得背上冷汗直冒。阿娇不是一个会很给别人面子的人,而且,她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情。韩嫣开始想着怎么圆场。
“陛下出手,能不大方么?总不能显得小家子气了,”长公主在这时接话了,“这就叫气度了。昔时秦始皇开了国库任尉缭取钱,只说了一句话,只要能灭了六国,随你用多少。”
知道典故的开始干笑。
“朕也开了内库让韩嫣随便取的来着,偏他不要!这么说,朕还比不上秦始皇了?这么着,以后内库随你取,”指向韩嫣,要知道刘彻绝不是个喜欢被说道的人,何况刚刚登基,心气正傲着呢,“国库……”看看卫绾、窦婴不怎么美妙的脸色,好在他还能顾及一下下老臣的想法,“呃,先算了吧……”
饶是这么着,大家的脸色还是好看不起来。
阿娇已经有了发怒的兆头了:“看来你倒是真有钱,这么大方,不怕花穷了你!”
韩嫣喊着调来帮忙的韩禄:“去,给陛下认认人,陛下也认认他,臣家里可就一个库,让他管着呢,东西全在里面。禄叔,现在你们俩认识了,以后吧,咱家的东西,只要陛下过来,爱怎么拿怎么拿。”
回过脸对着阿娇道:“可真是会护人,这就见不得别人沾陛下点儿私房钱了?这下放心了吧?不让您丈夫吃亏。”呵呵,那是私房钱,不是国库哟~
“你这东西肯定没内库多。”刘彻很开心,却还是得了便宜来卖乖,“朕亏了!”对着大家,“哎~是吧?得让他多往库里放点儿好东西才成。”
阿娇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原本得了嘱咐,窦太后要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表现出一国之母的风范来。这还是她在成为皇后以后,第一次在宫外众臣面前露脸,偏她一时头脑发热,说了句不讨喜的话,如今被他俩这双簧一唱,也没了脾气,正好下台阶,笑道:“你们俩就合起来闹吧,阿嫣也学坏了。”
“扑噗~”阳信长公主笑出声儿来,“说的是,你们两个没完了,陛下从小就爱玩闹倒也罢了,怎么阿嫣也跟着说笑起来了?”
“不是高兴么?还没见着把自家库房打开让朕随便取东西的人呢,一会儿定要去看看。”
“阿嫣一向老实,会去内库拿东西才怪!倒是你,可保不齐--皇帝,你这是来贺礼的,还是来揩人家阿嫣油水的?”王太后笑问。
“这宅子是儿子送的,还够不上重礼么?礼,是不会再送了。说到揩油--”拖长了调子,笑弯了眉眼,“他在咱们宫里蹭了这么多年的饭,今天咱们就来吃穷他!”
众人满脸黑线。
阿娇道:“你再啰嗦,饭菜可都凉了。”
一干人等陪笑。只可怜一个韩禄,还趴在地上呢。
韩说道:“禄叔,你老趴着做什么?”
不等韩禄回话,刘彻倒先开口了:“韩禄是吧?来让朕瞧瞧,你也瞧瞧朕,以后朕来取东西,可别把朕当贼拿了。”
韩禄抖抖嗦嗦抬起头,飞过地闪了刘彻一眼,又低下去。
刘彻也不跟他计较:“得了,你在这儿也不自在,把这盏酒饮了,就下去吧。”
皇帝赐酒,真是大恩赐,韩禄仍旧抖抖嗦嗦地接了,一盏酒有半盏贡献给了地板,饮完,磕了个头,才下去。
那边儿,一群女人却发现了小韩说,虽说他一直都在,无奈人小腿短,海拔不够高,目标也不明显,满屋子成年人,存在感实在弱了点,大家倒把他给忽略了。现在出声儿,这才被大家重视了起来。
阿娇看到漂亮可爱的韩宝宝,很是喜欢,招招手:“来,到这儿来。”
韩说规规矩矩地向五位大神行了大礼,报上自己的名字,谢过大家以前给的生日礼物。惹得窦太后先笑了:“怎么跟他哥哥小时候一样,都是规规矩矩的小大人儿啊?”
阿娇把韩宝宝拉到身边儿抱住,越看越喜欢,女生喜欢漂亮可爱的事物,女人有强烈的母性,阿娇这两项性格都挺明显,对着漂亮可爱的五岁宝宝,还有什么说的?
韩说看看阿娇,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由她抱了。
长公主道:“你盯着皇后看什么呀?”
“她挺好看的,可以抱我。”
众人囧了……他到底是不是六岁啊?
“刚说他是小大人,就开始说大人话了,你知道什么是好看么?”长公主继续禀承调戏可爱正太的传统。
韩嫣有些头疼,从小家人对韩说就很宠爱,韩嫣还拼命回忆前世铺天盖地的育儿经,很注意宝宝个性的培养,现在看来个性培养非常成功--这宝宝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韩宝宝……”下面的话却让刘彻给止住了。显然这也是个想知道宝宝答案的无聊人士。
“你们几个大人别杵在这儿了,吓得孩子都不敢说话了,今天是你们家的喜事,都去给客人们敬敬酒吧。”窦太后一句话,把两对母子给支走了。
韩嫣走到门边,一回头,只见韩宝宝一副淘气神情,哪有半点被吓住的样子?心中很是鄙视。
兄弟两人相携去了东院,那边曾经的情敌,现在倒像姐妹一样的两位母亲也在贴身侍婢的拥簇下去了西院。母亲回头担心地看了看韩说,却被嫡母拉住了,低头说了句什么,两人加快了步子往西面去了。
“有些不大对啊。”韩则小声道。
“童言无忌。”韩嫣皱眉。怕是要从宝宝嘴里套话的。在自己家也能吃出鸿门宴的感觉,是在是糟糕透顶!
“宝宝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没问题吧?咱们没说什么不能听的话呀?还是你对宝宝说了不该说的?瞪眼。
“能在宫里头活到熬成太后,都是人精。”回瞪。石头里都能挤出油的心思,就是宝宝说的没问题,也难保她们想出什么问题来。
对视一眼,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和韩说的嘴巴了。韩嫣心里的担心又更重一层--平日对着韩宝宝,他灌输了不少的有的没有的东西。不愿意完全按照汉代的教育方式来把韩说完全教育成个“古人”,他在教学过程中还夹杂了不少的后世观点。好在现在宝宝还小,能教的有限,诸如“反清复明”的话是没有讲过,只是,在汉代看来比较激进的观点也还是有一点的。韩嫣开始反省教育的失败。
还没反省完,韩则说话了:“之前知道可能见陛下,不是已经教过他规矩了么?别太担心了。”
“现在担心也没用了啊,人都给留下来了。”这群死女人,居然把脑筋动到我家宝宝头上!逮着机会,我一定给你们添堵,我噎死你们!
“到了,快点儿走一圈儿,早点儿回去看着宝宝也是好的。”韩则也无奈,“不过,把库房对着陛下打开,也真有你的。虽然上头几个不一定就去了疑心,倒也聊胜于无。朝上大臣听了,顶多说你傲气了些,跟皇帝没大没小的点儿,倒也不会有更糟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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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韩宝宝却没有发生令母亲、兄长们担心的状况。
“嗯,”韩说认真地点头,指指阿娇,又指指平阳,“这样的,还有我哥哥那样的,就算好看。”
大家乐了,窦婴却有些皱眉。
这边笑声没歇,韩宝宝再发惊人之语:“还有,我不是小大人,只是小孩,虽然不是宝宝了。”皱皱小鼻子,“大哥哥和哥哥还有母亲们,老是叫我宝宝。人家已经是小孩子了。”
这倒奇怪了,小孩子无不想长大,被人承认是大人的,尤其是男孩子,总以为自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为什么不说已经是大人了呀?”阿娇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哥哥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情况,才能把事情做好。我知道自己是小孩,就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对吧?”大眼睛眨啊眨,眨得阿娇母性大发,亲了他一口--得皇后献吻,韩宝宝,你艳福不浅。还不会被皇帝扁,韩宝宝,你运气真好。
窦婴微笑,眼光柔和地看着韩说。
“对、对,你一定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这边儿阿娇还在点头。
“你哥哥这么说的?哪个哥哥啊?”王太后发问了。
“哥哥就是哥哥啊,只有一个的哥哥。”
“你不是两个哥哥么?韩则和韩嫣。”
“一个是大~哥哥,一个是哥哥。”大家明白了。
“那你哥哥都说什么啦?”这回轮到刘彻了。
就在大家以为韩说要背《老子》那段“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的时候,韩宝宝却背出了韩嫣的教育名段:“想说成了大人是吧?知不知道上一个硬说自己是大人的宝宝是怎么死的?看见外面那条河了吧?他说他是大人了,可长得还没大人的腰高,逞能去过河,大人过河不用船,走着就行,水才到人家的腰,他也去,结果没了顶……所以,要有自知之明啊~”学得活灵活现,末了,瘪瘪嘴,“吓唬我。”
能进正堂与帝后饮宴的都是高层,心思也通透,自然知道单独留下韩说的目的。这会儿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对韩嫣起了佩服的心思。佩服之余便是放心,程不识、卫绾、窦婴,还颇有点儿得意--这才是老夫教出的学生啊,另一个学生,咳咳,臣不论君、臣不论君。
“你哥哥不是故意吓唬你的,他说的都是对的,要听哥哥的话啊~”王太后这会儿有了心情,拿着蜜饯逗宝宝。长公主也亲自捧着点心盘子凑上来。
见韩宝宝小嘴一撇,有水淹金山的倾向,阿娇开始心疼:“宝宝乖啊,不哭哦,咱们不让你哥哥再吓唬你了,他得听咱们的,是不是啊?”胳膊肘拐了刘彻一下,刘彻见着韩说就像见着幼年版的韩嫣,忙点头。心里嘀咕,那家伙小时候可没这么鲜活,漏看了这样的表情,真是可惜。一时又有点生气,在我面前就是死气沉沉的,背过去还会吓唬人,真得好好教训他一下儿。
“你哥哥就说了这一句不是么?其他时候他待你该不错吧?”窦太后也说话了。
韩宝宝想了想,不打算哭了,说出的话却又让大家喷了:“哥哥笑话我~醉鬼才会说自己没醉,没本事的人才会说自己很行,你说自己是大人了,就说明你还是个短腿豆丁。原话,我一个字没改。没撒谎,不许打我。”埋到阿娇怀里不肯出来,小屁股对着神色怪异的众人。
“哈哈哈哈~”能不笑么?
“你哥哥会打你呀?打手心还是打屁股?放心,这里没人打你。”挺喜欢给学生手板的窦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老天下红雨。这样的场合,田蚡却老老实实不吱声,比卫绾、程不识还稳重。
“哥哥才不会打我。”韩说替自己哥哥辩解,“哥哥说打小孩的大人都是笨蛋,没本事让人信服,得靠蛮力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大哥哥说,会打小孩的大人都是没出息的大人,就知道欺负比自己小的,是懦夫。他们说,他们是好人,别人就不一定了。”瞄一瞄在坐众人,缩缩脖子。
啼笑皆非!真没想到这韩家两兄弟居然是这样教育弟弟的。尤其是韩嫣,大家是见熟了的,一惯是一副死人相,还会逗弄小弟,实在是独家秘闻。连平常不怎么太交际的韩则,也这么有趣。
“那你哥哥都怎么做的?”刘彻打算挖掘一下韩嫣同学的另一面。
“吃饭的时候洒饭粒,或者浪费粮食,哥哥就要我去帮忙除草一刻钟,浪费得多了,时间要加倍。然后把《锄禾》抄十遍。大哥哥也不帮人家,只会让我念‘宝宝是个好孩子,一定不浪费粮食,下次不敢了。’”韩宝宝告状。